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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
    风呼啸而过, 少年立于风中,风姿飒然。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目光就像是在天空之上俯视大地的雄鹰,闪动着让人心悸的锐利光芒。

    偷袭者不只一人。

    当被弥亚射中的那名弓箭手咚的一声从树上跌下来时,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 又有一箭从另一个方向直射而来。

    在那箭射出的一瞬间就已经敏锐地感觉到风中传来的气息, 少年明眸一闪。

    他手中满月之弦一松。

    嗡的一声。

    利箭射出,疾驰而去。

    两只利箭再一次在空中对撞, 金属箭尖在空气中炸开一簇微不可见的火星。

    藏身在另一侧石崖边的弓箭手刚刚将下一支箭搭上弓弦,还没来得及瞄准, 迎面而来的利箭让他眼角一抖。

    求生的本能让他飞快地想要躲开,箭尖险之又险地从他喉咙一侧擦过。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擦过他喉咙的利箭却扎入了他的衣领。

    利箭带来的强大惯性拽着他的衣领继续向后, 他被拽得被迫跟着向后踉跄一步。

    叮的一声, 利箭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树干上, 连带着将他也拽到了树干上。

    弓手慌张地想要挣扎, 然而,就在他的衣领刚刚嘶啦一声被撕裂时,可怖的嗡鸣声从空气中传来。

    因为惊恐而放大的瞳孔只来得及看到两只利箭如疾风般疾驰而来。

    一前一后。

    弓手只来得及转动了一下眼珠, 冰冷的金属光泽已由远及近——

    接连的噗哧两声,弓手的一只眼和喉咙接连被贯穿。

    在同伴死去之后不到十分钟, 他也紧跟着他的同伴咽了气。

    弥亚的目光从丛林中扫过,确认其中再没有任何动静之后, 他后退一步, 握紧手中的弓, 一边继续保持着警惕, 一边俯身跪落在地上, 担心地看向萨尔狄斯。

    萨尔狄斯跪伏在地上,一手攥紧扎在地面的长剑勉力支撑身体。

    他闭紧眼,颊边冷汗淋淋而下。

    攥着剑柄的手指用力到指关节咯咯作响的地步,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唇瓣已经被他咬出了血痕。

    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得出他此刻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弥亚伸手一推,用力将萨尔狄斯按在粗大树干之后,利用树干挡住两人的身形,避免再次被弓箭偷袭。

    萨尔狄斯仰头靠在树干上。

    那张俊美的脸已彻底没了血色,在阳光下显得惨白至极,让人看着就心惊。

    尤其是嘴角渗出的鲜红血痕,在惨白肤色的衬托下,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弥亚看得心焦不已。

    他手指一扣,飞快地打开左手中指上那枚指环的暗扣。

    啪嗒一声,藏在指环中的一颗白色药丸滚落在他的手心。

    这是伊缇特大祭司为他准备的可解大多数毒物的药丸,他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这次竟是用在了萨尔狄斯身上。

    无暇多想,他将解毒丸递到萨尔狄斯唇边。

    “萨狄,张口,把这个吞下去——萨狄——”

    剧烈的痛苦让萨尔狄斯此刻已处于神经恍惚之中,根本听不见弥亚的声音。

    他靠在树干上,仍旧是紧紧地闭着眼,抿紧了唇。

    他的唇本就薄,此刻泛白得厉害,抿紧得看上去如一条直线。

    弥亚右手拿着药丸,左手握着弓,在这种危险时刻不敢松开。

    眼见实在腾不出手来,他顾不得其他,抬手将药丸丢进自己嘴里。然后右手用力地捏住萨尔狄斯的下颚,凑上去,用自己的唇堵在萨尔狄斯的唇上。

    用舌尖强行撬开萨尔狄斯的唇齿,将口中的药丸传到对方口中。

    确认萨尔狄斯将解毒丸咽下去之后,弥亚才终于松了口气,向后退开。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从丛林中传来,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现在的状况,再加上刚才的两个弓箭手,很明显,袭击他们的人早就知道他和萨尔狄斯要来这里,提前在这里布置好了埋伏。

    而他们之所以会来特勒亚将军的墓室,是因为……

    想起那个在他们离开很远之后依然站在府邸大门前的佝偻而又苍老的身影,弥亚的眼暗了一下。

    为什么?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萨尔狄斯,又下意识看了一眼那已经翻倒在草地上的食盒,剩下的酱汁肉卷散落了一地。

    弥亚抿唇,怒火在他湛蓝的眸中灼烧着,他的手指用力攥紧。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难道……是被胁迫……

    弥亚猛地站起,起身时从搭在树干上的箭筒中抽出两只箭。

    眼角余光扫过丛林中出现的十几人,然后目光定格在明显是头领的男子身上,他瞬间从树干后闪出。

    在他跃出的一瞬间,弓弦一震,嗡的一声。

    弓弦作响之时,利箭已从他指尖射出。

    利箭疾驰过丛林,眼看就要射中来人的头颅。

    男子抬起剑,剑光在空中斩过。

    箭尖撞在剑刃上发出铿的一声撞击声,被斩落在地,紧接着,丛林中出现的十几个人与他一起向弥亚所在的方向袭来。

    弥亚目光凛然。

    几乎是在敌人冲过来的同一时间,他张弓射箭。

    利箭射出,瞬间将冲在最前方的一人射翻在地。

    少年稳稳地站在大树之下,目光锐利,面色沉稳,面色冷静至极。

    弓弦不断地颤抖着,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嗡鸣。

    一只又一只的利箭以极快的速度从他手中射出。

    箭如连珠。,在丛林中疾驰开一道又一道如闪电般的弧线。

    那连珠箭在空中几乎形成一道连接不断的箭支残影。

    这是恐怕是第一次,少年在众人面前展现出他那不为人所知却惊人至极的箭技。

    而见识到这惊人箭技的众人却是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一声声痛呼在丛林中响起,中箭的人接连栽倒在地。

    完全没想到这名年轻的少祭居然拥有如此惊人的箭技,男子脸色一沉,眼见同伴已经有三五人栽倒在地,他低喊了一声。

    被利箭所震慑的众人不等他提醒,已纷纷各自藏身于附近的大树之后,让粗壮的树干挡住自己的身影。

    一时间,丛林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风呼啸过树冠时发出的沙沙声。

    傲然立于大树之下的少年,那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是纤细的身影,在这一刻竟是硬生生地营造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场面。

    藏身在树后的男子眼底闪过一道怒意。

    明明本该是大好局面,却因为那个老家伙自作主张,不肯在这个少祭的食物中下毒,才会变成如今这种僵持不下的状况。

    明明告诉过他全部的真相,那个老家伙居然还如此妇人之仁!

    那边男人在皱眉思索着如何破局,这边弥亚眼见利箭将一众敌人震慑住,后退一步。

    “萨狄。”

    他伸出手,低声问道。

    “你还能动吗?”

    坐在树下的萨尔狄斯抬眼看他,地面依稀可以看见他吐出的几口黑血。

    他脸色依然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但是神色却缓和了许多,想来那颗解毒药丸还是有些作用。

    只是,他眼底深处隐隐有着幽暗的微光在流转,阴戾之气深深地沉郁其中,仿佛黑云密布的天空,密不透光,阴沉沉的一片,皆是黑暗。

    唯有在抬眼看着弥亚伸来的手时,那黑沉沉的眸中才透出一点亮光。

    深吸一口气,萨尔狄斯一手攥紧插在地上的长剑剑柄,一手抓住弥亚的手,猛地使力之后站起。

    他的脸上流露出不甘之色,但此刻难以控制的身体只能让他借助着弥亚的支撑,踉跄向后方走去。

    弥亚搀着萨尔狄斯退出丛林。

    如果只有他一人,身手敏捷的他适合以丛林为战场游走战斗。

    但是现在不一样,他不可能丢下萨尔狄斯不管,因此他必须现身于所有人的视线中。

    尤其是此刻箭支有限的状况下,原本丛林这种对他有利的地形反而成了他的障碍,无数树干会挡住他射出的箭。

    丛林前方已被敌人堵住,弥亚只能后退,向特勒亚将军的墓室方向,亦是河岸高崖的方向退去。

    如此且战且退,弥亚以箭逼住追杀者的脚步,和萨尔狄斯已逐步退到特勒亚将军的墓室这一边。

    再往后一段距离,就是高崖。

    再继续退下去,就会退无可退。

    弥亚低头看了一下箭筒,不由得蹙眉,箭筒中的箭只已不到十只。

    最开始因为对方对他的箭技没有防备,猝手不及之下,才让他得手,一口气解决了好几个人。

    在且战且退的时候,他又解决了几人。

    现在追杀过来的还剩下七八人,而且这剩下的七八人皆是身手不错、在之前或是避过或是斩落过他的箭的人。

    就算死了一半的同伴,男子那一干人等也没有丝毫退缩之意,想必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派来的死士。

    难道,又是王太子?

    ……

    无暇再多想,看着逼近的敌人,弥亚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他看了一眼萨尔狄斯,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说完,弥亚侧身从石壁后闪出去,朝来袭的敌人射了一箭,然后飞快地缩回石壁后。

    紧接着,他双手一攀,翻身上了墓室顶部。

    就在众人都还在防备地盯着他刚才射箭的石壁侧面时,身姿轻盈地翻上屋顶的少年已是居高临下,抬手就是数箭如连珠般疾驰而出。

    又是一人应声倒地。

    紧随而来的第二箭狠狠地贯穿了一个人的肩膀。

    弥亚占据着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一连射倒两人,正待再搭弓射箭。

    突然一杆长|枪呼啸而来,竟是一个战士在格挡住他射出的箭后,一抬手,直接将长|枪向他掷来。

    那柄利枪来势之猛,几乎可以听见其破空的呖呖声。

    关键时刻,弥亚侧身一躲,被迫纵身从屋顶上跃下。

    枪尖险之又险地从他身侧擦过,嘶啦一声,衣袖被撕开,一道深深的血痕在少年左臂上浮现。

    伴随着飞溅在空中的鲜血,利枪砰地一声重重地刺入后方的树干中。

    鲜血在空中飞洒,那点点血色映在墓室石壁之后的萨尔狄斯陡然收缩的瞳孔之中。

    他的眼底深深地映着钉在树干上的长|枪。

    长|枪投掷的力道之猛,以至于扎在树干上之后,枪杆还在微微震动着发出低沉的嗡鸣之声。

    萨尔狄斯不敢去想,如果这把枪贯穿的是弥亚的身体……

    这是何等熟悉的一幕。

    五年前,也是如此。

    那个时候,特勒亚派人杀他,漆黑的夜晚,他和弥亚在漆黑的丛林中踉跄而逃。

    他记得那时拽着他往前跑的弥亚苍白的侧颊,还有紧紧攥着他的发抖的手指。

    那个时候,他想,他一定要变得很强、很强。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一定不会再让弥亚感到害怕。

    可是何其讽刺,当过去的那一幕再度上演时,仍旧是他想要保护的那个人在豁出性命保护他,他仍旧是什么都做不到!

    ……做不到?

    呵。

    怎么可能做不到!

    一剑扎在自己大腿上,尖锐的刺痛感唤醒了他因为毒药而昏昏沉沉的脑子。

    萨尔狄斯睁开眼,他异色的眸已因满是血丝而变成赤红色。

    握紧手中的剑,他一转身冲出石壁。

    …………

    剑风袭来,弥亚猛地抬手,用弓身架住向他劈来的利剑。

    那巨大的力道压得他本就因为连续射箭快要竭力的手臂一抖。

    他深吸一口气,拼尽全身力气一把将对方推耸回去。

    抓住这一秒的空隙,他猛地从后背抽箭搭弓,一箭射出。

    再一次挥剑劈来的男子中箭的脑门迸出血花,仰面朝天倒下。

    弥亚还来不及喘口气,一杆长|枪从一侧呼啸而至。

    恰巧就在他力竭的这一瞬间,他已躲闪不及,眼看锋利的枪尖就要从侧面刺穿他的胸口——

    银白色的长剑猛地从斜地里伸出来,剑刃以凶猛之势和呼啸而来的枪尖狠狠地撞在一起。

    铁刃的撞击在空中炸开一串火星。

    利枪被长剑一把挑开,枪尖一弯,被迫从弥亚身侧滑过。

    弥亚回过神来,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明亮的阳光照得这一片大地的石地滚烫,萨尔狄斯手持长剑,将弥亚护在身后。

    他抿紧唇,没有发出一点疼痛的闷哼声。

    若是光只看背影,他的状况似乎已经比刚才好了许多。

    但是离萨尔狄斯极近的弥亚却能清楚的看到萨尔狄斯颊边被冷汗浸透的金发,还有侧颈惨白的肌肤中青色血管的痕迹。

    还有一双眼更是血丝密布,几近通红。

    显然,解毒药丸虽然起了一点作用,让萨尔狄斯的身体比刚才稍微缓和了一点,但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的状况仍然差到极点。

    他是凭借着自身强大的意志力,才能站在这里。

    “萨狄,我都说了让你不要出来……”

    弥亚话还没说完,萨尔狄斯抬手一剑将再度袭来的长|枪劈开。

    他深深地看了弥亚一眼,声音沙哑。

    “我怎么可能就这样被你护在身后,明明说好由我来保护你。”

    那看来的一眼让弥亚刚说了半句的话卡在喉咙里,萨尔狄斯目光中的倔强和不甘之色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下一秒,萨尔狄斯猛地抬头。

    他看着挥剑刺向弥亚的那个人的眼神亮得可怕。

    抬手一把将弥亚拽到自己身后,他抬手一把接住劈下来的剑刃,然后抬起一脚狠狠将对方踹开。

    力道之凶猛,竟是直接将人踹得撞到石壁上,吐出一口鲜血。

    “不过是乌合之众,一群只会下阴手的废物。”

    萨尔狄斯昂着头,俊美的脸虽然苍白至极,但是一身威势依然不减分毫。

    他扫视着敌人,异色的瞳中迸出的利光慑人。

    他傲然道:“这种家伙,怎么可能会是你我的对手。”

    弥亚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他说:“说得也是。”

    他一边说,一边再度弯弓搭箭,目光锐利看向前方。

    …………

    ………………

    天空中太阳已经西斜。

    阳光照在大地之上,那一场血腥的厮杀已临近尾声。

    一具具尸体躺倒在地面上,从远方的丛林一直延伸到特勒亚将军墓室,又从墓室延伸到悬崖附近。

    在火红的夕阳下,鲜血浸透了一片又一片的草地。

    可见这一战之惨烈。

    尚未到悬崖但是已临近悬崖的岩石地上,两个年轻人坐在其上,血迹混合着尘土染了一身,看起来非常狼狈。

    一场恶战结束,顾不得开口说话,两人皆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虽然狼狈至极,但是这一片大地上,在一片倒地不起的尸体中,唯有他们两人还活着。

    弥亚仰着头,濡湿的淡金色发丝散落在他的眼前。

    细小的汗珠沿着发梢从他的眼前撒下,些许落入他的眼中,让他的视线越发模糊。

    他张着嘴喘着气,好一会儿之后才勉强让快要爆炸的胸口平复下来。

    他抬起手,低头看去。

    两只酸痛得麻木的手臂都因为力竭而微微颤抖着,尤其是左臂上那道伤口,流了不少的血,将他的下臂都染红了大半。

    真的是……已经到最后的极限了,现在的他,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少年喘着气这么想着。

    而值得庆幸的是,最终活下来的是他和萨尔狄斯。

    想到这里,他转身看向身边的人。

    萨尔狄斯的状况比他更加惨烈,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就连唇都是惨白惨白的。

    被淋淋汗水浸透的金发黏在他的颊边,虽说没有弥亚左臂上那种比较大的伤口,但是同样也是遍体鳞伤。

    回想起来,弥亚还从未见过萨尔狄斯如此狼狈的模样。

    尤其是一想到萨尔狄斯平日里如狮子般骄傲的姿态,再看看眼前这个人狼狈不堪的模样,他就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一笑,又扯到了脸颊上一道细小的伤口,让他疼得一嘴角一抽,下意识抬手想要摸一下。

    这时,喘了半天气的萨尔狄斯也睁开了眼。

    和弥亚一样,他睁开眼后第一眼看向的就是弥亚。

    看到弥亚抬手要摸自己脸颊的血痕时,他抓住了弥亚的手,然后凑过去舔了一下那道血痕。

    在弥亚的瞪视下,他说:“消毒。”

    弥亚被这句话给气笑了。

    “你身上本来就有毒,还给我消毒?”

    萨尔狄斯歪着头,不回答,却看着弥亚的耳坠说:“你耳坠的这根线快要断了,回去给你重新换一个。”

    弥亚被他弄得没了脾气,懒得再说什么,手一撑着地面,摇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站起身。

    “走吧,回去,得尽快找医师给你解毒。”

    体力真的已经彻底消耗殆尽,仅仅只是站起来这么一个动作,就让弥亚又喘了好几口气。

    萨尔狄斯坐在地上,仰头看他。

    “站不起来。”

    弥亚向下看去,心里一惊。

    萨尔狄斯的右大腿上不知何时被刺穿了一个大口子,此刻还在往外渗着血,那鲜血衬着萨尔狄斯苍白的唇越发让人看得心惊。

    弥亚小心地将萨尔狄斯搀扶起来,萨尔狄斯虚弱地、却是安心地靠在弥亚身上。

    风吹过草地,碧绿的草浪在大地上起伏着。

    弥亚搀着萨尔狄斯向下走去。

    然而,就在此刻,一个漆黑的身影缓缓从前方不远处的墓室后面走了出来。

    那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他抬起头,一双阴鸷的眼看向两人。

    在和男人的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弥亚的心脏狠狠地一跳,心底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个人——

    虽然和五年前比起来要削瘦了许多,脸色也阴郁了许多,可是弥亚一眼就认了出来。

    五年前,是这名男子身穿黄铜盔甲站在特勒亚将军身边,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五年前,同样也是这名男子亲手将自己和萨尔狄斯丢入海中。

    特勒亚将军当初那位……心腹骑士?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你会……”

    话说到一半,弥亚一顿。

    电光火石之间,老管家那复杂的神色,突然请求萨尔狄斯祭拜特勒亚的行为,在给萨尔狄斯的食物中下毒……那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在这一刻终于全部都串联在一起,让他瞬间醒悟了过来。

    “这个陷阱是你安排的?”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弥亚脑中涌出。

    “你这……难道是为了给特勒亚将军复仇?”

    萨尔狄斯靠在弥亚身上,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人,他过去那位父亲的骑士。

    手持宽剑的骑士迈步从丛林的阴影中走出来,面容削瘦,目光阴郁。

    虽然身材依然和数年前一样高大,却没了之前身为骑士时的英武。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道藏在黑暗之中的阴影,他的眼中看不到丝毫亮光,冷冰冰的,如同一双无机质的玻璃珠。

    “如果当初你没有把萨尔狄斯救下来,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弥亚。

    “你也是害死特勒亚大人的其中一员。”

    轻轻地甩了一下手中的宽剑,男人慢步向两人走来。

    他说:“你既然在当初救了他,今天就和他一起成为特勒亚大人的祭品吧。”

    …………

    ……………………

    风从高空中呼啸而过,跨越大地,掠过王城,掠过王城之中那座空旷寂静的将军府邸。

    一头白发的老人坐在庭院中,怔怔地看着四周熟悉的一切。

    他从小就待在这里,和特勒亚将军的父亲一同长大。

    后来,年轻的他看着特勒亚少爷一点点长大,成为一个像其父亲一般英俊威武的男子。

    他看着少爷娶妻生子,欣慰地看着萨尔狄斯小少爷在府邸中长大……

    ……小少爷……

    他一直都认为,小少爷是特勒亚少爷的孩子,无论外面有多少谣传,他一直都如此坚信着。

    所以他才一直坚守在这座府邸,他以为,总有一天,小少爷会回到家里。

    然而……

    泪水从老人浑浊的眼中涌出。

    他从来不知道,过去十几年平静安详的日子原来只是如泡沫一般的幻影。

    他从来都不知道,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他所坚信的东西,全部都是谎言。

    这座华美的府邸如今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

    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不曾剩下。

    他静静地坐在庭院中。

    想起一同长大的老爷临死前将特勒亚少爷嘱托给他的那一幕。

    想起特勒亚少爷在这座庭院中挺拔的身影。

    然后,他又想起萨尔狄斯……那个小小的孩子孤零零地坐在水池边的模样。

    ‘小少爷是无辜的……’

    ‘无辜?他天生作为罪证降生于世。’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特勒亚大人不会落得如今这么一个孤坟寂寥的下场。’

    ‘他早该死去,早该在五年前就死去。若是那样,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只要他存在一日,将军就会一日被钉在耻辱柱上。’

    ‘唯有以他的性命作为祭品,才能洗刷大人的耻辱,才能让大人从此安息!’

    半个月之前,那个突然来找他的骑士冰冷的话语音犹在耳。

    老人闭上眼,他满是沟壑的脸上已老泪纵横。

    他干枯的手颤抖着抬起,将水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很快,黑红色的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来,老人倒在石桌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

    ……………………

    身后的箭筒已空空荡荡,所以,当那名骑士一步冲上来,一剑重重劈下时。

    弥亚反射性地将左手上的弓抬起,想要将那一剑架住——

    咔嚓。

    宽剑太过于锋利,弓身不堪重负,应声而断。

    劈裂弓身的利剑继续俯冲而下,在弥亚错愕的目光中,在他胸口斜斜地划开一道长长的血痕。

    鲜血飞溅了劈下这一剑的骑士半边颊的血色。

    断裂的弓落地,少年重重地跌倒在地上,闭上眼,似乎没了声息。

    骑士却毫不留情地上前一步,抬手就要一剑刺穿弥亚的胸口。

    铿锵一声脆响。

    一把剑猛地从斜地里伸出,硬是将骑士眼看就要刺入弥亚胸口的一剑架在空中。

    骑士斜眼看向一侧,看见的是咬紧牙死死地架住自己这一剑的萨尔狄斯。

    他本就阴鸷的眼神越发冰冷起来。

    他一抬脚,不耐烦地将在他眼中已等同于死人的弥亚踢了一下。

    弥亚被踢得翻了个身,但是依然静静地趴在石地上,从他胸口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他闭着眼,半晌不见一点动静。

    萨尔狄斯惊慌地想要向弥亚看去,可是重重一剑劈来。

    他本能地抬剑一挡。

    伴随着铿锵一声刀刃撞击的声响,他勉力挡住了骑士劈下来的这一剑,可是绷紧的手臂却止不住地在颤抖。

    在刚才那一张恶战中,他也好,弥亚也好,早已筋疲力尽,就连站着都很困难,根本没法继续战斗下去。

    更何况眼前这位骑士更是强大甚于刚才的任何一个人。

    一剑接着一剑重重朝萨尔狄斯劈下。

    劈得他被迫不断后退。

    “你早该死了。”

    “在五年前就该死了。”

    “如果那时你死了,将军就能活下去。”

    骑士说,字字如刀,句句刺心。

    他阴鸷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萨尔狄斯,透出毫不掩饰的憎恶和恨意。

    他冷冷地说:“你为什么不死——”

    最后一句话落音,像是厌倦了此刻如猫戏耗子般的游戏,骑士一剑狠狠劈下。

    原本就是在咬牙苦苦撑着的萨尔狄斯再也支撑不住,手中长剑脱手飞出,重重插在一旁的地面上,而他的人也跌落在了地上。

    他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被劈伤的额头流下来,染红了他半边的颊。

    骑士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向前递出的剑尖抵在他的喉咙上。

    可是萨尔狄斯却是恍如不觉,他只是怔怔的看着另一边伏在地面一动不动的弥亚,整个人像是失了魂,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见萨尔狄斯没反应,骑士皱了下眉,剑尖往前一递,浅浅刺入他喉咙的肌肤中,一点血丝渗出,但是萨尔狄斯却依然像是没看到自己喉咙前的剑刃一般,看也不看掌控着自己性命的骑士一眼,努力想要撑着身体站起来。

    可是他失败了,中毒极深且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体已连最后站起身的力气都已不剩,刚刚撑起到半截的身体再度摔倒在地。

    他喘了口气,趴在地上,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仍旧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弥亚所在的地方。

    弥亚静静地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这一刻,萨尔狄斯眼底最后一点亮光都消散了下去,除了黑暗,什么都不剩。

    他撑起身体,也不试图再站起来,就这样伏在地上,两只手肘撑地,艰难地向前挪去,似乎是想要就这样爬向弥亚。

    骑士再次皱起眉,他抬脚重重一踢,将萨尔狄斯踢得平地飞了出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本就离悬崖不远,骑士这一脚恰好就将萨尔狄斯向崖边踢飞过去。

    强大的惯性让萨尔狄斯在落地之后又滚了两圈,几乎就已经来到了悬崖的边缘。

    只差一点,就会滚落下去。

    腹部的剧痛让萨尔狄斯侧身蜷缩在地上,他张口,重重地喷出一口血。

    他抬起头,目光却依然不是看向骑士,仍是直勾勾地看着弥亚的方向。

    他对向自己走来的骑士视若无睹,一边断断续续地咳着血,一边再度撑起上半身,显然是想要再一次向弥亚爬去。

    戴在左眼上的黑色金属面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露出萨尔狄斯那只漆黑的眼。

    刚刚走到萨尔狄斯跟前的骑士看着那只黑眸,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他一脚重重踩在萨尔狄斯头上,将他的脸狠狠踩在地上。

    萨尔狄斯小半边侧颊被踩得在岩石上摩出一道道血痕,长长的金发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他死死地咬紧牙,没发出一声闷哼。

    骑士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焦躁的心情冷静下来,松开脚,后退一步。

    他看见萨尔狄斯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放弃了一切般,面色木然。

    四年前,他亲眼看着特勒亚将军在战场上死去。

    所有人都认为,将军是战死的,是死在敌军的手中。

    唯有他知道将军死去的真相。

    这些年来,他一直悔恨不已。

    如果不是他五年前失手,没能杀死萨尔狄斯,事情绝不会发展到那样的地步,而将军也绝对不会以那样的方式死去,最后就连最珍爱的妻子也在其死后被夺走。

    这些年来,想必将军的灵魂一直不得安息。

    如今,他要弥补他五年前犯下的错误,将这个流着夺□□子的王的血脉的家伙献祭在将军墓前,让将军的灵魂从此得以安息。

    在那之后,他也会自刎在将军墓前,追随将军而去。

    骑士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脚下的萨尔狄斯,若不是萨尔狄斯突然离开王城去了北疆,他也不至于要等到现在。

    他扬起手中的利剑,目光落在萨尔狄斯惨白的侧颈上。

    利剑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

    他想,将军大人,所有的一切,就在这一刻结束吧!

    ……

    萨尔狄斯神色木然地躺在地上,眼底一片死寂,不见一点微光,仿佛尽数沉溺在黑暗之中。

    ‘你早就该死了。’

    ‘你为什么不死——’

    那一声声逼问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所有人都想他死。

    是的,所有人。

    当初的特勒亚是如此,现在所谓的血亲亦是如此,还有如今眼前这人……那个老人……甚至于他的母亲也曾亲口说过,从不希望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从来都没有人希望他活着。

    而这世上唯一希望他活着,唯一在乎他的那个人,也已离他而去。

    这世上对他而言,已没有任何值得留恋之处。

    所以,算了。

    就这样吧。

    如果所有人都希望他死去的话……

    沾染着尘土和血迹的睫毛垂落,黯淡得再也看不见丝毫微光的异色眼眸缓缓闭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他想,或许在前往冥界的道路上,他还来得及追上弥亚的脚步,还能和弥亚一起走下去……

    就在萨尔狄斯的双眼就要闭上的那一瞬,那突如其来映入他眼底的熟悉身影让他的瞳孔剧烈地一缩。

    他呼吸一窒,猛地睁大眼。

    少年纤细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

    低着头,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

    就像是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走来。

    他的胸口整个儿已经被鲜血染红,还在不断地向外流着血。

    每走一步,就会有几滴鲜血滴落在岩石上。

    他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斑斑血痕。

    弥亚的脚步踉跄至极,那摇晃的步伐,仿佛下一步就会一头栽倒在地再也起不来,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可他跌跌撞撞地,却硬是走了过来。

    弥亚的呼吸太轻,脚步声更是微不可闻,沉溺在等待多年终于心愿得逞的激动中的骑士并未察觉到少年的到来。

    他阴鸷的目光只盯着萨尔狄斯的颈,再也看不到其他。

    下一秒,骑士高举起的利剑重重劈下——

    萨尔狄斯猛地撑起上半身,向前伸出手——

    就在骑士手中利剑劈下的那一瞬间,弥亚冲了过去。

    他整个人重重地撞在骑士身上。

    他双手紧紧地握着匕首,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匕首狠狠地刺进骑士的侧颈。

    鲜血飞溅在他淡金色的发上。

    不顾一切地撞上去而导致的巨大惯性带着少年和骑士一同向着左侧栽倒而去。

    那是空荡荡的悬崖的方向。

    不——!!!

    陡然放大的瞳孔中映着弥亚坠落悬崖的那一幕。

    趴在地上的萨尔狄斯竭力向前伸出手,拼命地想要抓住那离他而去的身影。

    可他什么都抓不到。

    他什么也没能抓住。

    染血的淡金色发丝在空中飞扬而起,少年和被刺穿喉咙的骑士一起从高空中坠落。

    弥亚从高高的悬崖上落下。

    狂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本就裂开了半截的耳坠丝线颤抖了一下,忽然就这样在风中断裂。

    如流光一般的海蓝宝石在空中越过一道弧线,跌落在地面。

    染着血痕的金色流苏散落在同样沾染着血迹的灰白色岩石上,在火红的夕阳中折射出一道血色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