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尔王战死, 海上民攻陷迪迈兹城,城中战士无一生还。
整座城市被焚烧, 彻底毁于一旦。
随后,海上民沿东海岸南下。
因为沿海城市大多都已彻底撤退至内陆,海上民的舰队迅速袭向位于大陆东南角上的王城。
当海上民的战舰出现在王城之前时,整座王城的空气都仿佛绷紧了起来。
“怎么回事?”
“海上民的战舰数量有这么多吗?之前的情报差太多了!数量多了整整一倍!”
“不久前才得到消息,之前攻击东海岸的只是海上民的先头部队。”
虽然海上民的战斗力的确很强,但是戴维尔王率领大军拼死对抗也不弱,迪迈兹城本来还能够多坚持一段时间。
但是, 海上民的后续军队在迪迈兹城大战的第四天就赶了过来,兵力暴增一倍有余, 彻底碾压了戴维尔王的军队, 这才导致迪迈兹城在第五日陷落。
帕斯特坐在上座上, 神色淡漠。
偌大一个政事厅, 众人的争吵声此起彼伏。
他静静地坐着, 脑子里空白一片, 什么也没想, 什么懒得想, 四周大臣贵族们的争吵声只让他觉得吵闹。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只是想要财物的话,我们可以直接给他们大笔的钱财,让他们离开。”
“没错, 不需要战斗就能获得大笔钱财, 那些海上民一定会乐意。”
“殿下, 我们应该派出使者去与他们和谈。”
在众位贵族的附和声中, 帕斯特嘴角上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一群蠢货。
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 看不明白那些海上民的真实目的。
“蠢货!”
帕斯特懒得说话, 白发的老将军纳尔特却是毫不客气地痛斥出声。
“你们还不明白吗?如果仅仅只是和海盗一样想要掠夺财物的话, 他们为什么要屠杀平民、烧毁城市?”
海盗只是出海掠夺,他们的老巢依然在陆地上,在海岛上。
可是海上民完全不一样,他们没有所谓的后方,他们就生活在战舰之上,他们的家人以及所有的家产都在战舰之上。
这个种族中,所有人都是上战场的战士。
老将军神色冰冷,目光沉沉地扫视着在场的众人。
“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财物,而是——”
当老将军后一句话出口的时候,整个政事厅都为之哗然。
……
与此同时,在与王城遥遥相对的西北方的舒尔特城这里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红发的盗贼靠在长廊的花架之下,翘着一只腿。
他垂着眼,一只手轻轻地捻着一朵花。
按理说,传达到舒尔特城的消息要比王城慢,这次之所以这么快得知这个消息,是因为离开了数个月的希迪尔突然回来,将此事告诉了他们。
这位习惯游历有宝之地的千面怪盗在舒尔特城待了不到半个月就待不住了,向弥亚打了声招呼后就跑去了蒙加斯特国。
短短几个月里,他就在蒙加斯特国的两个大城市掀起了不小的动静。
后来在得知海上民袭击波多雅斯的消息时,希迪尔去了一趟东海岸,想探听一下情况,结果却亲眼看到海上民接连屠城毁城的残忍行径。
这让这位怪盗的心情一时间差到了极点。
他想要暗中刺探这些海上民的情报,所以在海上民和戴维尔王对战时,他独自一人沿海岸线北上,结果意外发现了海上民还有后续舰队的事情。
“这么说,戴维尔王很可能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决定死守迪迈兹城。”
弥亚叹了口气。
“他恐怕也猜到了这些海上民的目的,才做出了那样的安排。”
“所以,那些海上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希迪尔一边问,一边抬手,将手中捻了许久的花递给弥亚。
弥亚下意识抬手去接,却突然另一只手从斜地里伸出来,抢先一步接过那朵花。
希迪尔仰头一看,啧了一声。
“啧,我们的新任王太子殿……”
他一句话带着明显挑衅意味的称呼还没说完,萨尔狄斯已抬手将花抛还给他,希迪尔下意识一把接住。
萨尔狄斯说:“他们的目的,是迁徙。”
“迁徙?”
希迪尔皱眉,下一秒,他原本带着点懒散意味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他猛地醒悟了过来。
的确,海上民全民皆兵,跨越茫茫海洋而来,所有的家人和家财都带着战舰上一路南下。
他们从原来的居住地迁徙过来,为自己的民族寻找一个新的定居之地。
他们看中了波多雅斯。
他们想要从波多雅斯人手中抢夺的并非是区区财物,他们要的,是整个波多雅斯大陆。
他们要亡波多雅斯的国。
他们要灭波多雅斯人的族。
他们要将这片大陆夺归己有。
他们要在这片大陆上繁衍生息,成为这片大地上新的主人。
希迪尔的手猛地攥紧,他的目光在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那朵花在他指尖被攥烂,浆汁染红了他的手指。
这场战争,不是单纯的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而是一个民族和另一个民族之间,决定生死存亡的战争。
…………
……………………
海上民的战舰抵达王城临近海岸,在法达加罗河的入海口和波多雅斯海军发生激战。
然而无论是战舰的速度还是坚硬程度,海上民都远胜于波多雅斯海军。
海面上的战斗完全呈现一面倒的局势。
激战两日之后,波多雅斯海军被击败。
绝大多数战舰被击沉,少数战舰投降。
随后,海上民的战舰携着降军驶入入海口,循着法达加罗河逆流而上,驶向王城。
海上民的战舰兵临城下的这一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地面上那座巨大而又繁荣的城市。
帕斯特站在王宫的高塔之上,眺望着远方。
风从高空中呼啸而过,吹得他漆黑的额发在眼前拂动不休。
他看着远方那数不清的战舰从法达加罗河中驶来,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像是嗅到血腥味后蜂拥而来的鲨鱼。
它们张开利齿,一点点地撕咬、吞噬着猎物的血肉,将猎物啃噬殆尽。
视野的尽头看不到远方的海岸,但是他隐约间似乎能听见从海边传来的海浪的呼啸声。
一下,一下。
重重地拍打着崖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大海深处的呼喊。
当海上民的战舰驶到城下时,波多雅斯的士兵在城墙上沉默地俯视着河面上源源不绝的战舰。
长长的城墙鸦雀无声。
只有波多雅斯的王旗在城墙上高高飞扬着,发出呖呖的拂动声。
天地间寂静无声。
仿佛时间停滞在这一瞬间。
然后,轰的一声巨响。
一颗巨石砸来。
它砸裂了寂静的天空,狠狠地砸落在王城的城墙上。
那仿佛是在宣告战争的开始。
当它落在城墙上的一瞬间,数不清的巨石紧随其后,呼啸而来。
巨石如暴雨倾泻,将城墙上无数波多雅斯的战士砸成肉泥。
那飞跃过城墙的石块将城里的一座座房屋砸得崩塌倒下。
轰!
轰隆!
巨大的战舰猛冲过来,凶猛地撞击着城墙中的闸门。
闸门在晃动,城墙在颤抖。
那战舰的头部,钢铁打造而成坚硬无比的撞角在阳光下闪动着寒冷的光泽。
它的每一次撞击,都在闸门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火箭从天而降,落入城内。
数不清的烟火在城中燃起。
无数房屋被点燃,无数人被掩埋在倒塌的房屋中,人们惨痛的呼喊声在大地上响起。
鲜血从石地上渗出来,流淌地面。
战士们以血肉之躯冒着如雨般的石块和利箭,拼死与入侵者厮杀。
他们倒下时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们死守着的这片城墙。
帕斯特站在王宫的高塔之上,眺望着这一切。
他看着曾经繁华的城中狼烟四起。
他看着他的子民们在火焰和石雨中奔逃哀嚎。
他看着波多雅斯的战士们在城墙上不断地倒下,血流成河。
帕斯特睁着眼,哪怕眼睛被呼啸而过的风吹得生疼,也死死地盯着远方的那一切。
他不是没上过战场。
可是每一次上战场,他都在大军的中心,在无数人的保护之下。
就如同现在一般。
他那白发苍苍的外公率领将士们在城墙上拼死厮杀,而他……被保护在王宫的最深处。
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的战场,帕斯特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究竟是——
……
………………
一天。
两天。
三天。
时间一天天过去,战争也一天比一天惨烈和残酷。
城内里遍布着残垣断瓦,临近城墙那一片的房屋几乎都已成了废墟。
废墟之中,尸体堆积如山。
受伤的人双眼无神的躺在其中,麻木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城民的悲泣声不绝于耳。
无数海上民的战舰包围着这座巨大的城市,让这座被称之为海上明珠的城市成为海上的孤岛。
海浪扑来。
群鲨汹涌。
王城孤立无援。
海上民的攻势一天比一天凶猛。
城墙已逐渐承受不住石雨的砸落,无数裂痕一点点在城墙上浮现。
内部,粮草和物资在飞速地消耗殆尽。
外面,不见一支援军前来。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战士死去。
绝望的气氛开始在王城中蔓延。
粮尽,援绝,人亡。
王城已经到了最后生死存亡的时刻。
…………
深夜时分,沉重的脚步声在王宫中响起。
浸染着血痕的长靴踩在王宫光滑的白玉石地面上,落下一道道深色的脚印。
白发苍苍的老将军一张脸削瘦得厉害,眼下有着深深的黑青色痕迹。
他身上的盔甲满是利器划过的痕迹,缝隙里渗着的都是擦不去的血污。
数日不眠不休的作战,他的脸上却看不见丝毫疲惫之色,那张脸虽然满是皱纹,却依然是坚毅如岩石。
他浑身上下满是血腥之气,还有着浓浓的煞气,这几日来不知杀了多少人。
白发之下,他的眼神依然炯然有神,其中始终有着不熄的战意。
老将军快步向前走着,他身上的盔甲在寂静的夜色中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数十位同样身穿满是擦不去的血污的盔甲的骑士紧跟在他的身后。
老将军推开门,那间不大的政务房只燃着一盏灯火,微弱的光线中露出一个人的身影。
坐在政务房里的帕斯特抬头,看向走进房间里的外公。
房间里幽暗的灯火在他黑眸中晃动着,让人看不清此刻他眼中的神色。
“帕斯特殿下。”
纳尔特看着自己的外孙,曾经的王太子。
“我已让人去打开城底的密道。”
帕斯特看着他,没有说话。
“今晚你就从密道离开。”
老将军用不容反驳的口吻断然道,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数十位骑士。
“他们的忠诚都值得信赖,他们会护送你前往北方,去找沙拉姆。”
“……”
面对老人近乎命令一般的口吻,帕斯特依然只是静静地看着老将军,没有说话。
突然,一名骑士匆匆赶来。
“将军阁下,王妃不愿随我们离开。”
老将军皱眉,他说:“我过去看看。”
…………
王妃的宫所之中,美貌一如往昔的奥佩莉拉王妃坐在石椅上。
侵略者兵临城下,她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忧心或者不安之色。
外界所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对她毫无影响。
“王妃,现在王城非常危险,为了以防万一,请您跟我们离开,我们会护送您到安全的地方。”
一名骑士长已苦苦劝说她许久。
她身边的侍女们也一直在不断地劝说她,让她尽快离开。
但无论身边的人怎么劝说,她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神色淡漠。
她的目光很淡漠,那张美丽得不似凡人的脸上和往常一样看不到丝毫波澜。
赶来这里的老将军纳尔特看着那个至始至终都让他不喜的女人,皱着眉,语气生硬地说道:“如今王城已是危在旦夕,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您立刻按照我等的安排,离开王城。”
奥佩莉拉王妃抬眼,毫无感情地看了纳尔特一眼。
“不用了。”
王妃的话让老将军的眉头拧得更深。
“我说过,为了您的安危——”
王妃打断了他的话。
“我早就应该死掉了。”
她说,轻描淡写。
她其实早就应该死了。
在那个漆黑无光的夜晚,被她生下的那个孩子亲手杀死。
只是不知为何,她活了下来,多残喘了一段时间。
但所有的命运早已注定,无法改变。
就如同戴维尔王没有在舒尔特城死在自己亲生儿子的手中,却依然战死在另一座城市一样。
她的命运终究也会回到正轨。
奥佩莉拉王妃闭上眼,侧过头去,那是拒绝的姿态。
就在这时,一只手重重挥下来,劈砍在她的后颈上。
王妃倒在椅子上,昏迷过去。
一旁的侍女捂住差点惊叫出声的嘴,目光呆滞地看着一个手刀将王妃击昏过去的帕斯特。
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老将军纳尔特也错愕地看着帕斯特。
任谁都没有想到,一贯温厚而彬彬有礼的王太子殿下竟然做出打昏王妃这样的事情。
帕斯特一掌击昏奥佩莉拉王妃后,转头看向一旁的骑士长。
“带王妃离开。”
“是、是的,殿下。”
骑士长的回答都结巴了一下。
夜深人静的时刻,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王宫地下一座暗室前。
通过这座暗室能够前往王宫底部的密道,密道通往王城下方的一处地下河,顺着地下河能够以极快的速度离开王城。
暗室的暗门打开,长长的石阶通往幽暗的地下。
骑士长领着数十名被挑选出来的忠诚骑士先行走了下去。
接着,一名健壮的中年妇人抱着依然处于昏迷中的王妃小心地沿着石阶向下走去。
帕斯特站在暗门前,俯视着身前那倾斜向下、末端隐没在黑暗中的石阶。
他的侧颊在微弱的灯光中,忽暗忽明。
老将军站在一侧看着帕斯特。
他的脸色依然是肃冷的,仿佛天生就带着严厉之色。
他看着帕斯特向暗门走去,目光透出一抹微不可见的温柔,以及不舍。
这一别,就是永别。
眼底的那一抹不舍转瞬即逝。
在最后看了即将永别的外孙一眼之后,老将军的眼神重新流露出坚毅之色。
啪!
走到密道之前的帕斯特突然抬手,重重地拍在石墙凸出的那块石头上。
在老将军剧烈收缩的瞳孔中,轰隆一声,巨石落下,彻底断了密道的入口。
为了防止敌人的追击,断石落下的十分钟后,从此处通往密道的石阶通道就会整个儿塌陷掉。
老人呆呆地看着站在断石前的帕斯特,脸上僵住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他的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从小您就告诉我,我是王太子,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帕斯特背对着他,还保持着一拳砸在墙壁石块上的姿势。
“只要父王的王令还没在这座城市里宣告,我就还是王太子!”
他说,一字一顿。
那低沉的声音几乎是从他喉咙深处,从他胸口深处迸出来。
“从来没有,弃王城而逃的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