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这一叠栩栩如生的……图, 弥亚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一下。
好吧。
等老师回来因为迁怒而揍人的时候, 他就不给纳迪亚求情了。
少年就这样在心底愉快地做出了决定。
接下来, 弥亚瞅着手中这一叠布画,有些犯愁。
从这些布画的布料、图画的精致度、还有熏在其上的奇异香味都看得出来,这些东西应该非常昂贵。
看纳迪亚那种大大咧咧的人都小心地将其珍惜地放在怀中藏着, 就能看得出, 这些布画或许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应该算是极为珍贵的东西, 所以直接烧掉总觉得不太好。
而且万一纳迪亚只是暂时性地借给他,以后还打算要回去的呢?那时他拿什么还?总不能自己画吧?
唔, 得好好思考一下, 将这些东西藏在哪里……千万不能被别人看见……
“弥亚。”
“呜哇——”
突然从门口传来的声音将正思索着的少年惊得一个激灵,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伴随着门被推开的咯吱声,他手忙脚乱地将这叠布画往枕头底下一塞,塞进枕头下的床单下面,然后装作靠得不舒服, 正在侧身调整枕头位置的模样。
“弥亚。”
“嗯?”
摆弄了一下枕头, 弥亚转回头,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神色,但是心脏却是怦怦直跳。
尤其是看到站在门口的是萨尔狄斯时,跳得越发厉害。
毕竟萨尔狄斯的眼神那么敏锐,万一被看到……
萨尔狄斯神色如常, 似乎没看到弥亚刚才惊慌地藏东西的一幕, 他迈步进了房间, 走到床边。
“怎么?枕头靠得不舒服?”
他一边问, 一边俯身向弥亚身后的枕头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按一按。
弥亚的心脏猛地一跳,飞快地伸手,一把抓住萨尔狄斯伸向枕头的手。
“怎么了?”
萨尔狄斯挑眉看他。
“没……那个……”
心脏噗通噗通直跳,弥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了一下,然后冲萨尔狄斯露出一个笑脸。
“去帮我倒杯水好吗,我有点渴。”
萨尔狄斯低头看着弥亚。
少年仰着头看他,一双手抓着他的胳膊。
淡金色的柔软发丝下,宝石般水亮的湛蓝眼眸瞅着自己。
那歪着头、睁着眼、带着点忐忑之色从下面望着他的小模样,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萨尔狄斯唇角不着痕迹地扬了一下。
他稍微顿了顿,直到眼巴巴地瞅着他的弥亚眼神开始不安地晃动之后,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回答。
“好。”
他收回手,转身倒了一杯水,又给回来递给弥亚。
弥亚双手捧着水杯,低头,散落下来的额发掩盖住他的眼窝。
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是蒲扇般闪动了几下。
喝了口水冷静了一下后,弥亚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萨尔狄斯应该没发觉自己藏东西的动作,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又喝了口水,他抬起头问道:“不是让你帮我照顾雅刹尔吗?你怎么过来了?”
萨尔狄斯站在床边,目光柔软地看着弥亚低头喝水,还伸手撩起垂落到弥亚眼前的一缕发丝。
他问:“雅刹尔?”
“哦,对了,忘了跟你说,就是刚才和你较劲的那只很大的鹿,我给它的起的名字叫雅刹尔。”
弥亚再度对萨尔狄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很努力地想要将萨尔狄斯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当然,他很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
萨尔狄斯笑了起来,他注视着弥亚的目光满满都是如水般的柔和。
“雅刹尔,‘月光的守卫者’……嗯,的确挺适合。”
他笑着如此回答。
就在他的话刚音时,房间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鸣叫。
那叫声中带着丝丝不满的意味,显然是因为雅刹尔被丢在外面太久,没人搭理,不高兴了。
而这正好给了弥亚一个借口。
“雅刹尔好像生气了。”
他从床上下来,向门外走去,一只手还拽着萨尔狄斯的手。
“肯定是因为你把它丢在外面的缘故。”
萨尔狄斯看着匆匆拽着自己往外走的少年,嘴角又扬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被褥有些凌乱的床铺一眼,然后转回头,跟着弥亚走出了房间。
一来到庭院,一双巨大的白杈角就对着弥亚身边的萨尔狄斯顶了过来。
萨尔狄斯身体一侧,轻描淡写地躲了过去。
好气!
我再顶——
“雅刹尔。”
听到弥亚的叫声,雅刹尔收回大角,抬起头居高临下地瞪了萨尔狄斯一眼,然后转身走到弥亚身边。
明明身躯庞大,但是它走起来的姿态却极其优雅。
它低头,火红的头颅亲昵地凑到弥亚跟前。
面对白月鹿亲昵地凑过来的头,弥亚却是抬手,戳了一下它的双眼之间。
“我之前说过,不准随便用角顶人。”
像是听懂了弥亚在教训自己,白月鹿委屈地哼了一声,将鼻子凑到弥亚脸上蹭了蹭,看起来像是在撒娇。
漆黑的眼水亮水亮的,人性化般眼巴巴地瞅着弥亚,一副‘我委屈极了’的模样。
它那高大的身躯以及巨大的角带来的威严感,在它此刻委屈的哼哼声中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副模样让弥亚忍不住笑了起来,抬起双手抱住它的大脑袋,摸了摸它的头顶。
他说:“下不为例。”
大角鹿歪着头看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这是以前那只白月幼鹿?长得挺大的。”
“怎么样,大吧?刚刚碰到的时候是不是吓到了?”
弥亚笑着回答,摸了摸雅刹尔细密的火红绒毛,大鹿低着头,乖巧地用湿润的鼻尖蹭了蹭他的脸。
“别看个子大,看起来威武霸气,其实还跟小孩似的,虽然有时候有些调皮,但是还是很乖的。”
少年笑眯眯地说,“看,是不是很可爱。”
“…………”
大概也就你会这么觉得。
萨尔狄斯完全不觉得一个记仇能记四年、然后再次见面就气势汹汹地想要一角将自己挑到空中去的巨鹿哪里可爱。
当然,这话肯定不能在正快乐地撸鹿头的弥亚面前说出来。
所以,他很识相地换了个话题。
“之前那段时间怎么没看到它?”
“哦,之前它在草原上。”
“草原?”
“是的,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它去草原,让它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然后再接回来。”
撸了许久之后,弥亚心满意足地收回双手。
他说:“其实它长大以后我是想直接让它回草原的,不过它似乎不乐意,所以就折中变成现在这样了。”
“原来如此。”
萨尔狄斯莞尔一笑。
这种做法的确是弥亚的行事风格。
“你要摸一下吗?”
“……不用了。”
看着大角鹿盯过来的眼中的杀气,萨尔狄斯果断拒绝。
弥亚正和萨尔狄斯说着话,突然雅刹尔低下头,鼻尖凑到弥亚的手上,一个劲儿地嗅着什么。
“怎么了?雅刹尔。”
弥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弥亚的左手,向上抬起。
那只手的手上有茧,颇显粗糙。
而弥亚虽然也在坚持练武和习箭,但是每次回来后都会有侍女为他的手抹上精油,细心按摩保养,所以除了几个特殊部位留下薄茧以外,手其他地方的肌肤都很柔软。
被粗糙的手指一捏,就觉得有些痒。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
萨尔狄斯握着他的左手,微微低头。
细碎的金色发丝一半散落在露出来的俊美面容上,一半落在漆黑金属面具上,透过面具露出眼的缝,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垂下去的细长睫毛。
笔挺的鼻尖凑到弥亚的手掌前,轻轻闻了一下。
“有一点香味。”
“啊?”
“你的手上残留着一股香味。”萨尔狄斯的眼底有一道微光一闪而过,他说:“你在不久之前吃了甜点吗?”
“呃,好像是……”
弥亚记起来,在见纳迪亚之前,他的确吃了一个奶酪甜糕。
不过……
他收回手,闻了闻,的确有一点很淡的香气。
可是,这种香气和那个奶酪甜糕的香气似乎不太一样……
弥亚刚想到一半,雅刹尔又凑过来拱他,冲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一双漆黑水亮的眸眼巴巴地瞅着他,眸中满满都是期待。
“知道啦。”弥亚拍了一下它的头,“我这就给你拿蜂蜜去,行了吧。”
这个贪吃鹿最爱吃的就是蜂蜜,但是草原上吃不到,所以每次从草原接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缠着他要蜂蜜吃。
这次是因为和萨尔狄斯狭路相逢,一时给忘了。
现在大概是嗅到他手上的香味,立马记起来,然后眼也不眨地把萨尔狄斯的事给抛到一边。
雅刹尔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颠颠儿地跟在弥亚屁股后面。
大概是想到马上就能吃到甜甜的蜂蜜,一双黑眸都是亮晶晶的。
萨尔狄斯没跟上去,目送一人一鹿离去。
然后,他转身迅速地回到弥亚的卧室。
走进房间之后,他的目光就陡然变得锐利起来。或许旁人很难察觉,但是他能闻到房间里残留着的淡淡的香味。
那是和弥亚手上一样的香味。
这种香味……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是一种很特殊的、贵族们常用的……带着一点催情作用的香气。
当然,房间里的香气淡得微不可闻,肯定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他既然在弥亚身上闻到了,那可就不是小事。
还有刚才他进来的时候,一眼看到弥亚手忙脚乱地似乎在藏什么东西。
那之后还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显然是不想让他知道。
一想到弥亚有事瞒着他,萨尔狄斯的眼神就微微沉了几分。
他径直走到床边,这里,那特殊的香气稍微浓了一点点,他俯身拿开枕头。
一掀床铺,明亮的阳光下,一叠胡乱塞在床头的特殊画布就这样暴露在他的眼前。
萨尔狄斯:“………………”
静默数秒之后,他将那叠画布拿到手中,翻动了一下。
当看到其中一张画布上居然还有两男一女时,他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虽然那张俊美的脸上神色似乎很淡定,但是突然间眯起的眼就是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您在做什么?!”
突然一声低喝声从外面传来,虚掩的门被猛地推开。
黑发侍从一个箭步跨入房间里,目光凌厉地看向萨尔狄斯。
“殿下,您在主人房里做什么?”
法埃尔一眼看到萨尔狄斯手中拿着一叠画布,上面隐隐能看到一些文字和线条,而且看床上的痕迹,明显是被人翻出来的。
他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一拳向萨尔狄斯挥去。
主人藏起来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被别人带走,说不定会有麻烦。
萨尔狄斯反射性地抬手一挡,格挡住那凶猛地一拳,身体已经反射性地做好御敌的准备。
可是法埃尔的目标却不是他,虚晃一招,法埃尔伸手猛地向那叠布块抓住。
没料到法埃尔竟是要抢自己手中的画布,猝不及防中,他被对方揪住画布。
“等……”
萨尔狄斯刚发出一个音,法埃尔已经将画布抢了几张回去。
他正欲再接再厉,将剩下的布块夺回,眼角余光却忽然瞄到一张飞扬起来的画布。
在空中展开的布上,一副画功精巧的图画映入他的眼中。
法埃尔:“…………”
惯来冷峻的脸猛地一僵,他整个人也瞬间僵在当场。
房间陡然安静下来,气氛一时间非常尴尬。
好一会儿之后,萨尔狄斯咳了一下,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僵局。
他伸手,说:“把那个给我吧,我一起带走。”
法埃尔僵着脸摇了摇头。
“就算是……那也是主人的东西,您不能擅自拿走。”
“弥亚还小。”萨尔狄斯冷哼一声,“还不适合看这些东西。”
黑发侍从固执地摇头。
“能不能是由主人自己决定,萨尔狄斯殿下,您不能代替他决定。”
他说,“请将那些都还过来。”
懒得再和这个死心眼的侍从啰嗦,萨尔狄斯直接动手向法埃尔攻击。
法埃尔自然毫不示弱,抬手反击。
两人的拳脚重重地撞在一起,竟是直接在房间里打了起来。
萨尔狄斯的目的本就不是法埃尔,抓了个机会,直取目标。
而法埃尔竟也是打着和他一样的主意,抓了个空隙,向萨尔狄斯手中的画布伸手。
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手。
又在同一时间抓住自己的目标。
目光在空中狠狠地对撞一眼。
再同时一使劲——
嘶啦。
布料撕裂声在房间里极其清晰地响起。
被撕裂的画布飞扬起来,像是雪花一样撒了漫天。
那有着画匠精心描绘出的栩栩如生的或男或女的身躯的零碎画布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扬而下。
从恰好在这一瞬间迈入房间的弥亚眼前……一片片地,缓缓地,翩然飘落。
这一刻,整个房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