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张仲清藏到神像中去,自己化妆后混到尸体中去隐蔽!”杜慎言略一思索,便有了对策,迅速向张议潮、注吾合素下达了命令。
张、注二人将裹着张仲清的布袋塞入神像内密室藏好后,各找了一具尸体覆盖在身上,脸上身上均用手蘸了血水涂抹。按照杜慎言的指示,二人躺倒之地,均是紧挨着正门。待二人掩饰完毕,杜慎言早已施展轻功提纵术,隐藏到了位于神像正上方的房梁上。
门口的一群万年县衙不良人,因知此处赌坊乃与神策军有莫大干系,故初始并不敢贸然采用暴力手段强制进入。待敲门后长时间无人应答,领头的不良帅始知里面有异,遂指挥队伍以脚踹方式踢开正门,强行闯入。
不良人队伍甫一进入赌坊,便被眼前场景所震惊:偌大的赌坊内竟是一地残肢断躯,无一活人,一股呛鼻的腥臭之气在开门之初便向众人喷涌而来。
一行人壮着胆子往里屋内进一步查探,看凶手是否尚未离开,以及是否还有幸存之人。领队的不良帅也是极有经验之人,只是往屋内走了几步,便于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所有人立刻退出正门,在屋外警戒,赵六立刻飞报县衙当值通判及附近巡逻神策军!”不良帅的反应极其迅速,向随行队伍发出了指令。
但一切还是晚了!几乎是不良帅发出指令的同时,杜慎言以一阵霄亮的口哨向潜伏在正门附近的张、注二人发出了进攻的信号。张、注二人立即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从地上站起的同时将手中陌刀砍向身边的两名不良人,手起刀落、一阵寒芒闪烁后,两名不良人齐齐身首异处,轰然倒地。
杜慎言几乎在张、注二人发起攻击的同时,从房梁上飞跃而下,将刀双手持握平举向前,保持刀刃与身体平直成一条直线,以极高速度从斜上方朝着领头的不良帅直掠而下。这一自上而下的攻击手段,其实是杜慎言所习“长空舞”的一个招式,换做“日落九天”,以招式施展时犹如一轮巨日从天而降而得名,施展的条件极为严苛,必须要求施放者先行占有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势,而且对施放者的功底、力量以及判断力都有较高的要求,是“长空舞”刀法中最为高阶也是最为难练的招式之一。
敌方领队的不良帅当然吃不起如此凌厉的招式,杜慎言电光火石般的飞掠速度让他避无可避,只是刹那间的功夫,不良帅手中的横刀尚未来得及举起格挡,便被杜慎言的陌刀从胸口刺入穿了个透心凉,刀身直没入根部,将这名不良帅钉在了地上。
杜、张、注三人第一击得手后,并未有丝毫停滞,继续挥刀向剩余不良人展开进攻。这些不良人均是武艺平庸之辈,如何能挡得注三名顶尖高手的协同进攻,大部分人少则一回合,多则两、三回合,只是用了一个弹指(10秒)的工夫,均是毙命于三人的陌刀之下。
唯有一个较为机灵的,在受到攻击初始便拼命往门外逃去,此时已逃出赌坊五十余米的距离,杜慎言当然不会就此放过这条“漏网之鱼”,他走到赌坊门口,借着微弱月光对着逃离者略一估算,也没有瞄准,直接从背上取下追风弓,迅速弯弓搭箭,对着五十米开外不停奔跑的不良人急速射出一箭。
这名不良人倒也算是有经验,回头望见背后杜慎言等人从赌坊门口走出时,便没有沿着直线奔跑,而是每隔三五步便不规则地改变方向,跑出了一个之字形。杜慎言射出的这一箭,竟然被他擦声而过的避开了。
杜慎言没料到这个不良人倒也有点手段,不禁心中略为惊讶,但双手却是不停,从箭壶中拿出三支箭矢,握在右手,以连珠手法急速连续射出三箭,封死了那名不良人所有可能的逃亡路线,“好小子,会用不规则的之字形逃避我的精确瞄射,那我就送你一个全方位的箭雨覆盖,看你这次往那里跑!”杜慎言心中默念道。
奔逃的不良人还是走着之字形,但这一次他连续避过贴身两箭后,却是如何也避不了飞驰而来的第三箭。长长的箭矢正中后脑,穿透了头骨后从前脸露出箭头。可怜这名不良人,只顾慌乱逃命连喊叫也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已横尸街头。
杜、张、注三人消灭了现场所有人后,将裹着张仲清的布袋从天尊神像内取出,再将所有的尸体聚拢到赌坊内,以灯油为引点燃赌坊,关上坊门,便迅速离开。不多时,赌坊燃烧产生的熊熊烈焰便映红了长安城的半边天,神策军、县衙及附近邻里的救火之声喧嚣于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救火上,在一片杂乱的手忙脚乱中,暂时无人顾及追捕杜慎言等“罪魁祸首”。
“我们这么做,是否太狠了?”三人飞檐走壁奔往西南方向位于归义坊的长安留院的路上,注吾合素忍不住向杜慎言问道。
“这是战争,战争很多时候是不讲对错,只论输赢的,对敌人的仁慈、往往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点经历过实战的你应该是很清楚的。”杜慎言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我们今晚所杀之人,无论是进入赌坊赌博的达官显贵、官宦子弟,还是万年县衙的不良人,这些人都是属于北司阉党的势力,这点你们二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人平日借着北司阉党和神策军的势力,干得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之事还少吗,杀了这些人,他们每一个都死的不冤!”
“慎言兄所言极是!”张议潮、注吾合素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心中对这个年纪在自己之下的却处处透露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稳重与过人见识的年轻人充满了敬意,当然,他们是不会知道杜慎言之所以如此的聪睿神武,还与他那“同期辨物”的特殊能力有着莫大的干系。
亥初一刻,张仲清已被绑在了归义军长安留院的一间狭小仓房内正中座椅上,这个地方不久前也关押过他的相好,平康坊信乐教坊的施依依。
刺骨的冰冷将张仲清从昏迷中冻醒,睁眼看时,狭小的空间内油盏灯昏暗的黄光忽明忽暗。一个陌生的年轻军人,正用一双俊朗的大眼死死地盯着自己,剑眉浓密,鼻梁俊挺,英气逼人,给人以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我是杜慎言,今日之前原是左神策军执戟司的一名正八品执戟,现下已加入归义军,这次对你的抓捕锄奸行动,由我总负责。”杜慎言开始便亮明了身份,但由于加入归义军只是两个多时辰前的决定,李昂那边尚未任命杜慎言在归义军中的具体职务官阶,所以杜慎言在自我介绍时,总免不了心里会有一点名不顺言不正的小尴尬。
“哦......原来是杜将......额......军,没听说过,哈哈哈......”张仲清乃狡诈至极之人,听完杜慎言介绍,知到杜慎言现在最大的尴尬在于有权无名,故专挑杜慎言的痛处奚落,故意将杜慎言的名头说得含含糊糊、稀奇古怪,旁人一听便知话语里饱含讥讽之意。
杜慎言当然不会被张仲清如此手段激怒,但是从这番奚落中,杜慎言倒是感受到张仲清心中对他的抗拒防备,现下完全没有审讯的基础。“那好吧,既然你没听说过杜某,那让这几位游奕营的将士向你这位大名鼎鼎的张参军介绍一下末将吧!”
杜慎言说完向等候在一旁的四名游奕营将士作了个手势,便如同之前审讯施依依时一样,独自离开了这间狭小的仓房,靠在仓房门边的土墙上等候。
仓房内传来了张仲清的嚎叫声,虽然经过仓房特质的墙壁和门窗过滤,能够传到杜慎言耳中的声音已很微弱,但杜慎言依然能够想象张仲清的惨状。刑罚还是老式的一阶夹棍和二阶夹棍,杜慎言知道这些刑罚对**所造成的痛苦程度是如何深重。
杜慎言并不喜欢审讯时用这样的刑罚,太过于残忍,太没有作为人的尊严;但似乎在这个时代,不动刑的话的确很难让人开口吐真言,特别是对于像张仲清这样的人,这真是一个令人烦恼的矛盾。
其实杜慎言以前在执戟司时,就喜欢在动刑审讯时思考一些类似的富有哲理的问题,好分散自己对周遭所发生事情的注意力,让自己的良心不用受到太大的冲击。毕竟,无论受刑的对象是谁,对受折磨之人的同情似乎是杜慎言的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三轮昏阙与清醒之后,张仲清的意志力终于产生了动摇,杜慎言知道,面对如此残酷的刑罚,他的意志力已经算很不错了。
“愿意好好说话了吗?”杜慎言踱步在张仲清面前,冷冷地问道。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张仲清大口喘着气,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呼吸每一口空气都极为困难,眼鼻的涕泪控制不住的往外流,全都滴在了杜审言脚尖前面的泥地上。这是极度疼痛的生理特征。
“只有这一句话吗?如果只是这一句,那我只能先到外面再的等等了......”杜慎言极其平静地说道,并且做好了往仓房外走的架势。
“等等......等等......我实在受不了了......求你们……不要再用刑了……”张仲清带着哭腔喊道。
“说实话,杜某并非喜嗜用刑的酷吏,而且,杜某对用刑折磨人犯,甚至是心存反感的……但是,情势所逼,不得不用;若不用刑,如你这般的奸诈狡猾、冥顽不灵之辈,如何才肯说句实话?”
“你想求我们不再用刑,对于杜某而言,好说得很,只要你愿意说实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简单吗?”
张仲清巴巴地用眼睛看着杜慎言,嘴巴不自觉地蠕动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被自己极力压制下去,“非是罪人不愿说,实在是干系到罪人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呐,如若告诉了你们,我们全家就没命了……哇……”说到最后,张仲清已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杜慎言在旁伫立,静待张仲清情绪平复、没有那么激动时,才冷冷说道:“你是在担心你的家人安危吗?我以为如你这般没有心肺的人,是只爱惜自己的。你连相好施依依都不择手段去欺骗,占了人家身体也就罢了,还以男女之爱,去骗人家的财物和她父亲用性命搏来的房产,你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不像人而像兽类吗?用情感去骗一个本已孤苦伶仃、以出卖色相和尊严为生的弱女子,你不觉得自己过于残忍吗?如你这般无心肺之人,现在却说担心家人安危,让人如何能信?”
杜慎言的一套言语上的“组合拳”,重重地击在了张仲清的心房上,让他本已十分脆弱的精神支柱彻底崩塌。人就是这样,再狡猾、再险恶,但当在后天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甚至你死我活的险恶社会环境中形成的那套扭曲的价值体系,被审讯的刑罚以直接而残暴的方式硬生生砸烂时,压抑已久的、与生俱来的良知,就会重新占据价值体系。这个时候,坏事做尽的人,是经受不起来自良知的反噬和拷问的。
张仲清听完杜慎言的话,想到自己为了填补越变越大的赌债窟窿,对本已是这个世上最底层、最没尊严、最卑微的施依依的欺骗和剥夺,那种良知的反噬,让他的心脏有如被一只铁拳狠狠地捏住,无法跳动、痛不欲生。
“你别说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张仲清撕心裂肺地吼叫着。
杜慎言并没有被张仲清的撕心裂肺干扰分毫,作为审讯的老手,这样的场景他已经历了无数次,而且也早已在他的审讯计划内。
“只要你愿意如实交代,杜某以自己的性命向你保证,可以保全你妻儿老小的性命,也可以保全你的相好施依依的性命……”杜慎言的语气依然冰冷,但却给了身陷精神旋涡的张仲清一根救命稻草。这就是审讯的艺术,在审讯对象自以为身处绝境时,为他开辟一条道路,让他走到审讯者想让他去往的地方。
张仲清此时已然抛下了所有顾虑,焦急地向杜慎言问道:“杜将军,此话可当真!”眼神里充满了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