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休息休息”,姚爽气喘如牛,半靠在树上,实在是扛不住了。
他们已经翻越过了九阜山,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座山头上。
别管是在哪座山上,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抹药。
幸亏这时候正好是金秋时节,山林里还能找到一些止血药物,否则到了冬季,两人基本只能等死。
史量和姚爽方才都采摘了一些刺儿菜,只等着停下来先行包扎。
“你这腹部可真够麻烦的”,史量看完姚爽血流不止的腹部,顿时由衷感慨道。
姚爽实在是没力气对他翻白眼了。他腹部没有被完全刺穿,但也流失了大量的鲜血。
现在刺儿菜一敷上去,鲜血也没有太多减少的趋势。要不是姚爽一直在压迫止血,血液流失速度只会更快。
“不行,我们得去老坑山脚下取药”,老坑山是叶青的哨探驻扎的第一道防线。史量和姚爽当日为防万一,进入老坑山的时候就埋了物资和药包。
“你我的伤口仅仅依靠这种没有处理过的草药根本不行,必须要有更好的药”。
姚爽没有回话,血液的极速流失令他整个人都开始衰败下去。
史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九阜峰离老坑山少说也有七八座山峰的距离。光是翻到九阜山背面,姚爽就已经不行了。根本没有体力支撑他熬到老坑山。更别提若是那两具死尸没有瞒过去,那这一路极有可能面对追兵。
“不能走老坑山那条线,那是通向北方的路线。南平就在北侧。秦承嗣的兵应该就是从北方来的”,姚爽咬牙继续道。
“我们来泉州之前询问过当地的老人家,也绘制过云岱山脉的简易地形图”,史量先给姚爽止血,然后又自己给自己抹药、包扎左臂和右腿上的伤口。
“整个山脉北起明州,南至泉州。我们当日抵达泉州的时候不是从最南的琼州出发,而是绕了一大圈,到了北上方的明州之后从老坑山进入的泉州。为的就是防止出现此类情况”。
一旦突发事故,他们要逃亡。为了缩短距离,尽快与琼州联系上,那么不走老坑山那条线,直接从九阜山向南侧逃亡才是离琼州最近的路线。
当日,他们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要从老坑山那条线逃亡,那么老坑山附近埋了物资和药包。如果要南下逃亡,只要脱离泉州,那么到了泉州与漳州的交界处一样有队伍在潜伏着等待接应他们。
“敌人如果是从北方来的,那么老坑山的防守基本已经被冲破,那地方保不准一团混战”,姚爽苦笑,“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南下。然而南下就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如何突破南侧的哨探防线”
云岱山脉南北东西纵横均有百余里,叶青占据了深山处的地区,其哨探一般是以九阜山为中心,四周的山峰之上均有防线。
南侧自然也有。
“如果要一直南下,我们少说也要过十几座山。然而你我的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如此高强度的翻山越岭”。
姚爽无可奈何,没受伤的时候还好说,受伤如此之重,根本无法接连奔波。
“如果我们不翻山呢可否先在山里修养一段时间”
姚爽一愣,摇了摇头,“食物还可以通过吃野果野菜解决,可山林里野兽颇多,昼夜温差极大。届时,缺医少药,又无法御寒取暖,不是受伤亡故就是被冻死”。
姚爽还苦中作乐,“保不准还能喂野兽,也算是割肉喂鹰了”。
“姚爽”,史量摇摇头,“我们没得选”。
无非是怎么死的问题。
“那就最好祈祷赢家不是秦承嗣了”,姚爽苦笑。
别管赢家是谁,都要进行战后搜山,清除掉战败逃亡后躲入山上的残兵败将们。
但如果这个赢家是秦承嗣,那么形式就会更为严峻。因为他为了对战果进行保密,战后搜山只会更加细致并且激烈。势必会清剿全山,不留一兵一卒。
对于姚爽和史量而言,这意味着追兵更为凶恶。
“等等”,史量面色沉凝,“如果是秦承嗣赢了,那么他势必要清扫叶青的哨探。或许你我可以借此机会突破南侧防线”。
“从老坑山到九阜峰共计八座山峰。那么我们差不多的距离推算,南侧的防线应该也是八道左右。你我方才也都看到了,九阜山战乱的消息已经通过狼烟传递了过去。前几道防线的将士们势必会被抽调入战场。并且极有可能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两三道防线还在运作当中。”
姚爽苦笑,“伴随着时间的过去,假如战争更加激烈,防线内的士兵会源源不断的投入九阜山。然而无论如何,为了防备外部的敌人,最后一道防线势必极为重要,是叶青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动用的”。
“更麻烦的是,这些将士们在进入九阜山的时候,极有可能撞上他们两个”。
姚爽笑起来,“史量,前有敌人不断涌入,后有追兵源源不绝。身负重伤,没粮没药。你有没有觉得天要绝我二人”
史量冷笑,“我要是信命,早就死了”。
“这地方原本就是一团乱局。算上我们自己,四方势力在这里搅风弄雨。别管敌人如何动,我们现在的目标就两个。养伤加逃亡”。
“带伤逃亡,难度太大。得先止血,然后不断翻山越岭,逼近南侧防线。”
史量笑起来,憨厚的脸上俱是狠辣,“别管防线到底有多少,有防线就一道一道的杀过去。”
他发了狠,“我要活谁都别想拦着我活”
姚爽抽搐着笑起来,应了一声,“好”。
两人再度站起来,姚爽腹部的血还是在流,他已经头昏眼花,两眼发直。
史量强忍着痛苦又给他换了一次药。即使是在草药的作用下,慢慢止血了,然而不断的奔波令伤口反复撕裂。
不到三天,他们南下的道路才走了五分之一,姚爽腹部伤口化脓,突发高热。史量右腿由于一直在奔波致使伤口发炎,血流不止。
再加上夜间寒冷的来袭,两人神志不清。终于一阵天旋地转,栽倒在了山坳里。
等到姚爽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泛白。
他和史量运气好,滚在了枯枝落叶上。姚爽看看身侧面色发白,生死不知的史量,竟然笑起来。
老天爷没让他俩在无知无觉中活活冻死,那就说明他俩命不该绝
姚爽伸手去试探史量的脉搏和呼吸,紧接着松了一口气,没死就好。
姚爽计算过,他们三天的时间才行进了不到五分之一的路程。再这么搞下去,还没走到第一道防线处人就要没了。
等等,姚爽一愣,第一道防线
“史量,有办法了快起来”
等到史量艰难的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要不是阳光太好,照的他眼花,史量还以为自己早就跑去见阎王了。
“我们之前一直在考虑要如何突破防线,与琼州联系上”,姚爽满面笑容。只要有了办法,能够活下去,谁想死
“九阜山战乱之下,防线里将士们被迅速抽调走。狼烟一起,他们根本来不及处理驻扎地的米粮”。
姚爽沙哑着嗓子,“我们已经走了五分之一的路程了,少说也翻过了两座山,可还没有看到第一道防线。要么就是南侧的防线本身就比较空虚,要么就是我们已经错过了第一道防线了”。
姚爽笑起来,“别管是哪种可能,都是个好消息。我们跟着太阳移动的轨迹一直在南下,并没有迷路。如果已经错过了第一道防线,这本身就能说明防线布设不合理,有死角”。
有死角就意味着他们极有可能不需要拼死搏杀就可以穿过防线。
难得的好消息令姚爽喜笑颜开。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叶青部署的防线。极有可能防线驻扎地里面连人都没有了。没有人,却还有少量的米粮,保不准,还有点残留的被子衣服等等”。
姚爽眼睛亮起来,肺部喘得跟破风箱一样,“史量,我们有救了”。
史量笑起来。主动往敌人的枪口上撞,这个法子固然凶险,但成功率颇高。况且他俩也是要死的人了,又有何惧。
两人哪敢休息,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持续性的低热让姚爽和史量极不舒服,可大概是有了生的希望。两人硬生生熬到了第一座防线驻地。
这是一个相当简易的驻地。只有两座小木屋,能够容纳十七八个人。外部有简易的防御工事。还有一些狼烟被囤积在屋子内。
他们现在已经进了木屋,生了火,直接把整个房子里所有的米粮一扫而空。
甚至还找到了少许炮制过的药材。有驱蚊的,治疗伤风的,还有止血药物。应该是这个简陋驻地里的哨探自己炮制的。
挖去伤口的烂肉,敷上药材,又吃了可充饥的野菜配上稀薄的米粮,还有几件发黑的棉袄可以挡风。姚爽和史量终于有一种活过来了的感觉。
“运气可真好”,史量喃喃道。
“不是运气好,而是叶青有恃无恐。反正这是最靠内部的第一道防线,外敌入侵的可能性极小。估计这地方的哨探都被抽调进九阜山了”。
史量笑起来,“我是说,我们来的路上居然一个哨探都没撞见,我们运气好”。
姚爽一愣。被篝火和食物温暖起来的脑子再度转了起来。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们方才只顾着逃命,怎么可能一个去往九阜山的哨探都没看见”
姚爽皱眉,“要么就是叶青或者叶大牛的哨探们比我们先出发,他们在战前就先进入了九阜山。要么就是这些哨探都死了”。
史量下意识的看了看屋子里的布局,“这里没有战斗的痕迹,这批人必定是自己主动走的。也就是说,叶青或者是叶大牛,对于这场战争早有预料,也提前做了准备”。
叶大牛要名正言顺接手叶青的势力,于是他引秦承嗣入室。秦承嗣将计就计,或者干脆就是他率先送上门,试图一举歼灭叶青和叶大牛的全部有生力量,夺取泉州。
原本他们都以为秦承嗣赢面最高。万万没料到,叶青或是叶大牛在战前就抽调了所有的部众前往九阜山。甚至连哨探都被调走了。
史量笑起来,“真他娘的厉害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承嗣、叶青、叶大牛,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别管这些哨探到底是谁的人,只要他们投入了战场,就能够有效消耗秦承嗣的作战力量”。
姚爽心情很好。只要这三方都有自己的的打算,甚至能够相互制衡,相互消耗。别管最后谁才是赢家,这三方势力都在不断的耗费自己的实力,这是不争的事实。
对于姚爽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虚此行”
史量也高兴起来。他和姚爽狼狈败逃,甚至现在都深陷危机,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活下来。说不恨这三人是假的。如今骤然得知这三人各有算盘,全看谁算的更深,谁棋高一着,史量能不高兴吗
两人在驻地呆了一天,轮流睡眠了两个时辰。到了天光微亮的时候,两人再度上路。
就这么靠着敌人驻地里的粮食和药物,两人一路煎熬着到达了最后两道防线。
“我们已经过了六个驻地了,剩下的驻地应该不多了”,连日来的奔波并没有让史量的低烧完全褪去。两人的病情反反复复,唯一幸运的是伤口终于不再流血了。
但与此同时,史量右腿几乎彻底没了知觉。姚爽一直在持续性低烧。
两人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更麻烦的是,已经足足十三天过去了,他们似乎并没有撞上后面的追兵。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要么战局还没结束,三方陷入了僵持。”姚爽苦笑起来,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三方都杀红了眼,势力损耗过度。必须先行休整,才有余力搜山”。
姚爽叹了口气,“这也意味着,他们修整完毕,势必会即刻开始搜山。也就是说,最后的两道防线会很难过”。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要尽快”
前六道防线设置几乎堪称是外紧内松。这些驻地原本就是负责探测外部敌情,自然是越往外规模越大,并且巡逻越严密。
姚爽并不知道眼前这片驻地到底算是第几道防线了。
但前面顺利度过了六个驻地,料想这一个驻地也差不多是倒数的几个了。
“能不能试试看绕过去”
史量摇摇头,或许是因为已经逼近叶青的势力外围,这片驻地里的人并没有被抽调走。
山脚两面都安置了人手,并且一面少说也有十七八个人,这还不算待在营地里没出来的。
“没办法绕,只能等”
等夜深了,等这帮夜盲的哨探们轮岗,试试看能不能摸黑过去。
夜半三更是人睡得正熟的时候,姚爽和史量半低着头,佝偻着身躯,两人现在正在另一座山的山脚,突过前面的防线还不够,还得从山脚下绕道过去。
也就是说,他们极有可能要与敌人密切接触许久。
“他们换班了”,史量轻声说道。他的右腿行动行动不便,现在的行动主力得换成姚爽了。
姚爽虽说武力值比不上史量,但精心训练多年,在一个视线盲区内弄死一个敌人还是可以的。
他看中一个身量与他差不多的,迅速换上了对方的装束。
火光映照下,姚爽半低着头闷声闷气道,“撒尿”。
“去去去”,小领队头也不回,怒骂了几句。他正烦着呢。
叶青和叶大牛之争未必传的到他耳朵里。可这么多的哨探被调走的消息他还是知道的。
隐隐约约的,他就觉得势头不太对,但又不敢动作。这几天光顾着琢磨这事儿了。谁有功夫搭理一个大头兵想什么。
姚爽迅速脱离了队伍,融入了黑暗里。
“居然这么顺利”,史量都惊呆了。
他和姚爽不过是换上了他们的衣物,伪装成了巡逻的队伍。一旦隐入黑暗,即刻向前走一段路。
就这么停停走走,摸黑前行,居然就绕过了半座山的山脚。
“你太高看这帮人了”,姚爽冷笑,“若是在我们的营地里,组员相互认识,防守又严密,同时还有三支巡逻队伍相互巡逻监督。根本不至于发生此事”。
“可到了这里,这些人是矿工出身,排兵布阵扎营盘,一窍不通。况且这些人里面鱼龙混杂,有叶青的,也有叶大牛的人。原本就人心不齐。更要命的是,这些人极有可能听闻过调动哨探一事。这种风声只要起来了,瞒都瞒不住。”
“如今又见到了狼烟,人心涣散之下,居然还能出来巡逻,我都要赞叹一句”,姚爽拉长了语调,讽刺道,“治军有方啊”
史量瞥了他一眼,“看来你是复活了”
都有余力讽刺人了。
姚爽毫不尴尬。他就算还在低烧都能苦中作乐。更别提讽刺一下自己的仇人们了。
两人话不多说,急急赶路。终于他们到达了最后一段防线。
姚爽面沉如水。这地方的营盘可比之前的那个强多了。营地极为扎实。这也就意味着这个驻地的将领极有可能通晓军事。
果不其然,到了夜里,巡逻严密周到。几乎堪称密不透风,毫无间隙。
“看来你我好运到此为止了”,姚爽现在还有心情自嘲。
“既然如此,就杀出去吧”
史量看上去毫不在意,“能够一路躲避敌人至此,已经算是天命眷顾我等了”。
两人笑笑,攥紧了从九阜山强抢来的长刀。
夜深人静之时,两人在枯草丛中慢慢匍匐前进。
“什么声音”
巡逻的小队伍长原本就全神贯注,窸窸窣窣的声音配上偶尔移动的草丛,更让他疑心。
姚爽攥紧刀柄,眼看着一双草鞋一点一点接近他。
姚爽屏住呼吸,不料对方的长刀直直戳下来。
不好
姚爽暴起,扬手一劈,伍长一着不慎,人头应声落地。
与此同时,姚爽闷哼一声,顾不上腹部被撕裂的伤口,急急拖拽起史量。两人发足狂奔。
“敌袭”
周围兵丁看上去训练有素,即刻提着武器涌上来,一波接一波。
两人有伤在身,发力杀人之后伤口撕裂,体力流失实在太过严重。
史量和姚爽均发了狠,只要能够突破这道防线,马上就能活下去了。哪肯在此时此刻放弃
两人一面向前拼杀,一面试图压榨自己最后一丝体力。
然而蚁多咬死象。这个聚集了一百多号人的驻地,试图击杀他们两个重伤员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姚爽机械的挥动刀柄,闷头往前冲。明明眼前就是天光,却要埋骨此地。他咬着牙苦笑,只怕今日晨光破晓之日,便是他二人丧命之时。
“着火了”
原本拼命试图击杀姚爽和史量的敌人居然开始隐隐骚动起来。
姚爽一愣,右臂即刻被人砍了一刀。然而他顾不上伤势了。
姚爽的内心充斥着希望。不管是救援的人来了还是秦承嗣来了。只要混乱起来,他和史量就有逃脱的机会。
当然,他更希望是接应他们的小队来了。
史量顾不上自己的右腿,他一路踉跄着向前奔逃。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敌方的防线。
他面色涨红,不肯认命,只顾着奋力拼杀。直到眼前的敌人越来越少,史量才茫茫然的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队伍。
他们不过三十余人,浑身染血,却握着一柄雪亮的钢刀,穿着皂色的衣袍。
史量和姚爽明明已经体力彻底耗尽,却还是笑起来。
笑自己死里逃生,笑自己命不该绝。
离开云岱山脉的那一刻,史量和姚爽气喘如牛,周身乏力,低烧不断,浑身是伤。姚爽腹部伤口被撕裂并且发炎化脓,史量的腿骨畸形愈合,极有可能瘸一辈子。
两人都没去注意自己的伤势,而是回头望去,远见晨光破晓,群山巍峨。
他轻轻说道,“希望有一日,还能再回来”。
姚爽笑起来,“被人关押,信息闭塞之下吃了那么多苦头,总不能白吃。别管这团乱麻里最后的赢家是谁,反正到最后我总要赢的”。
我争回了自己的命,就一样能争回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