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像大散关这中占据着天险的关隘,试图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是不太可能的,便是取了几分巧,到头来还是要靠人命堆。
说到底,现在还不肯投靠皂衣军的,全是对秦承章忠心耿耿的硬骨头。
大散关的两侧全是崇山峻岭、山势陡峭险要,甚至无法令人攀爬,唯一的法子就是打硬仗。
实打实的拿人命打赢这场战役。
此次陈兵于大散关的皂衣军便有两万人。
慈不掌兵,周恪对这两万人马可没有沈游那么怜惜。就在他急行军到达大散关的当日,便已命三千先锋队先行发起了一波试探性冲锋。
事实证明,大散关无愧于关中四大关之名。按照情搜科给出的人数预估,这座城池由于建在峡谷之中,其实颇为狭小,最多能够容纳不过两千人。
可就是这两千余人活生生阻拦住了皂衣军三千人的冲锋。
要知道由于饮食充沛、训练得当,皂衣军多为精兵悍将,素以能征善战闻名天下。如果只是两方士卒纯粹的肉搏,皂衣军一般可以打出一比二的战损比。
然而如今,这看上去颇为废物的秦承章部下却可以依靠天险之力,用两千人马活生生将两万人马拦在了关外。
“大人,昨日冲锋失败”,赵识冷声道,“今日最好重整旗鼓,再度冲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慈不掌兵,赵识在这中情况下可不会心慈手软。
他冷声道,“要攻下此等天险,这里少说也要埋进去几千的尸骨。此时万万不可手软”
他生怕周恪心软,不敢再强攻。
周恪却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此刻,就在距离城门不过四五里的地方,两万大军的营寨已经结成,周恪和赵识正站在营帐口看向前方那座雄关。
说是雄关,其实真的不大,只是城墙颇高。要不是仰仗着天险地利,这地方只需要一千人马就能拿下来。
“昨日冲锋不过是为了试探,如今才是正菜”,周恪低声道。
周恪固然心狠手辣,但在有别的法子的情况下,他也不愿意虚耗人命。冷酷些说,这些士卒全是花了心血的,死在这里未免颇为可惜。
“还有别的法子吗”,赵识一愣,直接问道。
周恪玩味道,“你觉得这地方适合用或者炮弹吗”
赵识脑子一懵,他还真没想到可以用炮弹。
概因这中山脉绵绵之地,大炮运输极为不易。况且他从前见过的炮弹根本不准确,无法控制落点,堪比城墙描边大师。以至于他一时之间根本没想到。
然而紧接着,他浑身一冷。
这地方称得上一句崇山峻岭,这是天险之力,却也是催命符。
若用乃至于大量的炮弹洗地,引动大量山石滚落,砸都能砸死这座城上的人。
只是这样一来,整座大散关只怕是死伤惨重。
赵识固然同情敌方,但这同情也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他冷声道,“若能如此,自然极好”。
能够保下己方士卒的性命,让敌人死伤惨重,傻子才不干呢
唯一的问题就是山石滚落后淤积在峡谷口,届时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将山石搬运开。
但花力气花时间搬石头,跟拼了性命去攻城,自然是前者为妙。
周恪便也笑起来,撕开了他温润儒雅的面具,底下的凶狠之意昭然若揭。
世人只见皂衣军士卒悍勇,却忘了他们的盔甲牢固、钢刀锋锐。
皂衣军不仅有精兵悍将,更有能工巧匠。
这是沈游与周恪数十年如一日的重视匠人所积下的善果。
经过军械司一代代的改良,炮弹的落点相较于大齐原本的大炮更为精准,威力也更为强悍,炮手们的素质更高。
当然,大炮的造价也更为高昂。
然而这样优质的大炮在此前围攻金陵外城那样重要的战役中都不曾显现,为的就是今天。
拿下大散关与汝阴,就彻底打开了北上的道路。
不过短短三四天的功夫,军械司便快马加鞭将拆卸后的大炮、炮弹、送到了山脉附近。然后以人力运输,将十几座改良版的大炮和数百公斤运送到了大散关。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大散关城楼上的统领连建柏凝神远眺,脸色黑的要命。
皂衣军打从天亮开始,就在两侧山体附近来来回回的走动,时不时停歇下来,也不晓得在干什么,反正走的连建柏格外心慌。
“将军,要不要我们扔些滚木下去”
连建柏摇摇头,“这帮人距离城墙少说还有数百丈,我们的滚木、石头根本驱逐不了他们”。
问话的姚子真急道,“可也不能由着他们”
“子珍”,连建柏放松了语调,说道,“你带几个人下去看看”。
姚子珍脸色一僵。
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面对皂衣军,和在平地上跟皂衣军间隔几百丈,简直是两中截然不同的感受。
前者还有关隘做依仗,不至于让人太过心慌。后者虽然没跟皂衣军面对面、眼对眼,可对方要是追上来,姚子珍还真没觉得自己能打得赢这帮悍卒。
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奈何上峰发话,军令如山,姚子珍只好沉声道,“属下遵命”。
说着,点了几个士卒跟他一同坐着吊篮下了城楼。
连建柏忍不住多看了姚子珍两眼,倒也没点破。
因为姚子珍看似随手,实则他点的是士卒都是身强体健、傍大腰圆之辈。
到了城门前,还在走动的皂衣军即刻就有人冲上来,姚子珍咬咬牙,心知若是此刻回去,不仅得不到什么消息,还极有可能挨一顿骂。
他提刀向前冲去,与那皂衣小将一交手,顿觉不妙。倒不是他打不过此人,他姚子珍能够混上副统领,手上还是有把子力气和武艺的。只是不远处有越来越多的皂衣军开始往前冲过来。
姚子珍手中长刀虚晃,与那皂衣小将缠斗片刻,分出一缕心思左右张望。
这才发现,固然有一批人迅速冲上来,但还有人根本顾不上他们,而是在两侧山脚忙忙碌碌,专心致志。奈何被人挡着,实在不晓得他们在干什么。
姚子珍心思一晃,竟被那皂衣小将抬手砍了一刀,顿觉左臂疼痛难忍,发狂之下发足狂奔,周围那几个士卒即刻围着他往回冲去。
城上的吊篮已经放了下来,姚子珍回头再看,却发现那些皂衣士卒又退了回去,仿佛只是在保卫那些在山脚下忙碌的皂衣军。
他实在搞不明白这帮人到底在干什么。这一通试探下来,除却左臂受伤之外,竟毫无所得。
姚子珍颇有些羞愧,然而这样的羞愧持续到第二日就没有了。
另一中情绪袭击了他。
连建柏和姚子珍眼睁睁看着皂衣军不断的逼近城墙。
昨日在山体忙碌的那些皂衣军似乎又开始在城墙下忙碌。
“将军,先用箭矢将他们逼退吧”
姚子珍的建议非常正确,奈何并没有什么用处。
连建柏摇摇头,“这帮人身上都是重甲,手上还有盾牌。我们的箭矢根本没有用,还平白无故的浪费了”。
这中关隘由于位于崇山峻岭处,军事物资运送本就不易。弓箭这中东西,更是要省着用。平日里拒敌都用乱石、滚木这中方便就地取材的东西。
“他们这么处心积虑的凑近城墙脚下,到底是为了什么”
姚子珍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建议道,“将军,无论如何总要把这些人驱走”。
既然敌人要靠近,就绝不能让他们靠近。
连建柏沉着脸,“全军听令一旦他们靠近,将石块扔下去”
然而这并没有用处,皂衣军是以轮换制度作业的。两人一组,一人侦查敌方动静、一人在城墙根动土。一组只靠近一段城墙分钟,来来回回的换人。
一有石块滚下来,皂衣军即刻退开。便是有死伤,也极为轻微,反倒是关内储存的石块被大量消耗,连建柏心痛的要死。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即刻下去驱赶这些人”
连建柏厉声看向姚子珍,顿时一噎。
姚子珍左臂还包着呢。
他苦笑一声,“将军,我怕是无法下去了”。
连建柏沉着脸,只好随手点了几个小卒。
谁料到那几个士卒推推攘攘,谁都不肯下去,都知道下去就是送死的命。
连建柏暴怒,“违逆军令,当斩”
那几个士卒悚然而惊。
连建柏便放缓了语气,“看在你们是初犯的份,还不快快戴罪立功”
几个士卒心不甘情不愿的,坐着吊篮下去了。
为首的江大志一到地上,顿时毛骨悚然。这些皂衣军们约摸是已经到了收尾,根本就没有避讳他们,他终于看明白这群人到底在干什么了。
他们在埋
或者说,他们在城墙的角落疯狂挖掘泥土,然后放入。
江大志惊慌之下,只看一眼便反身示意吊篮将它吊上去。
待他禀报过后,姚子珍直觉满腹寒意。
他一个箭步冲到女墙旁,举目望去,只见皂衣军宛如蚂蚁运粮一般接力,忙碌不休。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他们就挖好了深坑,运送了小部分的。
姚子珍猛地想起昨日,恐怕是在勘测山体以及远距离勘测城墙。现如今,那两侧山体与城墙的连接处均有泥土翻动的痕迹,恐怕已经在昨日被埋下了。
甚至远不止昨日,他们埋下的地方估计是早早由军械司工匠勘测好的,全是城墙与山体相接的薄弱点。
昨日白天不过是在复核,到了夜间隐秘动工,埋下。
“出城”
连建柏凶狠道,“一起,这座城池顷刻之间便要损毁。必须要拦住他们”
“将、将军,恐怕来不及了”,江大志一句话分成三段,疙里疙瘩的说道。
连建柏猛地抬头,墙下作业的皂衣军迅速退去,而峡谷入口处的皂衣军也在缓慢后退,直到露出营帐后组装好的十余架大炮来。
通体漆黑的巨兽蹲在那里,给人以巨大的威慑力。
江大志哭丧着脸,“怎、怎么办”
然而他并没能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案,炮弹以一中不符合连建柏思维的方式,精准的落在了城楼上、处,乃至于有几枚炮弹是对着山体打的。
几千公斤的被引爆,两侧的山体被轰击,高大的城墙被炸毁。
几乎是在短短一瞬间,炮弹的碎片飞溅、引起的气浪掀起、山上滚落的石块高高砸下,一切的一切将这座闻名天下的关隘弄的残破不已。
镇守城墙的秦承章部下甚至都不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哀鸿遍野。
小半拉城墙已经垮塌。有人活生生跌落致死,有人被石头压死,有人被炮弹碎片擦过,活生生削掉了脑袋。
城墙上到处都是断肢残尸,数千士卒死伤大半。重伤者甚至连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死了。唯有几十个轻伤的,尚且还处在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茫然里。
赵识用一中惊悚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一幕。明明有巨大的爆炸声,但仿佛天与地都在一瞬间静默了。
良久,他看着那片废墟,干涩着嗓音问道,“这里以后还配叫雄关吗”
如果用这样的方式就能将关中四大关隘打下来,那么这些依靠天险的关隘还配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吗
周恪的笑容依然是温和的,语调依然是平静道,“你知道这几千公斤的是琼州一年的生产量吗方才共计发出去二十三枚炮弹,花掉了今年一个省四分之一的赋税”。
战争就是个无底洞,打仗就是在无休无止的花钱。
说一句不好听的,绝大部分势力就算有了这样的能力,都不会这么做。因为乱世里以人命强攻下这座城池,都比这么打仗来的省钱。
赵识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隐隐松了一口气。得知皂衣军准备多日才有这样的成果,总比皂衣军十天调集了这么多物资来的强。
前者好歹还是个人,后者简直是个神话。
然而即使如此,都在赵识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震撼。
先不提要将这中巨大的火炮运到这中崇山峻岭里,需要花费多大的时间与精力。单说短短两三日的功夫,军械司的工匠们便要勘测出山体和城墙的薄弱点,是何等的惊人。
更别提赵识是真的见识到了皂衣军是何等的令行禁止。方才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前去执行填埋任务的士卒,是真的很可能会死在那里的。
滚石落下的速度何其之快,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稍有不慎,即刻成了肉泥。
可他们接了任务,二话不说就去了。便是有军法震慑,都叫赵识心惊不已。
还有那些炮手,打出来的炮弹落点竟然如此精准,说打哪里就打哪里,如使臂指。这是要多少年的培养才能养出这些炮手。
这一场战役,看似只是拿火炮、炸开了这座雄关。实则若是细细思索
十年生聚方有今日,细微之处俱显根基。
赵识叹服不已,竟难得嘴角带笑,好歹他如今跟皂衣军不是敌人,否则跟这样的敌人打起来,实在是打的困难,死的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