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布的碎片一片一片一片地、纷纷扬扬地从刚刚迈入房门的弥亚眼前飘落, 撒了一地,甚至还有一片哧溜一下从弥亚身边滑出去, 飘落到门外。
房间里很安静。
时间像是陡然停顿住, 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在这一刻。
包括脸上的表情。
没有人先开口说话,也没有人先动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时隔许久之后终于再度吃到甜滋滋的蜂蜜的贪吃鹿低下头, 从地面上那一片小小的东西上嗅到了刚才在弥亚手上嗅到的香味,它以为这东西是什么好吃的,张嘴就是啊呜一下, 咬到嘴里。
嚼巴嚼巴……
真难吃!
啊呸——
雅刹尔呸一下将嚼得坑坑洼洼的画布碎片吐出来, 昂起头, 迈步优雅地走了。
许久没有回来, 它得仔细巡视一遍自家领地才行。
白月鹿发出的响动打破了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在自己屋子里打架斗殴的两人看似神色不变镇定自若的少年,其实心底早已被‘卧槽被翻出来了!’、‘这特么就是传说中的公开处刑么么么么么——’、‘太特么羞耻了啊啊啊啊!’、‘纳迪亚你给我等着!’、‘接下来怎么办啊啊啊啊——’、‘话说到底为什么会被翻出来?’、‘到底是这两个人之中哪个干的?’、‘太尴尬了太尴尬了太尴尬了!’、‘我觉得只要我逃得快尴尬就追不上我’、‘我现在转身跑掉这不叫逃跑这叫战略性撤退’、‘但是就这么跑掉只会被人认为做贼心虚啊——’……等等无数念头在脑中疯狂咆哮刷屏中。
最后,弥亚眼中厉光一闪。
他俯身, 一脸淡定地从地上捡起被撕碎的画布,然后抬头看向对面的两人。
“你们怎么把这个从我房间里翻出来了?”
第一步,先发制人。
弥亚一动, 其他两人也跟着动了。
听到他的问话,法埃尔下意识看了萨尔狄斯一眼。
而萨尔狄斯被两人这么一看, 眼神顿时就有点闪躲。
很好。
抢占道德制高点第一步达成。
弥亚翻了一下手中的碎布, 没有流露出丝毫尴尬之色, 反而一脸坦然。
“这东西做得挺精致的, 被你们撕破真是可惜了。”他说,“纳迪亚刚刚给我的,说是给我的成人礼贺礼,暂时先借给我。”
他抬头又看了眼前的两人一眼,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纳迪亚才刚刚给我,这才一会儿功夫,你们就把它弄坏了,我到时候拿什么还给纳迪亚?”
第二步,自证清白。
关键点,神态必须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理直气壮。
心中默念,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以及,那个罪魁祸首的名字必须加重声音说三遍。
弥亚此话一出,萨尔狄斯和法埃尔顿时露出了然的神色。
萨尔狄斯一直紧绷着的心脏顿时就是一松,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掠过一道危险的微光。
但是他的脸色却与他那一掠而过的危险眼神完全不一样,对弥亚笑了起来。
他说:“抱歉,我刚才想起有东西落在你房间里,就回来找一下,不小心看到这玩意儿露出一角,我一时好奇,就……”
他咳了一下,继续说,“你不用担心,是我不小心弄坏的,纳迪亚那里我去跟他说。”
法埃尔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对于萨尔狄斯睁着眼睛说的瞎话他心底不置可否。
他亲眼看到萨尔狄斯进屋就径直去翻床头,根本不是什么不小心看到。
但是现在揭穿萨尔狄斯只会让气氛重新变得尴尬,所以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微低着头,浑身上下再不见刚才和萨尔狄斯斗殴时的狠色,一副很是沉稳的模样。
“这样啊,也行。”
弥亚点了点头。
“唔,对了。”
他上前一步,从两人手中将剩下的碎片拿回来,将碎布拼拼凑凑,属于同一块布的就放在一起,就这么将其分成了两叠。
然后,他将两叠画布分别往两人手中一放。
在两人发懵的目光中,弥亚对他们露出一个‘不用说了我理解’的温柔笑脸。
“既然你们都那么想要,就一人一半,不要抢了。”
萨尔狄斯:“…………”
法埃尔:“…………”
我们不是,我们没有,你不能乱讲。
没注意两人懵逼的神色,弥亚笑眯眯地用两只手拍了拍两人的手臂。
这两人对这叠东西都很感兴趣,为了抢到手,竟然都打起来了。
也是,这些东西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毕竟自己之前那个世界……咳,总之,这叠画布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好东西。
毕竟都是刚刚成年不久的血气方刚的青年啊。
嗯嗯~~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
“藏好了,别被别人看到。”
说完,他就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最后一步,成功地将烫手芋头送到了想要它们的人手中。
完美。
不愧是我。
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一场危机,弥亚如此愉快地想着,走路的步伐都轻松了不少。
而在弥亚离开之后,房间再一次回到刚才鸦雀无声的气氛。
房间里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着被塞到自己手中的画布碎片,同时陷入沉默。
坦白,还是不坦白。
这是一个问题。
…………
……………………
过了几天,将剿匪任务的后续事宜处理完后,闲着无聊的纳迪亚将军再次来到海神殿。
他自认为,作为一位贴心的长辈,对已经没有双亲的小少祭,他得从心理和生理各个方面好好地去关心、去教导。
虽然那孩子可能还有些害羞,但是孩子长大了,该学的东西就得学,这很正常嘛。
所以,他得去问一下小少祭对自己上次送的礼物的感想,如果不喜欢他给的那些……咳,毕竟那是他收藏的一部分,肯定是按照他的喜好买的,咳咳,孩子不喜欢,他可以再去买些孩子喜欢的类型。
想到这里,棕发的将军大人都被自己的贴心感动了。
他正兴致勃勃地往少祭所走,半路却被人挡了道。
“唷,萨尔狄斯殿下,你也在哪。”
上次过来没见到萨尔狄斯的纳迪亚浑然不觉危险在逼近,还扬手对眼前的人打了个招呼。
萨尔狄斯对他笑了一下。
“你来找弥亚?”
“是啊。”
“有事吗?”
“这个嘛。”
纳迪亚露出神秘的笑容。
“那就是我和小少祭阁下的秘密了。”
“这样啊……”
萨尔狄斯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揽住纳迪亚的肩。
两人在北疆战场并肩作战两年多,彼此已很熟悉,再加上纳迪亚性子本就大大咧咧,所以,就算萨尔狄斯是王子,他也没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对。
“纳迪亚,说起来,我回来这么多天,一直没能练练,身体都迟钝了不少。”
萨尔狄斯微笑着说,
“有空的话,现在陪我练练?”
“可是我还要找小少祭……”
“弥亚今天一直都在,不会出去,陪我练完你再去找他也行。”
萨尔狄斯不由分说,就这么硬是将纳迪亚转了个方向,拽去了练武场。
到了练武台上,他完全不给纳迪亚拒绝的机会,拿起一杆枪就直指对方。
他对纳迪亚微微一笑,说:“来。”
饶是纳迪亚是个粗神经,看到萨尔狄斯那一笑,也莫名后颈有些发毛。
…………
………………
六个小时后。
已是大汗淋漓的纳迪亚直喘粗气。
靠!这小子今天发什么疯?怎么下手这么狠?
他的脸上有一处重重的青淤,喘气的时候都一抽一抽的痛。
纳迪亚很纳闷。
平常不都是点到为止,而且不打脸吗?
这次怎么回事?
这小子说是练练,结果打起来一招比一招狠,凶猛至极,最后竟是拼着在胸口挨自己一下狠的,也要照自己的脸来一下?
棕发的将军郁闷地摸着自己的脸,一碰就痛,让他忍不住咧了咧嘴。
这几天他可怎么见人?
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他这脸是被自己半个弟子的萨尔狄斯打的,他的面子里子可就丢大发了。
一想到这里,纳迪亚更加郁闷。
萨尔狄斯的成长速度太快了,快得可怕。
不过短短四五年,武力已强到几乎与自己不相上下。
之前他还可以凭借自己的体格和巨力压制萨尔狄斯,但是萨尔狄斯在体格迅速增长的同时,力量也一并疯狂增长,彻底补足了萨尔狄斯的短板。
那简直就像是众神将一度遗忘的力量重新赐予了萨尔狄斯一般。
五年,仅仅五年而已。
现在的萨尔狄斯除了阅历尚浅以外,无论是体格、力量、速度、反应、技巧甚至于武者天生的第六感——各方各面,所有的一切都是顶尖的。
无论是怎样强大的武者,总会有一两个的弱点,但是萨尔狄斯身上却看不到任何弱点,无论哪一方面都毫无破绽。
这就是所谓被众神宠爱的存在吧。
纳迪亚心里很清楚,自己现在还能凭借自己比其年长许多的战斗阅历与之势均力敌,但是再给萨尔狄斯几年的时间,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位王子会成长到多么可怕的地步。
他暗暗想,再过五年,这世间恐怕再也没有人是萨尔狄斯的敌手。
这一瞬间,一个念头突然在纳迪亚脑中一闪而过。
偏生这位王子又是一个桀骜的性子,若是……
等到了那一天,这位王子殿下真的愿意屈居帕斯特王太子之下吗?
这个突如其来冒出的念头让纳迪亚失神了一瞬的时候,那边同样胸口剧烈地起伏喘着气的萨尔狄斯再一次举枪,直指纳迪亚。
“继续。”
带着一侧漆黑面具的年轻人直勾勾地盯着纳迪亚说,如一头狠狠咬住敌人就死不放手的猛兽。
那句已经重复了至少八次的话让纳迪亚应激地胸口一抖。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苦笑起来。
“到此为止吧,殿下,天都黑了。”
六个小时啊,太阳都已经落下地平线。
他摊开手,无奈地问道。
“您好歹让我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啊?”
狠狠发泄了一顿,将被弥亚误会的郁闷尽数发泄出来之后总算心情稍微舒畅了一点的萨尔狄斯沉吟了一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叠布。
那布放在他怀中,早就被他的汗水浸透了,湿哒哒的。
他将这叠**的画布往纳迪亚手中一塞。
纳迪亚的眼猛地睁圆了。
被萨尔狄斯一枪杆子敲在眼角时都只闷哼了一声的棕发将军此刻嗷的一声嚎了出来。
“我的宝贝——”
他那和萨尔狄斯对打了六个小时都稳稳当当的双手,此刻捧着手中那叠画布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看着那叠被撕得七零八碎、皱巴巴的、其上的画更是已经被汗水晕得再也看不出原貌的画布,纳迪亚捂着胸口,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的珍藏啊!
昂贵至极……花费了他好几年薪金才买到手的宝贝!
就这么毁了啊!
这一刻,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这是你给弥亚的吧。”
“是又怎么样?”
眼见心爱的宝贝被毁,纳迪亚顿时怒发冲冠。
他才不管对方是不是王子,已彻底没了好脸色。
萨尔狄斯盯着他,目光透出一抹危险的气息。
“下次你再给弥亚这种东西……”
“我给了又怎么样?”
纳迪亚混不吝地冷笑起来。
打蛇打七寸,戳人戳死穴。
他可清楚得很,弥亚就是萨尔狄斯的死穴。
为了报复这小子毁了他的珍藏,越是不让他做他越是要做。
萨尔狄斯微微一笑,说:“你再给他这东西,我就趁你不在的时候去你那里,把你这些东西全部毁了。”
瞬间僵住的纳迪亚:“…………”
好狠。
你赢了。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纵身从练武台上跃下,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已糊得不成样子的碎布片,他心里又是一痛。
纳迪亚正唉声叹气地打算离去,突然一只深褐色的手伸到他面前。
那只手掌中一叠熟悉的碎布片让他的胸口又是一缩。
“这个还给您,纳迪亚将军阁下。”
这个好歹没有湿,画也没有晕,回去缝缝补补也可以……
纳迪亚在心底如此自我安慰着,也顾不得保持自己高大的形象,正要伸手去接。
谁知,法埃尔的手忽然猛地一缩,然后向旁边一扬。
这一下,碎布们纷纷扬扬地落进了旁边的喷泉池中。
纳迪亚:“………………”
“抱歉,纳迪亚阁下,不小心手滑。”
一脸冷峻的黑发侍从面无表情地说着显而易见的谎话。
“另外……”
眼底利光一闪,手中利枪一挥,他冷声道:“许久不见,还请您指教一番!”
即将迎接下一轮的暴风骤雨的纳迪亚在心底发出无声地咆哮。
这两个小兔崽子啊啊啊——
小时候在小少祭面前一个比一个会装可怜,结果长大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赛一个的蔫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