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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春雷
    祁炎俯身的时候, 湿发自肩头垂下,有水珠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滴落,夜色中透出晶莹的光。

    她忽然想起, 二姐曾经在宴会上点评祁炎“祁炎那样容貌身段的少年,本就是世间极品。”

    当时不解其意, 现在看到夜色下带着一身湿寒水汽的英俊男人, 她忽然有些懂了。

    这样紧实而不夸张的身形,不是那些力求飘逸的柔弱文人可比拟的。

    又累又震惊, 她竟忘了将视线挪开,直到一颗水珠顺着祁炎的手滴在她挽起袖口的小臂上, 凉得人一哆嗦。

    祁炎朝她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弯腰躬身的样子如同蓄势待发的豹, 朝她清冽道“殿下,地上凉。”

    鬼使神差的,纪初桃在那样透亮的眼眸逼视下,不自觉伸手搭在他的掌心。

    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轻松拉起, 站了起来。

    祁炎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做的泡了冰冷的溪水,他的手掌依旧如此炙热。

    他白色的中衣浸了水,有些清透, 锁骨以下结实饱满的地方, 一块一块分明的纪初桃只扫了一眼就没敢看下去。

    她视线飘忽了片刻, 才想起自己的手还在男人的掌心,便小力气抽了抽, 道“多谢小将军。”

    然而祁炎未曾松手, 反将她柔嫩的指尖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借着营帐外昏暗的火把光芒瞧了片刻, 皱眉道“殿下受伤了。”

    纪初桃一怔,凑过去看了看,掌心果然有些破皮发红,沾着些许细碎的沙土,大概是方才受惊跌坐在地上时,被突起的碎石蹭破的。

    “破了一点点皮,并无大碍”纪初桃微微一笑,下意识抬眸,随即怔住。

    她方才只顾着伸长脖子看掌心的伤痕,完全没发现祁炎也垂着头,两人的额头都快抵在一起。

    从这个角度望去,祁炎额头饱满,眉骨突出,鼻梁至下颌的线条极其流畅漂亮。他的脸略瘦,轮廓并不生硬,这样的长相本是偏精致的,偏生长了一双极为桀骜的眉眼,给他添了几分硬朗的男人气。

    被溪水浸成一绺绺的睫毛半垂着,闪着清冷的水光,眼下落着一大片阴影。

    以前怎的没发现,褪去锋利的敌意,祁炎其实很细心俊朗

    正入神间,掌心传来微痒的触感,是祁炎拉着她的手,顺势用拇指轻轻拂去她伤口周围的细小尘土。

    他常年习武练兵,年纪虽轻,指腹却积累了薄茧,落在纪初桃幼嫩的皮肤上,有些许粗粝。

    他动作神情慵冷而又认真,仿佛在做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纪初桃却是心尖一颤,总觉得这些时日的祁炎太过好脾气,简直陌生到令人没法招架。

    “殿下,床榻已经铺好啦”远处,挽竹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纪初桃像是被惊醒似的,倏地抽回手,回头无措地看了眼挽竹,后知后觉地红了耳尖,轻声道“本宫回去上些药,便好了。”

    说罢,不再看祁炎的眼睛,转身闷头朝挽竹行去。

    挽竹奇怪地往祁炎处张望了一眼,询问了一句什么,纪初桃摇了摇头,快步朝营帐方向行去。

    祁炎尚且站在溪边,衣裳湿淋单薄,目光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闻了闻,仿佛还残留着温柔的淡香。

    从前军营生活艰苦,行军途中若能找到水源沐浴是件极为奢侈的事。祁炎爱干净,陪着纪初桃在太阳下采桑祭酒,夜里看到小溪便情不自禁想要下去淋浴洗濯。

    然而他生性警觉,纪初桃到溪边的那一瞬,他便发觉了。偷偷看了眼专心掬水洗脸的华贵小公主,他将披了一半的衣裳又解了下去,故意褪至腰间

    果不其然,听到了少女娇气的惊呼声。

    只是未料效果太过,将她吓着了,还擦破了手掌。看来,下次还是要掌握好度才行

    喀嚓

    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靠近,祁炎眸色瞬时冷了下来。

    他抬眸望去,栅栏外的火把旁站了个一袭青衣步摇的妙龄少女,手里拿着一件男人用的鼠灰斗篷。

    这女人白天就在自己面前晃荡过好几次了,祁炎记得,似乎是个什么乡君。

    平阳乡君留意祁炎许久了。

    她祖上亦是以武封爵,听过许多大漠边关的故事,不似普通京都女子那般偏爱文臣,反而对旌旗猎猎下破敌千万的将军有着极强的仰慕。

    祁炎,就是她幻想中英雄的托生,英俊又有男人味。

    虽然祁家如今没落,但没关系,她并不在意这些。何况三公主也并不十分重视祁炎的样子,任他吹着冷风也不心疼

    若祁炎能入赘她名下,岂不比呆在公主府做一个任人欺侮的面首强

    思及此,平阳乡君有了底气,微抬下颌,抱着怀中备好的鼠灰斗篷向前,朝着发梢滴水的男人走去。

    她道“祁公子,夜里风寒,你这样会着凉的。你若没衣裳御寒,我这儿有一件干净的斗篷,可借你”

    话还未说完,男人已弯腰拾起自己搁在圆石上的外袍,抖开披上,径直离开了。

    连一个眼神也未曾给她,神情冷淡至极,仿佛她只是一抹并不存在的空气。

    明明明明和三公主在一起时,他的态度不是这样的

    平阳乡君尴尬地站在原地,死死揪住怀中的斗篷,咬得下唇生疼。

    夜色渐浓,山峦成了起伏的黑色剪影,蕴着翻涌的云墨。

    风飞沙走石,吹得营帐呜呜作响,不多时春雷轰隆炸响,豆大的雨点三三两两砸了下来。

    女眷和随臣们都挤在各自的营帐中避雨歇息,祁炎重新穿戴整齐,踏着一地疾风前往纪初桃的营帐,刚巧看见挽竹提着针线篮前来,狂风吹得她几乎站不稳脚跟。

    祁炎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篮子,道“我来伺候,你下去。”

    他声音不大,却总有种不容置喙的强大气场,挽竹还未反应过来,便已乖乖交出了手中篮子,目送祁炎掀开帐篷进去。

    老天,这哪里是个侍臣该有的气魄挽竹抚了抚胸脯。

    然而雨越下越大了,三公主的帐篷里也塞不下许多人,挽竹犹豫了一瞬,还是举着袖子跑回了毗邻的简易帐篷中。这是贴身宫婢们的休息之处,紧挨着主帐篷,这样若三公主有何需要,她们能在第一时间赶去。

    见到挽竹一边拍着身上的雨水一边进了帐篷,拂铃一愣,问道“你不是去给殿下缝补衣裳了么,怎的回来了”

    “今晚,怕是不需要咱们值夜了。”挽竹闷闷一笑,掀开帐篷的一角,用手指戳了戳纪初桃营帐上投射的高大影子。

    拂铃明了,但还是不放心,披衣坐在帐帘处,守着纪初桃那边的动静。

    雨声越来越大,空气中有股难闻的泥土腥气。狂风大作,山间的树影映在帐篷上,如同黑魆魆的

    鬼影。

    纪初桃第一次在山野下过夜,有些害怕,偏生四周静得一丝人气也无,大家都困在各自的帐篷里,她越看帐篷上跳跃的影子越觉得狰狞猖獗。

    直到帐帘被撩开,有沉稳的脚步靠近,她方从被褥中伸出半颗脑袋,闷闷问“挽竹,你怎的才”

    声音顿住,祁炎走来的时候,连狂躁的风雨声都仿佛怯退了不少。

    纪初桃眨眨眼,吁了口气,“怎的是你”

    “殿下的手,上过药了么”祁炎不答反问,将针线篮子轻轻搁在案几上,朝她榻边行去。

    他的影子笼罩下来,挡住了帐外张牙舞爪的树影。纪初桃竟也忘了害怕,伸出白嫩的右手来晃了晃,“已经让太医上过药了。”

    浅淡的药香萦绕,祁炎下意识想要捉住那只手,纪初桃却是灵敏地将手缩回了被褥中。

    祁炎不动声色地将手负在身后,换了话题“殿下是要缝补什么”

    他这么一说,纪初桃想起来了,忙坐直身子依靠在榻边道“本宫的礼衣被划破了一道小口,明日还需穿着回宫,终归失仪。劳烦小将军唤挽竹过来,将破口缝补好才是。”

    话音未落,祁炎已自顾自取下木架上晾着的杏黄织金礼衣,盘腿在纪初桃榻边的毯子上坐下,很快翻找到裙边的破口之处,单手取来案几上的针线,开始熟稔地穿针引线。

    纪初桃目瞪口呆。

    昏暗的烛光镀在祁炎的侧颜上,明明是狂妄不可一世的武将,手里拿的却不是刀枪剑戟,而是一根小小的绣花针。并且,一点也不显得女气,反而有种异样随性的洒脱。

    纪初桃仿佛头一次认识他,说不出的新奇,问“小将军会女红”

    “不会。”祁炎已开始落针缝补,半垂着浓密的眼睫,疏狂一笑,“不过以前常在军营缝补刀伤剑伤,想来和补衣裳没差别。”

    差别大了好么

    纪初桃有些担心,目光紧紧盯着他随意飞针的丝线,踟蹰道“要么,还是让挽竹来罢”

    祁炎却是咬断了丝线,将礼衣抖了抖道“好了。”

    真的假的

    纪初桃掀开被褥下榻,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接过礼衣仔细看了看不敢说毫无痕迹,但针脚齐整,也没有想象中那般蜈蚣扭曲。

    若不放到眼前凑近看,是看不出来端倪的。

    祁炎屈起一腿,手肘搭在膝盖上,大大方方让她查验。疆场气息浓厚的小动作,但不会让人觉得粗鄙失礼,反有种不羁之态。

    他的视线下移,不受控制地落在纪初桃的脚上,虽说穿了袜子,亦能看出她脚掌的小巧

    “你太厉害了,祁炎居然会补这个。”纪初桃甚是满意的样子,将补好的衣裳贴至心口处,温声笑道,“本宫还以为你这样的人,是不屑于做这些的。”

    那也要看,是为谁做这些。

    祁炎动了动喉结,生硬地挪开视线,压抑着笑意道“臣还会做别的,譬如床上那些”

    他一提“床上”二字,纪初桃便不可抑制地想到那些因误会而生的亲密接触,当即敛了笑,警觉地瞪了他一眼。

    连瞪人也是这样软乎乎的。祁炎将她的反应收归眼底,挑眉将话补全“譬如床上那些被褥啊毯子啊,臣也能缝补殿下在想什么呢”

    他也太坏了

    知道自己想多了的纪初桃脸一热,转身坐上榻,恼羞道“你好烦呐,小将军。”

    祁炎闷笑一声,低而沉闷的笑意,来不及捕捉便一闪而过。

    轰隆

    又一春雷炸响,仿佛巨大的车轮从夜空碾过,震得地面颤了三颤。

    方才还端正坐着的小公主一颤,忙盖上被子缩成一团,只留出一个鼓囊囊的身形轮廓来。

    她瞪大眼睛,抿着唇没有吭声,但祁炎还是从她强撑隐忍的目光中看出了些许恐惧。

    他声音放低了些许,问道“殿下怕雷”

    纪初桃没回答。

    她以前没有多怕打雷,最多些许紧张。但山野中的雷声,比宫城内更为清晰可怖,就好像是从耳朵边强行灌进去的兽吼似的,总疑心会劈中她的帐篷。

    纪初桃咬了咬唇,细声道“你你还是去把挽竹唤过来罢。”

    有宫婢陪着,两人抱着睡觉便不怕了。

    祁炎没有起身,只倾身往纪初桃榻边靠了靠。她紧张得睫毛都在颤抖,披散的发丝黏在脸上,衬得皮肤红润莹白。

    祁炎忍不住伸出手道“此时雨大,宫婢也不好过来”

    然而还未触碰到她,又一雷声炸响,纪初桃缩得更紧些。

    祁炎心中一软,理智告诉他此时应该让位,唤宫婢前来伺候,但眼前脆弱的少女却让他中邪般挪不开眼睛,让卑鄙的占有欲占据了上风。

    他沉默片刻,试图笨拙安抚,手迟疑片刻,终是轻轻搁在被褥上,拍了拍她的肩背。

    像是哄小孩儿般“殿下莫怕,臣久经沙场,满身煞气,早已不惧鬼神。有臣在,没有人能伤害殿下”

    “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害殿下。”

    纪初桃微微一颤,忽的想起梦里遇险时,他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她沉溺在梦境的回忆中,太过恍神,久久没有回应。祁炎大概误以为她抵触自己,淡色的薄唇压了压,缓缓收回替她拍背的手。

    五指握成拳,他终是按捺住心底的渴望,压抑着声线哑声道“臣这就去唤侍婢前来。”

    刚起身,手指就被人拉住。

    他讶然回首,看到昏黄的光影下,纪初桃紧紧拉着他的两根手指,眼眸水亮湿润,望着他细声道“别走。”

    一夜雨疏风骤。

    子时雨势变小,拂铃悄悄来主子的营帐看了一眼。撩开帐帘的一角望去,只见屋内残烛昏黄,笔挺高大的小将军托腮坐在榻边,静静凝望着纪初桃的睡颜,不知疲倦似的。

    她没打扰,放下帘子又悄悄离开了。

    看来,夜还长着呢。

    寅时,天还未亮,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将所有熟睡的人震醒。

    地面剧烈一颤,纪初桃于梦中惊醒,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东西,问道“又打雷了么”

    祁炎目光落在被她紧攥的手指上,从宁静的凝视中回神,定了定心,喑哑道“听起来不像。”

    与其说是雷声,更像是重物高空砸下的轰鸣。

    仿佛印证他的猜想,外头一阵来往的脚步声,继而禁军匆匆而来,跪在帐外慌乱道“殿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