卫封第一次见她使小性子, 倒也知道她是真的生气难过了。她从前难过时都只想黏着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关上门不见他。
他来到窗前:“小卫,把门打开,为兄与你赔个不是。”
“你会还给人道歉呀?”她语气不满。
“为兄不知那里头是细小绒毛。”
细细想来, 的确是他不对, 他不曾想到她小小年纪还这般懂是非道理,知道谁质疑谁举证。如此这般倒也好, 至少今后不会太落委屈。
站了许久, 她仍未开门,庭中卷起一阵凉风, 卫封握拳咳了几声。他甚少风寒,但这次倒是一时没有好全。见房门仍是紧闭, 他只得先回了院中。
案头还摆着他方才看的账本, 厚厚几摞, 每一笔账都是真金白银, 但却是他不喜欢看的,他不爱与生意人打交道,但却想要努力活下去。
重新翻起账本, 卫封打算等卫夷从城中回来后一起去寻些羽毛。
屋外响起急促脚步声, 卫凌正疾步踏入门槛,连行礼都没有。
卫封与他对视一眼,眸色幽深,想是不妙,关上了窗。
“公子,发现武艺高强的刺客!”
但也并非是刺客, 因为这刺客只捉了院中的鹅。
那个时候卫封身体不适, 看了些账本后伏案小睡了会儿。卫夷也不在院中, 卫凌闻迹感知到不对,寻去后果真遇见一青衣人。
那人从徐沛申院中抓走大鹅,他不便暴露自己,毕竟书院在外人眼中只是很普通的书院。只敢远远跟上,但已再不见青衣人踪迹。
“属下不明白他为何会对大鹅下手,当场便用手中暗器割了脖子。”
“请十三位公子前往夫子书房。”
卫封起身疾步往楚夫子院中去,穿过拱门,却又快速折身回了庄妍音门外。
“小卫,把门打开。”
但不曾听到回应,他听觉敏锐,感知她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是午睡了,推不动门,他只好开窗进去,将她抱在怀里,去了楚夫子院中。
楚夫子正午睡醒来,对今日之事丝毫不知,瞧见他怀抱着庄妍音,神色凝肃,便已知不妙。
“夫子,小卫睡着了,我先让她在您屋中睡会儿。”
屋中有张长榻,卫封将她放在长榻上,盖好厚厚衾被,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她屋中。
很快,十三名弟子皆已到齐,卫封让卫凌重新说了一遍。
厉则面容凝重:“那我们即刻搬离此地?”
弟子们都知道楚夫子身份贵重,各国都想将老夫子据为己有,作一把锋利的武器来用。收他们为弟子已是老夫子破格,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此地也不再安全。
卫封道:“但为何只是一只鹅?”
徐沛申便重新讲起那日遇到鹅的来龙去脉,细枝末节都不曾放过。
卫凌便道:“不如先由属下去青竹村中打探,请那小童过来问话。”
“你去夫子书房守着小卫。”
卫封望着众位弟子:“谁愿去村中走一趟?”
宋梁寅起身去,许仕也同他一起。
楚夫子倒是镇定,这些年也换了好几个地方了,只是怪舍不得此地的美味。
但他也凝思道:“或许此次与我等无关,若各国得知我下落,不会冲鹅去,该会冲我来。”
这事就蹊跷在此处,只能等那小童一家来了。
两盏茶的功夫后,宋梁寅与许仕折了回来,身后跟着林婶。
“夫子,村中出事了。”
林婶与石旺从城中驾车回来,经过村中,听到村民纷纷议论,原来是一户人家起火,都烧没了。那户人家也是可怜,夫妻俩年过三旬才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竟遭了大火,那生得清俊的养子也都没能跑出来。
村民惋惜之际,也不乏有人道“恶有恶报”,皆因那夫妻俩因为不孕便筹钱买了个儿子来,一开始也是当亲生的养着,但后来发现怀上了,便对那儿子拳打脚踢,还常关柴房不给饭吃。邻里有人看不下去的,说过几句,仍不作数。
徐沛申道:“我的鹅就是从一怀孕的妇人手里买的,那小童也的确生得俊俏。”
宋梁寅道:“我已着石伯与小壮去村中打听了。”
众人等了许久,石旺可算回来,将打听的都说来,与林婶说的不差。
“那些村民都说近日村中没有外来人。”
徐沛申惋惜:“可怜了这一家人,但此事仍是蹊跷。”
厉则道:“虽是蹊跷,但此事该是与夫子无关的。”
卫封沉吟不语,在追想这些消息里是否有漏洞。
他问:“可有打探是何时买来的小童,从何处买来的?”
石旺回:“打听了,是半年前买来的,村民们不知是何人手里买来的,买来那日大家还说怎不买个襁褓婴儿,养得亲一些。那夫妻俩答那孩子伤了头部,不记前事,再者也大了,还能帮着干农活。”
“小童寻常都喜欢做什么?”
“不知,听说也是善良可怜,常与大鹅作伴。”
卫封沉吟着,在想别的问题。
“哥哥。”屋中响起这软糯的声音。
众人回头,正见庄妍音站在屏风后揉眼睛,又喊了一声爷爷,才说:“我听见你们说的了,我知道那小童的事。”
但她知道的也都是这些消息,唯有一句:“他只记得自己为了保护谁,从马背上摔下来。”
庄妍音原本在午睡,身上自是穿得单薄,卫封脱下外袍为她披上。长衫绕了一地,她下意识挨着他坐下,又忽然想到还在同他生气,便鼓着小脸挨着楚夫子去坐。
卫封将她脾气收入眼底,此刻也只能先说正事:“夫子,想来此事应该是与咱们无关的,您如何打算?”
楚夫子道:“如此一来,多半也不是冲咱们来的,倒是不必搬迁,院中加强防卫便是,看那官府能查到些什么,你们也多留心些。”
此事大家便只能猜测,那青衣人或许是小童的仇家,烧了人家全家不说,竟残忍得连一只鹅都不放过。
众人都散去,庄妍音慢吞吞走在卫封后头,虽然心里仍还气他,但一想到那小帅哥年年轻轻就这么惨死了,也没了好心情。
卫封将她送到房中,她脱下他的外袍准备还给他。
他道:“那事是为兄不对,原本想等晚上卫夷回来便去给你找些羽绒来,但近日村中不宁,书院里会武艺的便只有这几人,为兄过几日再去寻羽绒给你,可好?”
“我不要了,反正都飞走了。”她还是有些气鼓鼓的。
卫封不由得沉了语气:“为兄不希望你娇惯任性。”
庄妍音不想理他,但也知道这般节骨眼上是不能因为小脾气耽误了大家的,闷闷道:“你走吧,我知道了。”
卫夷回来后便被安排在了书院外守卫,卫凌则负责院内的安全。几名异国的弟子来时也带了自家的下人,都安排在芜州城内,此刻也都去了书信,调集下人来书院外护卫。
林婶也是晚膳后才知道庄妍音今日受委屈的事,叫来小虎,对这孩子不忍严苛责备,但也指出他今日做得不对。
“铃铛姑娘那品性你们都瞧在眼里的,她什么好吃的少了你们?你明知她是出去带回来的羽毛,怎还说这种话来。”
小虎不敢吱声,心里也是愧疚,但若那时不说,被公子们误会是他们门童看护不利呢?
他涨红着脸道:“婶子,我知道了。”他垂下头去,“婶子可别让铃铛姑娘送我走,我不想去别处当下人,我就想留在书院。”
“去给铃铛姑娘道个歉吧。”
庄妍音正在屋中打湿羽绒,等着林婶来为她缝衣裳。见林婶带着小虎过来道歉,听完后道:“你说出你瞧见的也没错,但你要记得首先你们门童才是责任最大的,你忙去吧,这事我也没什么能追究的,今日终是你们失察,这书院谁管着你们你去向谁请罪吧。”
小虎走后,她忙挽着林婶甜甜道:“婶子,快来给我哥哥缝衣裳!”
“卫公子不是才惹你生气啦?”
“他是我兄长,他说我是应该的。”庄妍音弯起眉眼拿出羽毛和针线。
生气有用吗?没用啊,卫封还会觉得她是娇惯。那她就大大方方的,让他再一次愧疚死吧。
与林婶在灯下缝了一个时辰,羽绒服可算是做好了。她之前早清洗过羽毛,如今衣服上只有轻微的鸭绒味。
怕卫封不习惯这鸭绒味,她拿出熏香熏了一次,这下味道更淡了许多。
天色已暗,庄妍音提着油灯去了卫封门外。
她还未出声,他便已听到声音来到门口。
少年已卸下束发,长发用一支青玉钗半绾,如墨如瀑披在肩头,手上握着一卷书。他垂眸问她:“是害怕自己睡?”
庄妍音嗯了一声,走进屋里,另一只手背在后面,不让他瞧见。
她放下油灯,双手藏着羽绒服:“我给哥哥做了件衣裳。”
卫封颇感诧异。
她弯起唇角展开那羽绒上衣:“你试试,可暖和了。”
玄色短袄是特别的菱格纹,很是蓬松,卫封没有见过这样的衣衫,上前接过,握入手中竟轻薄如纸。
“这是什么衣衫?”
“我给哥哥做的羽绒服。”她小手背在身后,“左边袖子羽绒少了些,若是白日你不放走那些羽绒就好了。哥哥以后穿着这衣服练剑也轻便,就不会再风寒啦。”
卫封心底动容,原来她收集羽毛都是为了给他做衣裳。
“哥哥试试啊。”
卫封脱下外衫穿上,系紧束带,很快便感觉周身袭上暖意。
她笑弯眉眼,单纯可爱,而他竟还不满她耍小性子,说她是娇惯。愧疚溢满肺腑,卫封弯腰摸摸她脑袋。
“哥哥不该凶你。”
“不碍事的,哥哥是兄长,是为了我好。”她昂起脸笑,“兄长如父嘛,当爹的就是会严厉些,但是我是女儿家,哥哥以后不要太凶我了哦。”
卫封被她兄长如父这席话逗笑,自觉自己年少,还不够有这般份量,待他今后年长些也未尝担不得。他弹了她一脑嘣,她哎呀一声捂住脑袋。
“小卫,为兄今后不会再严待你,你懂事,善良,自是不会做让为兄失望之事。往后你想做什么,为兄都支持你。”
瞧着未来大佬满意的微笑脸,庄妍音美滋滋地回了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