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被子的一瞬间,白皙、曼妙、凹凸有致、体香扑鼻,这些视觉和听觉的冲击一股脑地涌入了杜慎言的脑袋里。这是杜慎言第一次看到年轻女人的身体。
在几个刹那的时间内,杜慎言的脑袋完全处于一片空白,心跳加速、血脉喷张。虽然在平日的军务和生活,杜慎言总会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与老成,但是在天然的本能面前,他的真实年龄却被一览无遗地展现。十八岁,正好是一个血气方刚、情窦初开的年纪。
“把衣服穿上!”某个时刻,杜慎言终于从短暂的迷失中苏醒,背过身去,对床上的女子冷冷地说道。
背后的女子并未说话,却窸窸窣窣地发出迅速穿衣的声音。也许就算是妓女,在陌生的男子面前,也会尽力保留最低限度的羞耻和尊严吧。
“你是施依依?”杜慎言听到背后的穿衣声已尽,估摸着是女子已经穿好衣服,便转回身体,直视女子问道。
年轻女子并未答话,抬眼望向杜慎言闪过一丝惊异后复又低头,脸色惨白,身体仍是不住颤栗,显然精神上并没有完全脱离身边嫖客被杀的惊恐。
但杜慎言已从这一闪而过的惊异眼神中,知道了眼前的妓女便是施依依。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听到他人喊叫自己名字时的那种自然反应是很难掩盖的。
此时房外已有动静,刚刚杜慎言从天而降所发出的巨大声响,显然已经引起了楼下房客和院内家丁的注意。三、四名男子的脚步声和敲门声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应该是护卫家丁正在杜慎言所在的三楼逐房查探巨响的来源。
“此处不宜久留!”想到这里,杜慎言立刻将女子用床上的棉被迅速包裹起来,单手抱着,施展轻功中的基础功夫——提纵之术,在床沿、墙壁等处由低到高接连登出三脚,借力轻巧而准确地飞出屋顶的圆洞,以迅捷而静谧的步伐沿着来路一番飞檐走壁之后,便回到了原先出发时的隐蔽处所,与白居易等人完成汇合。
这一连窜的动作一气呵成,直看得一直在瞪眼观察的张议潮、注吾合素和一干游奕营将士目瞪口呆。只有白居易没有显示出惊讶之情,因为对于杜慎言的武艺功底,他是早就有所了解和亲眼目睹的。
从康平坊回到归义坊的行程还算顺利。信乐教坊的家丁虽然在杜慎言离去后不久就发现了所有的情况,但宵禁下的报官也却是要经过一套复杂的流程。需要先知会康平坊的里正,再由里正带着出坊门,到大街上寻找巡逻的神策军或者不良人报案。如果没有里正带着就冒冒失失地走到大街上,那是可能被巡逻的军士官差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击杀的。
等到信乐教坊的人走完这套流程完成报官的时候,杜慎言等一干人早就乘着夜色,走街串巷,在巡逻军士官差的缝隙间穿梭而过,回到了归义坊的留院中……
审讯是在留院中的一间狭小的库房内进行的。房内,一盏黑釉油盏灯向周围散发着幽暗的淡黄色光芒。施依依被捆绑在库房中央的凳子上,惨白的脸色、满脸的泪痕、还有完美的身形,都在灯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地展现。
“认识张仲清吗?”
“张仲清在何处?”
“你最后一次见到张仲清是在什么地方?”
杜慎言接连问了三个问题。施依依除了轻声抽泣,没有任何言语。而且与杜慎言不多的对视中,都能被发现隐藏于眼神中的一丝坚毅。
杜慎言忽然觉得这个娼妓不简单,普通的女子遇上如今日这般的凶杀、绑架和讯问,早就被吓得惊慌失措、大哭大喊,而施依依却从头到尾只是小声哭泣,虽然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但至今一字未吐,可见内心依然镇静。
作为执戟司的“老兵”,杜慎言有着非常丰富的审讯经验,毕竟刺探暗查是执戟司的主要业务,而审讯则是完成刺探暗查目标的最主要手段。因此他一看便知,施依依的目前状态根本没有相互交流的基础,也就是说当事人尚处于高度戒备、完全自我封闭的阶段,既不愿意接受外界的信息,也不愿意向外输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杜慎言知道,任何成功的审讯,最终都是讯问者与被讯问者良好思想交流的结果,只有通过思想交流,才能移除被讯问者原有的价值观,输入讯问者的价值观,最终达成二者的思想共鸣。而当思想共鸣产生时,讯问者便如同掌握了通往被讯问者的内心世界的房门的钥匙,可以从被讯问者处随意提取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说审讯是成功的。
但是良好的思想交流是需要一定基础的。审讯是一种官府行为,一件事如若发展到需要运用审讯的手段,那么作为被讯问者就意味着将要承担对己极其不利的后果和人生的重大变故。因此只要是一个心智健全的人,面对审讯都是天然地会产生抵触心里,本能进入防御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是不可能形成讯问者和被讯问者的良好交流与思想共鸣,也就不会问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而要打破被讯问者的防御状态,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通过一些极端手段,消除被讯问者的自尊。没有自尊,意味着没有自我意识,也就意味着内心世界原有价值观的彻底崩塌,防御状态的彻底终结。只有在这样状态下,讯问者和被讯问者才可能形成有效交流。
在这个时代,刑讯逼供是达成这种状态的最有效的极端手段。在大唐,官府正规的审讯,对于刑讯逼供的工具、尺度、界限都是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但杜慎言目前对施依依所进行的审讯,当然不是正规的审讯,就如同他以前在执戟司时所做的一样。这是一种运用国家机器进行的特务式审讯,完全不受任何律令的约束。工具之惊悚,手段之毒辣,是常人完全无法想象的。
“先用一阶夹棍吧,注意火候,不要伤及性命!”杜慎言冷冷地向身边的两名游奕营士兵吩咐道,接着便走出了这间狭小的仓房,倚靠在房门边的泥墙上。
他并不愿意目睹一名弱女子受折磨的过程,所以类似的事情,他向来都是能避则避。
哭喊声不断透过身边的房门传入他的耳中,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接着便没了声响。屋内的一名游奕营士兵走出,向他汇报施依依已经昏死过去。
果然是一个硬茬子,杜慎言的初始直觉非常准确。一阶夹棍是施展在人的十个手指上,当每个手指都被两根木质夹棍以极大力道挤压时,产生的十指连心的痛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一般人的抵抗不会超过一炷香(5分钟),而施依依却顶了一刻钟,直至昏厥,这已然超越了九成以上的人。
“用二阶夹棍吧!”杜慎言再次以冰冷的语气命令道。
出来汇报的游奕营士兵领命后迅速返回仓房内,接着便是泼水声和比第一次更为惨烈地女子嚎叫声。
所谓的二阶夹棍,就是指夹棍这种刑罚的第二阶段,工具没变,但夹得对象由手指变成了脚趾,由于脚部的神经更为敏感,因此夹棍所产生的痛楚也将是第一阶段的十倍。
这次只是过了六个弹指(一分钟)的功夫,女子嚎叫声便停止了。一个士兵再次出来请示,是否还需要实施三阶夹棍。这是一种只能对成年女子才能施行的刑罚。杜慎言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施行三阶夹棍时,受刑人因被夹住上半身敏感部位而惨痛欲绝、生不如死的画面。饶是审讯用刑的老手,杜慎言也还是不禁打了个战栗。
“暂时停止用刑,把她弄醒!”
又是一盆冬日的冷水,从头到脚浇满了施依依的全身,让她再次从昏迷中醒来,感受那来自手和脚的钻心的痛。
“这个夹棍刑,你已经品尝了两个阶段,还有第三阶段,你还想试吗?”杜慎言用极其平淡的口吻问道。
施依依抬眼望向杜慎言,还是一字未说,美目中凝含的泪水却是一直打转,目光已没有初时的坚毅。杜慎言从施依依的眼神中,读出了她内心的动摇。
“为了一个已有家室,永远不可能给你名分的男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吗?他甚至都没有为你赎身,任你每日遭受各式男人糟蹋而无动于衷。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你为他做如此牺牲?”
“不,不是你说的那样,张郎是爱我的,他只不过是暂时落魄,他答应过我,一旦凑够足够的钱财,就会帮我赎身,而且还会将我迎娶给我一个名分!”施依依终于忍不住大声辩白,这是今晚她在杜慎言面前说的第一句话。
“给你赎身需要多少钱?”杜慎言觉得施依依痴情得有点可笑。
施依依把头低下,再次陷入沉默。
“按照现在的行情,康平坊如你这般等次的娼妓,虽然也算有点名气,算得上是红妓,但离真正的当红头牌还是有差距的。你们所要接待的顾客,并非什么达官显贵,只是一些中低阶官员和家境还算殷实的商贾平民。你们的赎身价格,不会超过三万钱。你们并不是什么值钱货!”说最后一句话时,杜慎言故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将话说出。他就是要故意羞辱刺激施依依,引起她情绪上的不稳定,让她失去冷静思考的环境。
施依依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香躯剧烈的抖动了几下,却仍然保持着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