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日光才堪堪亮起, 卧室里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一睁眼,映入眼中的就是散落在雪白枕头上的淡金色发丝, 染着从天窗落下来的黎明微光,将点点光泽也映进去,让萨尔狄斯原本略显幽暗的异色瞳孔也亮了起来。
此刻天色尚早,淡金发丝的少年睡得正香。
侧身躺在床上,微微蜷起一点弧度,纤细睫毛将极淡的影子撒落在他的脸上。
半边颊陷入柔软的枕中,晨光照得露出的半边颊水嫩嫩的,就像是一片在黎明里静悄悄地舒展开的嫩叶,让人看着就心情舒畅。
萨尔狄斯看着睡在他身边的弥亚, 心底深处那个破开的漏洞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合拢。
原本空空荡荡的胸口被眼前的人填补得满满当当。
除这个人之外, 再也装不下其他。
卧室的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极轻的。
如此之轻的敲门声大概也只有萨尔狄斯这种感官极为敏锐的人才能听得到。
就算他还在睡着, 也能马上醒来。
而弥亚只是睫毛微微动了一下,毫无所觉地继续沉睡了下去。
看着在自己怀中毫无防备地睡着的弥亚, 萨尔狄斯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他轻轻地抚了抚弥亚有些凌乱的额发,然后左臂撑起上半身, 看向房门的方向。
他低声说:“进来。”
稍许之后, 房门被缓缓推开。
一名容貌极美的少年端着一盆热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他低着头, 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动作极轻地将水盆放在床边的桌案上后,他就立刻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扰到床上的人。
只是在退出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瞥了一眼。
宽大的床铺上,手肘侧着撑起上身的萨尔狄斯殿下俯身, 低头亲吻着在自己怀中沉睡的少年。
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温柔和宠溺。
那浓郁地、仿佛能从房间里溢出来的爱怜之情, 让已经退出去的他都不由得脸烫了一下。
怜爱地吻了吻弥亚的额头, 萨尔狄斯下了床。
拿起白巾丢进冒着热气的水盆中,自己洗漱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快。
在跟着那个老头辗转流浪各地的两年里,身边没有仆人,所有事情都只能自己来,萨尔狄斯就逐渐养成了什么事都自己动手的习惯。
即使后来他回到舒尔特城,身边有一堆人服侍了,他也懒得要侍女伺候他洗漱。
反正他本来就不喜欢让别人碰触他。
动作利落地换好衣服,萨尔狄斯走到床边,看着睡得脸颊微微泛红的少年,目光越发柔软。
他忍不住又俯身亲了一下弥亚的额头,然后才转身离开。
萨尔狄斯推开门走出去。
那位容貌美丽的少年老老实实地袖手站在门口,见萨尔狄斯出来,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般,缩着身体低着头,完全不敢抬头。
直到萨尔狄斯走了,他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继续乖乖地在门外等候着。
他很清楚,殿下将他从他原来的主人那里要过来,并不是为了让他服侍自己,而是为了让他去服侍卧室里的那一位。
即使如此,他也很满足。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会被送到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男人床上。
这就够了。
…………
清晨是一天中锻炼习武的最好时光,舒尔特城的武将们只要没有其他事情,每天清晨都会来到练武场中训练武技。
萨尔狄斯亦是如此。
寒冬酷暑,他从不曾偷懒过一次。
这一天早上,萨尔狄斯花了一个小时舒展开筋骨,出了些汗,心情越发舒畅。
他随手将长|枪抛给一旁的侍从,神清气爽地离开了练武场,打算洗个澡后就去陪应该已经睡醒的弥亚吃早饭。
练武台上,两个奄奄一息的武将喘了半天,挣扎着起身,凑到纳迪亚跟前。
“将军大人,我们是在哪里惹到殿下了吗?”
两人愁眉苦脸地问着纳迪亚。
“为什么连着好几天,殿下都要找我们对战?”
虽然以前萨尔狄斯殿下也经常找人对练,但是基本都是大家轮着来。
因为和殿下对练一次,就得缓上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
然而这一连好几天,殿下都选中他们两个人作为对练对象,而且每次都毫不留手,弄得他们往往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凄惨得不得了。
纳迪亚看着眼前两名武将鼻青脸肿的样子,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真要追究起来,他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
“不知道。”
他摊手,睁着眼说瞎话。
“大概是殿下最近的心情不太好吧。”
一想到之前他因为送特殊布画给弥亚从而被萨尔狄斯和法埃尔两个接连车轮战的惨剧,纳迪亚就不由得心里发憷。
嗯,还是让这两个人去承担萨尔狄斯的怒火吧,他老胳膊老腿的,受不起那个罪了。
…………
下午时分,城主府的政事房中,来到这里的武将在接连走进房间里之后,都下意识地瞥一眼萨尔狄斯旁边。
当看到萨尔狄斯殿下身边没有人时,诸位武将才松了口气。
这一口气松得是此起彼伏,武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露出了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又各自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毕竟这两天殿下像是被那个新收的宠侍迷昏了头似的,天天带着人来政事房,仿佛一秒钟也离不得那个宠侍。
他完全不在乎什么场合,如旁若无人一般,对那名宠侍宠爱至极。
如此一来,他们这里来汇报工作的下属就不免有些尴尬。
甚至还有一两位老古板武将在心底暗自骂着,到底是哪个兔崽子找来的红颜祸水,万一把殿下拐到歪道上去了可怎么办?
如今总算没有继续在政事房看到那名宠侍的身影,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十来名武将在下方站定,萨尔狄斯见召来的人都到齐了,侧头看向一旁的纳迪亚。
纳迪亚点头,走出来。
他站在萨尔狄斯的侧下方,面向众人。
“这个月马上就要过去,按理说,王城每个月运送来的粮草和兵甲早该抵达,但是至今不见踪影。”
能站在这里都是值得信赖的人,纳迪亚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情况说了出来。
“很可能从此以后,王城那边不会再给舒尔特城运送物资。”
众人心底皆是一惊。
两名资历老一些的武将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皱起眉来。
其中一人开口道:“虽说萨尔狄斯殿下和王太子殿下有些分歧,但是我们舒尔特城镇守边境,还要抵御斯顿人,王城那边怎么能说断就断?”
“没错,就算是为了给我们施压,但这未免也做得太过。”
“王太子难道就不怕斯顿人攻破舒尔特城、攻入国境内吗——”
另外一边,神色一如既往冷峻的法埃尔开了口。
“已得到最新的情报,王太子的舅父沙拉姆将军已经从东南海疆的海军调回王城,恢复枪之骑士团统帅的职务。”
他冷冷地说,“如今,已率军北上,驻扎在普尔特拉城。”
普尔特拉城。
如果说舒尔特城是北方边境的第一道防线,那么它就是北方的第二道防线。
只是历年战争都是舒尔特城挡在前面,普尔特拉城只需要拦住潜进来的漏网之鱼,兵力自然比舒尔特城弱一些。
但是现在沙拉姆将军率领枪之骑士团驻扎进去,军事力量大涨,已不逊于舒尔特城。
“等等,陛下呢?”
有人疑惑地发问。
“对啊,王太子做的这些事,陛下都不管吗?”
法埃尔面无表情地回答:“根据从王城传来的情报,戴维尔王返回王城之后就一直待在王宫之中,极少露面。现在的政事都是由王太子处理,戴维尔王基本不管。”
房间里静默了下来,众位将领的脸上都流露出凝重的神色。
目前的形势对他们非常不利。
很明显,王太子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萨尔狄斯殿下连同他们一并除去。
所以,他毫不留情地断掉了舒尔特城的粮草。
同时,他派出舅父沙拉姆将军率领精锐的枪之骑士团驻扎在普尔特拉城。
如此一来,既能防备舒尔特城的北方军团一怒之下直接南下攻打王城,其次,如果舒尔特城被斯顿人攻破,沙拉姆将军就能以普尔特拉城为防线拦住斯顿人的军队,避免斯顿人造成更大的危害。
北地的土地贫瘠,收获的粮食只能勉强供平民果腹。
由于人口少,而且大多数人都不富裕,所以收上来的税也不多。
因此,北方军团镇守舒尔特城完全依赖于王城运送过来的粮草物资。
纳迪亚看向掌管后勤的那位将领,问道:“现有的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那位将领愁眉不展地回答:“再怎么节省……最多也只能坚持三个月。”
他的话一说完,众人脸色越发不好。
一旦粮草耗尽,舒尔特城就是灭顶之灾。
难道要拿钱去向大商人购买粮草?
且不说这不是长久之计,更麻烦的是现在南下的道路被沙拉姆将军拦住,他肯定不会允许商队将粮草运送到舒尔特城来。
想到这里,众位将领都面色阴沉,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要弄到粮草其实不难。”
目光扫过沉默的众人,萨尔狄斯开口,打破了空气的沉闷。
在一众愁眉不展的下属中,唯有他眉目轻松,似乎根本不觉得王太子的所作所为能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他说:“直接就地获取就行了。”
“殿下,您的意思是,直接向平民征收吗?”
“不可以,殿下,平民们耕种得到的粮食勉强只能让他们自己果腹,如果我们将这点粮食都夺走的话,他们一定会饿死。”
掌管后勤的将领焦急地说道。
“更何况,那点粮食对军队来说根本是杯水车薪。”
“谁说我要抢自己人的东西?”
萨尔狄斯挑眉。
他一抬手,指向北方。
“要抢当然是去抢别人的东西。”
房间里陡然一静,众位将领皆错愕不已。
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说……去抢斯顿人?”
“对。”
“可是斯顿人自己也没什么粮食,不然他们也不会总是来我们这里掠夺粮食。”
“但他们有很多的牛群和羊群,那些都是食物。”
而且还是比粮食更好的食物。
“…………”
众位将领一时间面面相觑。
他们的脑子有些乱。
真的能这样做吗?
他们眉头紧锁地思量着。
数百年来,一直都是斯顿人在掠夺他们,让这片大地上的波多雅斯子民受尽苦难。
从来没有人想过,他们也能冲进斯顿的国境之中,以牙还牙,去抢夺斯顿人的一切。
在一片寂静之中,萨尔狄斯起身。
他身后束成一束的金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飞扬而起。
从天窗照下来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颊边折射着明亮阳光的金色发丝就像是巍然迈步走来的雄狮散开的金色鬃毛。
年轻的雄狮站在高台上,俯视着下方的众人。
锐利目光如他手中的利枪,危险,而又锋芒逼人。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斯顿人能来,我也能往斯顿人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