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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78章 坦诚
    毕竟关系两国联姻, 纪初桃虽然怜惜同为女子的北燕郡主,但在这种大事上不能听之任之。

    方才纪琛手背上的伤痕引起了她的警惕,思考权衡一番,她示意拂铃跟上, 主仆二人一同上了郡主的马车。

    北燕血统杂糅, 马车是仿照西域风格而制, 圆盖柔和,垂着金铃和轻纱, 里头很是宽敞。

    纪初桃一撩开帘子,便见一把锃亮的匕首横到了自己面前。

    明珠郡主双目湿红, 嘴里还含着没来得及嚼化的胡麻饼, 双手握匕首对着纪初桃,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警惕凶悍的小狐狸。

    纪初桃总算知道纪琛手背上的划伤, 是从何而来了。

    之前上元的篝火宴上未曾仔细瞧,现在细看之下, 便见这郡主生着一张巴掌大的脸, 琼鼻深目,雪肤鬈发, 当真是人似其名,如明珠般充满了异域风情。

    她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看上去或许比自己还小上一点。

    纪初桃不禁想起了十六岁便北上和亲的二姐,凝了凝神, 示意护主心切的拂铃勿要轻举妄动, 方重新望着银牙紧咬的北燕郡主, 温声道“郡主既不好好吃东西, 又拿着匕首不放, 莫非是想自裁以逃避和亲”

    闻言, 明珠郡主握着匕首的手明显抖了抖,从喉中发出一连串愤怒压抑的胡语。

    纪初桃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故意道“你不会说汉话”

    明珠郡主果然被激着了,用流利的汉话愤愤道“我才不是寻死,北燕的女人没有那么胆小”

    “这很好。”纪初桃不禁莞尔,中原帝姬的温婉通透与塞北郡主的似火相撞,竟一点也不落下风,嗓音轻稳道,“郡主既知杀不了我们,也杀不了自己,何必举着刀刃不放大殷和北燕好不容易才走到休战的一步,总不能在你我手中功亏一篑罢。”

    明珠郡主睁着一双猫儿眼,泪珠将落未落,几番权衡,终是缓缓收回了刀刃。只是姿态依旧是僵硬的,对纪初桃颇为提防。

    纪初桃也不是专程来给她施压或是立威,而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告诉这个性子刚烈的异族少女“郡主身上背负着整个北燕的兴亡,当知若安溪郡王不护着你,旁人看见他手上的伤,会酿成怎样的误会和后果。”

    单看这点上看,她可比二姐纪姝幸运太多了。至少,有一个愿意护着她的男人。

    明珠郡主咬着唇没说话,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纪初桃做了自己该做的,便不再多留,转身下去,回到了自己的马车。

    走走停停,回到京都时,正值二月桃李开的热闹。

    使团的车马队受到了京城百姓的列队欢迎,万人空巷,禁军不得不连连加派人手,以维持街道的畅行。

    行至皇宫门下,左相褚珩已领着文武百官等候迎接,击鼓吹号,以欢迎庆贺凯旋。

    纪初桃下车接受百官跪礼,双脚踏上皇城硬实的砖地时,方有种扎根到了实处的踏实之感。

    她扫了一眼宫门下诸人,却没看见皇帝和纪妧。

    正好奇皇弟和大姐为何没来,便见秋女史躬身向前,交叠双手行礼道“大公主殿下口谕,三殿下不辱使命,路途辛苦,还请回府稍作歇息,今夜于紫宸殿设宴为使团接风洗尘,届时再请殿下入宫宴饮叙旧。”

    这样也好,能暂且喘口气。

    纪初桃轻轻颔首,又听秋女史道“大殿下还说了,北燕明珠郡主与二公主殿下算是故交,入了京都,理应先去拜访二殿下,再回馆驿休息待嫁。”

    闻言,纪初桃嘴上没说什么,却是心知肚明大姐这番安排的用意。

    当初二姐嫁去北燕和亲时受了不少委屈,故而大姐特地将北燕郡主送去二姐那儿,一则立威,二则是为了给二姐出气。

    当初二姐在北燕那儿受的苦,都可以在明珠郡主身上讨回来,这便是大姐护短的方式。

    纪初桃让秋女史下去自行安排。

    想了许久,她终是唤来拂铃,低声耳语道“你去告诉安溪郡王一声,让他悄悄跟着明珠郡主,别让她遭太多苦。”

    接下来的收尾是孟荪和鸿胪寺的事儿,纪初桃便先行回了自己的府邸。

    出门近两个月,见到自己的府邸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甫一进公主府的门,便见所有宫人、内侍跪地迎接。

    挽竹“呜”地扑了过来,临到身边了又硬生生刹住脚步,激动福礼道“殿下,奴婢日盼夜盼,可算把您盼回来了”

    纪初桃见她脸涨得通红,心里也跟着开心起来,抿着笑道“你盼什么本宫不在府中,你岂不是更逍遥自在。”

    许久不见,挽竹分外殷勤,忙不迭向前搀扶纪初桃的手,笑吟吟道“殿下就别取笑奴婢了听闻殿下要回来,奴婢早就命人做了许多好吃的,等着听殿下讲出使路上的故事呢”

    拂铃知晓主子身子娇贵,此时定是满身颠簸酸痛,便插嘴道“现在什么好吃的、好说的,全都暂且放一边,备好汤池热水,容殿下沐浴休息再说。”

    挽竹哼了声“还用你说,早备好了”

    贴身宫婢你一言我一语,被久违的热闹包裹,纪初桃舒坦无比。

    半个时辰后,汤池。

    泡澡时,纪初桃光着白嫩的胳膊枕在池子边上,没多久便抵不住疲倦睡着了。

    正浑浑噩噩间,只见水汽似真似幻,仿佛又看到祁炎矫健的身姿笼罩下来,眉目英俊,朝她沉沉唤道“殿下,莫在这里酣睡,当心着凉。”

    纪初桃想说你过来抱着本宫,就不会着凉了。

    毕竟他身上一年四季,都像是火炉般炙热暖人。

    可身体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无形压制似的,动不了说不出,只能闭着眼睛发出细碎的轻哼。

    “祁炎”

    “殿下殿下”

    梦里的轮廓随着水雾散去,挽竹的小圆脸出现在眼前,越来越清晰,皱着眉忧虑道“殿下怎的在池子里睡着了,多危险哪”

    说罢,又扭头责备了一番垂纱后跪侍的小宫女们。

    纪初桃怔怔看了挽竹许久,方揉了揉眼睛叹道“是你啊,挽竹。”

    挽竹满脸无奈“当然是奴婢。殿下,您怎么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纪初桃摇了摇头,心里想的却是远在北疆的另一个人。

    正巧汤殿窗外春风拂动,带来一阵沁人的暗香。纪初桃从水中起身,裹上干爽的布巾问道“什么味道好香。”

    “味道”挽竹吸了吸鼻子,而后恍然,“您说的是花香罢去年手植的那一院子桃树开花了呢,这味道便是从寝殿后桃园飘来的。”

    沐浴更衣后,纪初桃去桃园看了看,那几十株半人多高的小桃树果真抽芽开花了,虽不似成年老树看上去繁盛,但星星点点的粉连成一片时,亦是十分娇俏可人,不必想几年后会是怎样一番堆粉如霞的盛景了。

    这每一株,都是去年祁炎亲手为她栽种的。

    他说过,以后每年的春日,自己一推窗便能看见他手植的桃花蔚然。从此花开花落,年年岁岁都能念着他

    他做到了。

    花香萦绕鼻端,纪初桃心中也充斥着柔软的暖意,洗去一身疲乏。妆扮过后,换上茜红的织霞礼衣,纪初桃便赶在庆功宴前进宫,先去拜见了大姐纪妧。

    酉时,承平长公主府。

    日落西山,暮色渐渐侵袭京都街道。春寒料峭,当风吹散阳光的温度,四周又变得冬日般阴冷起来。

    一袭胡裙的明珠郡主还站在纪姝的府门前。

    秋女史说了,待她同二公主问了礼,方可回馆驿歇息。

    纪姝以病推脱,很显然,并不打算见她。

    明珠郡主又冷又饿,站得腿都麻了,眼眶也泛了红,却仍倔强地挺胸并足,保持着北燕贵族最后那点儿的尊严。

    身后传来轻稳的脚步声,继而肩上一暖,一件带着男人干净檀香的斗篷罩了下来,温柔裹住她微颤的肩头。

    明珠郡主诧异扭头,于蒙昧的暮色中看到了纪琛干净的笑颜。

    明珠郡主压抑许久的眼泪终是忍不住,吧嗒落了下来。她狠狠一抹眼睛,死命推开少年,以汉话道“狡猾的中原人,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惺惺”

    纪琛被推了个趔趄,也不恼。他眼中倒也不是什么深沉的爱意,更多的是怜惜,好脾气地为郡主重新系好斗篷“京都湿冷,当心着凉。”

    说罢,纪琛顶着异族姑娘要吃人的怨愤目光,并肩站在她身侧,低声稳重道“我陪你一起站。”

    一入宫,纪初桃便发觉宫中的气氛有些许微妙的不同。

    长信宫按照纪妧的喜好换了不少新面孔,之前一直跟在纪妧身边服侍的某位大宫女却忽然不见了踪迹,身边只剩下秋女史一人。

    纪妧照旧一袭深色的大袖礼衣,施了薄妆,冷静威仪,只是身侧屏风后的案几空荡荡的,已许久不见纪昭学习批阅。

    纪初桃觉得大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又说不出到底何处不同,只凭空察觉一股好大的威慑力排山倒海压来。那股清冷的气势只有在遇见纪初桃时,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纪初桃在进宫前,已听侍从简单说了些这几十日以来宫里的变故。

    小皇帝突然病了,已许久不曾临朝。朝中大臣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私下却是议论纷纷,揣测颇多。

    纪初桃猜到了些许内情,只是不敢、也不愿深究。她看着纪妧少有的红妆,迟疑福礼,关切问“大皇姐,你还好么”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敏感通透,总能察觉到细微之处。

    纪妧稍稍收敛了气势,凤眸微澜起伏,未等纪初桃细思便归于平静。她朝妹妹招手,放缓声音道“本宫挺好倒是你,过来让本宫瞧瞧。”

    纪初桃依言过去,如往常那般坐在纪妧身侧。

    纪妧眯眼打量片刻,随口道“似是瘦了些许。”

    她难得说两句与朝政无关的话,纪初桃不好意思地笑了声“没有瘦,只是减了春衫,看上去单薄了些。”

    在北疆时,祁炎将她伺候得很好,哪儿都没饿着。

    想着,纪初桃心口一烫,想到接下来要坦白的话,不由轻轻攥起袖子。

    纪妧看着她,等了片刻,似笑非笑道“出去这么久,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

    纪初桃眼睫一抖,险些以为纪妧看透了她的心事。

    虽说祁炎说过等他回来,自会处理两人的终身大事,可纪初桃始终觉得,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她没办法躲在祁炎身后做胆小鬼,将自己的那份责任推给他去承担。

    都说长姐如母,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纪初桃很快恢复平静,握了握手起身,朝纪妧行了大礼,方紧着嗓子轻声道“大皇姐,我和祁炎在一起了。”

    说罢,她抬起温润通透的眼睛,等候纪妧的裁决。

    日落屋檐,熏香袅袅,殿中一片安静。

    想象中的苛责和盛怒并未到来。

    纪妧只是平静地看着柔弱而又坚定的妹妹,淡然问“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这下轮到纪初桃惊讶了,怔怔道“大皇姐不生气么”

    “本宫为何要生气”纪妧沉静反问,“年轻气盛,天时地利,做了什么逾矩的亲密行为,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不仅仅是亲密那般简单

    见纪初桃不说话,纪妧正色,乜眼道“总不会,还有比这更过分的罢”

    纪初桃蜷指揪着小袖边,深吸一口气,望着纪妧轻而坚定道“皇姐,我与祁炎成婚了。”

    “”

    纪妧凤眸骤然一眯,端着茶盏,半晌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