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并不知道赵识的感慨,他正忙着率军整理废墟。
然而比周恪更忙的,不是沈游,而是张鸿昌。
都说大散关建在峡谷之内,两头各建了一座城池,分别归属秦家两兄弟。正是因为双方都是雄关,谁都打过不去,所以才维持着这样诡异的平衡。
而张鸿昌正是秦承嗣部下,负责统领大散关一千五百人的统领。
张鸿昌亲眼目睹了这场巨大的爆炸。如果不是双方距离还有几百丈,这场爆炸甚至会波及到他们这里。
“将军,人数清点完毕”,副统领卢刚低声道,“死亡五人,全是被山上滚落的碎石砸到的。此外,轻伤十三人,其中八个吓到崴了脚,七个被碎石刮伤”。
即使是距离隔了这么远,皂衣军轰击部分山体,依然会对他们这侧的山体造成影响。
卢刚为难道,“将军,您看,要不要”
张鸿昌一看见卢刚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就脸色漆黑,他压着气问道,“说吧,都是怎么传的”
“就说是天罚”。
张鸿昌差点被气厥过去,“他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那分明就是、炮弹什么天罚胡扯”
“将军”,卢刚急道,“咱们是知道,可是底下的士卒不知道啊”
“、大炮这种东西他们连见都没见过”,卢刚厉声道,“方才爆炸的时候,整个城墙上的一千五百人,大半都跪下了”
大散关这种地方,大炮哪里运的进来更别提北方朝廷根本没有威力如此巨大的大炮。别说大炮了,许多士卒连火器都没见过多少。
他们不识字,没见过这些,自然会将其视作天罚。
更何况方才那可是众人亲眼目睹前方关卡处小半城墙突然垮塌、山体猛地碎石滚滚,便是连张鸿昌、卢刚这种知道情况的,都忍不住心惊不已。
张鸿昌长舒了一口气,叹息道,“稍后集合我会安抚人心”。
卢刚自然称好,他来说这一遭,除了汇报情况,本就是为了让主将出面前去安抚人心的。
除此之外,自然也是为了
“将军,然后怎么办”,卢刚低声问道。
张鸿昌面色沉沉,他远眺就能看见前方皂衣军开始收拾战场、押解俘虏了。
要是同样的法子在他们这里再来一次,势必死伤惨重。
张鸿昌颇为颓丧的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主动出击了”。
“将军”,卢刚低低唤了一声,“大散关是依靠天险守城,若真是单纯的士卒拼杀起来,对方足足有两万人马,我等不过一千五百人”。
“那你要如何”
张鸿昌冷笑道,“卢刚,我等深受君恩,总不能做出投降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属下没有”
卢刚涨红了脸,“属下忠肝义胆,便是以身殉国也是应当的”。
他嚷嚷起来,“属下这就带人出城迎战”
“不必了”,张鸿昌沉声道,“以一千五百对阵两万,堪比以卵击石。这大散关怕是守不住了”。
“皂衣军奇袭至此,为的就是要尽快打开北上通道,好乘各大州县不备,迅速拿下关中腹地”。
张鸿昌冷笑起来,“既然如此,我怎能让他们如愿”
“你带上几十个人,即刻出城北上,前去禀告陛下,并沿途分兵去警告各大州县,大散关失陷,有敌入侵,注意防范警戒,必要时可坚壁清野”。
这意思是必要时连城外田里的粮食都可以放弃,绝不能让皂衣军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将军”
卢刚惊愕不已,“那你们岂不是”
他清楚的知道,他这一去,倒是得了一条生路,可张鸿昌势必要与这大散关共亡了。他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卢刚的报信拖延时间。
多年同僚,让他坐视张鸿昌送死
一时间,卢刚竟犹犹豫豫,欲言又止,乃至于隐隐虎目含泪。
“卢刚”,张鸿昌顿时瞪大了眼,厉声呵斥道,“此事事关紧要,切莫做此小儿女之态还不快去”
“是”,卢刚一咬牙,即刻奔下城门点了一支小队,快马加鞭,前去京都。
张鸿昌的预估并没有错,卢刚刚走半日,两万皂衣军齐齐动工,迅速收拾好了前方的战场废墟。
紧接着,到了傍晚时分,张鸿昌率部征战。
不过短短一刻钟,张鸿昌以死殉城。
“大人,没有找到此地的副统领”,说话的赵识,其脸色无比难看。
战后是需要清点敌军人数的。普通士卒皂衣军找不到倒也不在意,但高级将领却不同,一旦根据将领服饰清点后发现人数有缺额,这是必须上报给上峰的。
如果这位副统领已经被炸成了断肢残尸、无法辨认还好,若是这位副统领已经奔逃了
周恪惯常温和的笑起来,“不管是死了,还是潜逃入山中了,又或者是逃去报信了。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要进攻关中的”。
他笑着说道,“兵贵神速,传令下去,留下五千人重建并镇守大散关,其余人等跟着我,昼夜奔驰,直入关中”
“是”,赵识躬身一礼,接下军令,即刻前去准备了。
周恪从进入大散关到彻底攻破,也不过短短十二日的时间。这十二日却足够让天下局势骤变。
因为用同样的法子,沈游在这十二日之间,连克蓼城、汝阴两县。自此以后,整个黄淮平原几乎无险可守。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沈游和周恪兵分两路,一路出兵关中,一路出兵黄淮平原。
而这两处,全是粮食的主要生产区域,也是北方的赋税重地。
若能够拿下这两地,秦承嗣的地盘便骤然缩小了一半,并且丢失的全是精华地带。此后,他唯一可以依仗的天险就是黄河。
而过了黄河,便能够直入京都。
“砰”
秦承嗣冷着脸将奏报扔在地上,他环顾四周,面对着诸位大气都不敢出的大臣们,强压着怒气,问道,“大散关、汝阴已失,皂衣军直入关中、黄淮之地,诸位有何建议”
小弟们不敢说话,大佬们要深思顾虑才敢开口,反正满朝堂的大臣都寂寂无声。
秦承嗣气极反笑,“朕莫不是养了一群哑巴”
“启禀陛下”,首辅叶玉泉眼看着秦承嗣生气了,总不能继续当哑巴,只好出来顶雷,“臣以为,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派遣大军,兵分两路,拦截住皂衣军”。
这话说的,真是脱裤子放屁傻子都知道要这么干。
不过由于当年先帝驭龙宾天,胡虏入侵,秦承章弃京师南逃,大批官吏跟着他南下,留在京都的,不是品级太过卑下之人,就是死守国门的臣子。
前者在战乱中无权无势被践踏,后者多数以死殉国。以至于当年一时之间京都官员十去九空,甚至断代了。如今的这一大批全是后来提拔上来的。
许多甚至都格外年轻。
与此同时,这一大批人里面还有许多秦承嗣当广王世子时的部下。
依靠着这些旧部和不断提拔新鲜血液,秦承嗣这才坐稳了皇位。
前者忠贞不二,后者锐意进取,照理来说,整个朝堂合该是一片欣欣向荣之象。
然而不幸的是,人力有穷时。大齐早就积重难返。
宗室冗余、灾害频发、苛捐杂税、穷兵黩武、土地兼并这些痼疾令秦承嗣的改革频频受阻。
而这些问题绝大部分都指向一个总问题朝廷没钱了。
要知道秦承嗣可以算得上大齐历朝历代以来最为节俭的皇帝。
他的内库都填进了国库。从前后宫还能拿到螺子黛、东珠之类的,现如今眼看着秦承章即将倒台,皂衣军迅速崛起,为了防备皂衣军,这些东西全都拿去筹措军费了。就连秦承嗣自己的陵墓都停修了。
“董卿,朕若要发兵十万,你看户部能拨多少钱”
户部尚书董茂竹顿时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活像是吃了一吨黄连。
他苦在心头口难开,沉默了半晌,只好吞吞吐吐道,“陛下,各地镇守的总士卒数共计六十万,便是这些士卒可以通过屯田来抵扣部分饷银,一年只要一两银子,都需要白银六十万两。更别提发个军饷,这一年一两银子怎么可能”
董茂竹倒起苦水来一桶接一桶,生怕倒不干净,“除了饷银,还有部分军粮要调拨,还得筑造兵器铠甲”。
“陛下啊”,董茂竹浑浊的眼角涌出一颗泪来,直看的殿内众多下级官员心中嗤笑。
演的还怪真的
他们哪里知道,董茂竹那是真情流露,“陛下,去岁军费开支高达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占了去岁赋税收入的四分之一了啊”
一个国家,军费占比高到这种程度,已经可以说一句穷兵黩武了。
“行了”,秦承嗣完全不搭理这个只会哭哭啼啼、倚老卖老的老臣,“你就告诉朕,这十万大军的军费,筹不筹得出来”
“这、这”,董茂竹结结巴巴,尴尬的立了半晌,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筹倒是也能筹,但是陛下,这是最后的极限了,真不能再往上加了”
京都官员已经开始发宝钞当月俸了。要是这十万兵马战败,那倒时候宝钞越发贬值,擦屁股都嫌硬,还不如欠薪呢
况且整个北方,各大州县,各个部门,处处都要用钱。要修补城墙关隘,要赈济灾民,要教化文育,哪个不要钱
今天又挤出去一笔钱,回头各个部院司局来找他伸手要钱的时候董茂竹一想到这个场面,越发的愁眉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