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55章 第55章 宫乱
    一吻毕, 水波潋滟,目光涟涟。

    千百盏纸灯飘飞在夜空中,如星辰, 似星火, 倒映在流水中,与月华、河灯交相辉映,汇聚成一条橙黄温暖的光河。

    这么多盏灯同时燃放,瑰丽而神秘, 如若不是恰巧集体祈愿,便只有可能是某人特意安排。

    纪初桃还未来得及平息急促的呼吸, 看到满河倒映的天灯,不由仰首惊喜道“你让人放的灯”

    她和祁炎放的那一盏, 都不知道飘去何方了。

    祁炎眸中情欲未散, 伸手揽住纪初桃, 将她的脑袋强势地按在自己肩上, 问道“好看么”

    这便是默认了。

    “好看”纪初桃抵着祁炎宽阔硬实的肩,怕他因为自己帝姬的身份而刻意铺张劳累, 便笑了笑, “祁炎, 即便你不费心做这些, 能和你在一起, 本宫就很开心了。”

    祁炎身上落着一层温暖的光, 将她揽得更紧。

    他忆起被送去公主府伊始, 纪初桃问他是否愿意做家臣,那时他说“那要看殿下, 能给臣什么好处”

    其实祁炎想要的很简单, 抛却那“天生反骨”“寇贼之后”的打压与猜忌, 得一份真正值得生死相托的信任。

    而他一直渴望的东西,纪初桃掏心掏肺地给了他。这种最赤诚的欢愉和信任,足以抚平所有的暴戾和不甘。

    想到此,祁炎屈腿坐在船头,道“臣生性贪婪,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份温吞浅薄的感情,若能让殿下刻骨铭心,爱得更深些,便是倾尽所有又何妨。”

    祁炎素来不信鬼神之力,今夜却甘愿为她燃灯千盏,渡厄纳福。而她许下的那些愿望,无论社稷、纪家或是爱情,他都会一一为她实现。

    哪怕不择手段,披荆斩棘。

    一夜尽兴而归,从船上下来时,宋元白和侍从已在岸边等候多时。

    “祁炎,有点事儿。”

    大概觉得扰人雅兴太不厚道,宋元白抹了抹鼻尖,朝纪初桃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来,这才附在祁炎耳边几番低语。

    纪初桃只隐约听到了一句“那边的人来了”,猜想祁炎应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要处理,便温声道“你去忙罢,本宫的车马就在坊门前,走几步就到了。”

    说这话时,她心口滚烫,唇上仍残留着酥麻的感觉。还好岸边灯火昏暗,可以遮掩她过于绯红的脸颊。

    祁炎面容冷峻英挺,只有望向纪初桃的时候才稍稍柔软些,伸手极其自然地将纪初桃鬓角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低声道“我去买些宵食,再送殿下回府。”

    纪初桃的安危,他从不假借他人之手,定要亲自护着。

    好在宋元白等侍卫很自觉地背过身去,目不斜视。纪初桃抿唇微笑,压抑不住心底的雀跃,轻轻点了点头。

    祁炎去买宵食的时候,一旁守卫的宋元白瞄了纪初桃几眼,忽而笑道“殿下要做好准备。”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纪初桃疑惑“什么准备”

    “自然是做好被祁炎纠缠一生的准备。”

    夜风清凉,天灯寥落,宋元白曲肘枕在脑后,靠着岸边的垂丝柳树道“祁家男人皆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认定了一个人便至死不休。而祁炎比他祖辈更甚,又狠又专情,即便将来殿下后悔,也甩不掉啦”

    “狠”和“专情”二词从祁炎多年的好友兼下属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震撼。

    回忆与祁炎的种种,梦里梦外皆是天定良缘。纪初桃扑哧一笑,反问道“本宫为何要后悔”

    她说得坦率认真,宋元白反倒一愣,拿不准她对祁炎的计划知晓多少。眼睛一转,打了个哈哈道“也是殿下与祁炎情比金坚,是臣多虑了”

    正说着,祁炎提着几个油纸包归来,见宋元白与纪初桃相谈甚欢,长眉一皱,冷冷瞥了宋某人一眼“在聊什么”

    宋元白立即退避三舍,嘻嘻笑道“正说你痴情专一,乃祖传的绝世好男儿呢”

    祁炎狐疑地眯了眯眼。纪初桃立即拉了拉他的袖子,弯眸笑道“的确如此。”

    祁炎这才神色缓和些,将新鲜出炉的糕点递给纪初桃。

    二人并肩穿过准备收摊的夜市,朝坊门前走去。

    走了几丈远,纪初桃心下一动,忽的停住脚步,拉出藏在衣领中的骨哨,置于唇间吹出两声轻扬的曲调“呜呜”

    就像是在唤她心爱的将军“祁炎”

    祁炎竟是听懂了这声俏皮的呼唤,亦顿足,带着纵容和偏爱的轻笑回首,认真地凝视她。

    风扬起他夜一样漆黑的衣袍,凌寒却又温柔。他说过,只要听到她吹响骨哨,虽千里亦会奔她而来。

    唇一松,骨哨重新落回襦裙抹胸上的锁骨处。

    想起宋元白方才的那番话,纪初桃由衷一笑,悄悄告诉祁炎“得一良人举案齐眉,本宫从不后悔。”

    祁炎不知她为何表露心迹,喉结一动,眼神明显晦暗了不少,染着浅浅的笑意。

    街上尚有零散的摊贩散客,他却轻而坚决地握住了纪初桃的手,低低“嗯”了声,在她耳畔道“臣也是。”

    夜空中还隐约可见两三盏天灯,两人的影子肩比着肩,被晃荡的灯火拉得老长。

    丑时已过,祁炎处理完暗处的事回府,却见偏厅的灯盏还亮着。

    他爹祁胜又对着母亲的画像,长吁短叹,垂泪涟涟。

    祖父被招安入朝的那年,祁胜已经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没读过什么书,一朝从反贼匪寇之子变成了朝中新贵,脱下粗布衣裳换上绸缎锦衣,也掩不住满身愚钝粗糙之气,一度沦为京都笑柄。

    可是这样文不成武不就的父亲,竟喜欢上了名动京都的大美人他的母亲。那时先帝正用得着祁家,一道旨意赐婚,将祁家的泥腿子与出身书香门第的大美人绑在了一起。

    都道鲜花插在牛粪上,揭开盖头的那晚,祁胜看到的,是新婚妻子满脸愤恨又悲戚的泪水。

    祁夫人艳冠京都,又颇有才气,不甘心嫁给这样一个粗鄙之人,很长一段时间都对祁胜冷脸相待。直至生下祁炎,她便将毕生的精力花在培养儿子上。

    祁炎知道,母亲不遗余力地教导自己识文断字、通读经史,是不想让他成为像祁胜那样胸无点墨的粗人。可即便如此,祁胜对妻子的爱依旧卑微深沉,像是傻到没有自尊,不知疲倦和疼痛。

    那些年少时不懂的情爱偏执,在遇见纪初桃后,一切都懂了。

    祁炎调转脚步,朝偏厅行去。

    听到脚步声,祁胜扭头擦了擦眼泪,方转过头来,看着这个与亡妻有着五分相像、却比自己还高上些许的儿子,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些什么。

    儿子心思深,朝堂或军中的那些事,他并不懂。

    祁炎已经许久没有认真瞧过母亲的画像了,记忆中那张优雅冷傲的美人脸似乎已变得模糊斑驳。

    适逢中元,他便取了线香跪拜,将奴仆备好的瓜果等物奉上。

    “炎儿,你娘不爱吃酸”蓦地一只粗糙的大手伸来,取走了果盘中的葡萄,换上熟透的蜜瓜。

    见祁炎怔愣,祁胜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你会不会觉得爹啰嗦”

    他“唉”了声,显出几分落寞来“你娘还在的时候,总觉得我啰嗦,说话既不风雅又不好听,听得她耳朵难受。”

    “不会。”祁炎道。

    他爹就是这样,没文化,一根筋,从来不关心儿子打了多少仗、受了多少伤,亦或是在谋划什么危险而又张狂的行动他愚钝如斯,却偏偏清楚地记得亡妻每一个细微的喜好。

    或许是渐渐开始理解父亲的偏执,祁炎今夜难得想多说两句。

    “以前儿子心中总是不平衡凭什么将士们在外面出生入死血洒疆场,而有的人却可以歌舞升平享尽人间太平富贵,直到动情后方明白,这世上总有一些温柔耀眼的人,值得用生命去追寻守护。”

    他望着母亲端美清冷的画像,徐徐道“爹,儿子喜欢上了一个人。”

    祁胜有些讶异,他还以为儿子和他母亲一样,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谁呢。

    祁胜“唔”了声,小心地问“需要爹去提亲吗”

    重点并不在于“谁去提亲”这等末节之上。

    “如若娶她,必是刀山火海。朝中明争暗斗,此消彼长,我不能舍下权势,是怕将来护不住她。”

    祁炎默了会儿,继而道“所以,我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替她剪除一切后顾之忧。置之死地,方能搏一线生机。”

    哪怕用尽手段和谋算,也要踏平坎坷阻挠,娶她为妻。

    祁胜愣愣站着,半晌没有回应。

    祁炎本就不指望他爹能给出什么支持或是建议,将手中线香插入香炉,哑然道“就这样。”

    他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苍混的嗓音传来“炎儿”

    祁胜讷讷的,望着儿子高大挺拔的背影道“爹没用,帮不了你什么,也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是炎儿,你想做什么就大胆地去做罢,自你娘大去,爹已无牵无挂了。”

    祁炎微顿,随即目光更坚定清寒了些,沉沉道“儿子明白。”

    公主府,寝殿烛火晦暗。

    纪初桃做了一个梦。梦里旷野星垂,无数天灯如同萤火照亮夜空。

    但下一刻,那些天灯都中邪般烧了起来,如流星般拖着长长的火光坠落。她身处的地方由旷野变成了宫墙,宫殿在燃烧,树木在燃烧,她的视线亦是一片灼热的猩红。

    外头一片喧闹,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焦急地唤着大姐和二姐的名字。

    继而寝殿被人大力踹开,刺目的红光中,只见一条漆黑可怖的身影逆光而站,手中长戟上滴着浓稠殷红的鲜血,朝她裂开一个狰狞的笑来

    “宫中清君侧,有些乱。卑职奉命前来保护三殿下,还请三殿下勿要乱跑,当心误伤。”

    那人说着“保护”二字,纪初桃却只感到了恶心和恐慌。

    她转身就跑,跑得肺腑都要炸裂,耳畔尽是冷风呼啸和烈火燃烧的哔剥声。

    “三公主在这别让她跑了”有人在身后大喊。

    纪初桃慌不择路,脚下一绊,跌倒在地。

    熟悉的画面,一场危机,梦境似乎和以前的零碎片段衔接上了。

    然而她还未看清作乱之人的身份,还未等到她的英雄出现,就被人强行唤醒。

    “殿下,殿下”

    天刚蒙蒙亮,拂铃披衣坐在榻前,替她拭去额上的冷汗,低声道“殿下做噩梦了么一直在唤大殿下和祁将军的名字。”

    头昏脑涨,纪初桃涣散的瞳仁渐渐聚焦,可心里那股慌乱却并未随着梦醒而消失。

    她不敢拿大姐和皇帝的性命冒险,喘息片刻,索性掀开被子坐起,吩咐道“更衣,本宫要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