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歌恨恨地瞪了白千鹤一眼, 一副你完了的表情。白千鹤后知后觉地捂住嘴,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他竟然忘了,现在是宵禁, 不允许出门。但是也不能怪白千鹤, 他本来高高兴兴听妖怪奇谈, 突然得知自己也在故事里, 还是被妖怪吃的那个,这谁能接受
白千鹤悄咪咪躲到阴影里, 打算看情况不对就开溜。李朝歌没理会白千鹤,她转身, 正对着执金吾的人,不闪不避说道“在下李朝歌, 奉圣人天后之名, 捉拿妖怪。我等无意冒犯宵禁, 然人命关天,一刻都拖不得。望诸位看在我们同为百姓做事的份上,行个方便。”
巡逻的队伍退向两边,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从后方走来。他全身覆着铠甲, 腰上横挎长刀, 看起来是将军模样, 骑在马上不苟言笑,威风凛凛。对方扫过李朝歌,最终视线落在李朝歌身后的黑影上, 冷声道“不知公主大驾, 有失远迎。洛阳已经宵禁,臣等竟让公主流落在宫外, 实在失职。公主请随卑职来,臣这就送您回宫。”
“不必。”李朝歌没有退让,对方人马众多,披甲执矛,而李朝歌却势单力薄,两手空空。即便如此,李朝歌的气势也不落下风,她平静地看着对方,说道“霍将军,我乃奉圣上口谕,捉拿洛阳内行凶食人的妖物。事急从权,宵禁虽然重要,但是眼看春闱即将开始,捉拿妖物显然更重要。所以,这几日内我可以不必遵守宵禁,望霍将军配合,勿要让我难做。”
霍景州依然不信,那只食人脑剖人心的妖怪他也知道,羽林军这么多人都抓不住,李朝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能顶什么用霍景州见李朝歌不配合,他也耐心告罄,敷衍地抱了下拳,道“公主不配合,属下只能冒犯。来人,护送公主回宫。”
霍景州一声令下,后面的羽林军接到命令,立刻就要上前捉拿李朝歌。周劭两臂绷紧,暗暗摆出攻击的架势,连白千鹤也伸出脚,时刻准备开溜。
李朝歌站在原地不动,她皱眉,无奈地啧了一声。重生就这点麻烦,总有人不把她当回事。前世只要报出李朝歌的名号,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南北禁军,谁敢多指点一句可是今生,非得逼她动手。
李朝歌无奈地呼了口气,她伸手将头发扎好,免得一会打架的时候麻烦,然后从袖子中拿出一个令牌,冷冷亮在众人面前。
“龟符在此,还不听令”
羽林军都要走到李朝歌身前了,忽然听到龟符,齐齐吓了一跳。李朝歌右臂挺直,手心握着一块沉重古朴的令牌,铸成乌龟模样,中间用古篆刻着“唐”字。
羽林军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妄动,回头看向霍景州。霍景州没料到李朝歌竟然拿出兵符,他沉着脸下马,快步走到前方,随着距离渐近,他看清了李朝歌手里的令牌,也看清了这位公主的长相。
年纪轻轻,容貌姝美,可是眼睛却透着一股子野气,和京城的公主贵女们截然不同。霍景州视线下移,聚焦在李朝歌手心的令牌上,花纹没错,上面的字迹也没错。
这确实是龟符。霍景州大为吃惊,见兵符如见皇帝本人,执兵符者,有权力调兵遣将,纠集兵马。皇帝竟如此儿戏,把兵符赐给自己的女儿,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丫头
简直荒唐可是龟符就在眼前,霍景州不敢不敬,他抱着拳下跪,行军礼道“卑职冒犯,罪该万死。”
李朝歌反手收起龟符,在手心掂了掂,心想这只乌龟丑归丑,用起来倒当真痛快。南衙府兵和北衙禁军交错宿卫京师,是天子身边最重要的武装力量,但是说白了,南衙和北衙的将军只有练兵权,却没有调兵权。
唯有持兵符者,才有资格指挥军队。历代皇帝就是靠这种办法牵制内外,换言之,现在李朝歌是他们的上司,南衙北衙所有人,都要听从李朝歌的号令。
不过,李朝歌知道自己的斤两。兵符说到底只是一个象征物,真正调兵靠的是号召力和威望。以她现在的实力,想指挥禁军和十六卫太难了,但是吓唬吓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朝歌收起龟符,回头看向后面那两人,微微挑眉道“走吧。”
周劭和白千鹤暗暗提着劲,跟着李朝歌往外走。羽林军退到两边,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安安静静地供李朝歌通过。两边矛尖寒光凛凛,羽林军的刀距离周劭和白千鹤不过一臂,周劭从他们面前经过,他手臂紧绷,两边的羽林军也各个蓄着力。
可是最终,谁都没有出手。周劭走出官兵行阵后,感觉颇为奇妙,他和官府打过那么多交道,但是像现在这样被官兵目送着远去的,还是头一遭。
白千鹤也觉得很稀奇。这是他头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么多官兵面前,官兵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好几次白千鹤都习惯性想逃跑,又生生忍住。
等出来后,白千鹤摸了摸下巴,啧声道“被这么多官兵开道护送,我这个贼当得可真有排面。”
“闭嘴吧。”李朝歌凉凉扫了白千鹤一眼,“你还觉得你死得不够快吗要不是你,我们本来不会惊动羽林军的。”
白千鹤自知理亏,耸耸肩表示自己闭嘴。李朝歌三人走了一会,没过多久,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霍景州骑着马靠近,他脸色依然不善,但是面对李朝歌的时,多少会收敛一二,下马行礼“安定公主,那个妖物极其凶险,您只带着两个护卫,恐怕不妥。不知公主打算去哪里,卑职愿意保护公主。”
“不用。”李朝歌说完,嫌弃地皱眉,“而且,他们也不是我的护卫,我保护他们还差不多。”
周劭没什么表情,仿佛没听到李朝歌的话。白千鹤捧住心脏,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霍景州眉头越拧越紧,他看看纤纤细细的李朝歌,再看看浑身充满恶人气息的白千鹤、周劭,越来越觉得他们这个组合不靠谱极了。
三人里一个弱,一个贼,一个悍,看着就不像好人。事实上,确实也不是好人。
那个流里流气的小白脸不认识,可是另一位,霍景州还是有印象的。
周劭的大名,如雷贯耳,禁军中少有不知道他的。当初捉他进牢费了多少力气,结果现在,李朝歌轻飘飘就将人放出来了。
霍景州非常窝火,但谁让这是公主,手里还有圣人的令牌。霍景州忍着气,说“公主,您千金贵体,不可以身犯险。请公主三思。”
李朝歌不耐烦地活动手指,她重生后脾气实在好太多了,前世要是有人敢这样叽叽歪歪,她早一拳打过去了。李朝歌急着去捉妖,不想和他们歪缠,便说道“好。前方开路,带我去妖怪最常出没的地方。你带上你的人手,加强巡逻,稍有风吹草动,立刻来禀报我。”
霍景州听到李朝歌的语气,不适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忍下了,抱拳道“是。公主请这边走。”
有羽林军打头,接下来一路没人敢拦他们,李朝歌几人顺顺当当到了前几次案发的地段。
洛阳如长安一样,街道横平竖直,坊市星罗棋布,功能相似的区域都集中在一起,外有坊墙隔离,住宅称为坊,商区称为市。这一带是平民住宅区,处处青砖土瓦,食肆林立,虽然比不上皇城富丽,但是生活气息非常浓厚。
虽然洛阳执行宵禁,但禁止的是坊市外面的主街,住宅坊内部的巷道是不禁的。人生在世难免有急事,一晚上不让人出家门,本身也不现实。
也正是因此,前几天才频频发生命案。甚至有人出门买了个胡饼,就被妖怪盯上了。
李朝歌站在街上,环顾四望,说“周劭,你埋伏在阴影里,远远跟着白千鹤,不要打草惊蛇。霍景州,你带着羽林军散开,照常巡逻,不要被妖怪发现端倪。白千鹤,你过来,今日最重要的便是你。一会我们散开后,你用轻功换个地方,然后装作喝醉酒的样子走出来。记住,尽量往人少僻静的地方走。”
白千鹤越听脸色越胯,长得白净俊秀怪他吗在场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要他去做诱饵
白千鹤一百个不乐意。人都怕死,别管嘴上说得豪气,等真的上阵时,一个个都退缩了。
那毕竟吃人脑子的妖怪,命只有一条,可容不得闹着玩。而且,其他人都是结队埋伏,唯独他,深入虎穴,单打独斗。
李朝歌看白千鹤脸色不好,安慰道“你放心,我就在高处看着你。你要是出事的话算为国捐躯,我会给你申请抚恤金的。”
白千鹤沉默半晌,幽幽道“我谢谢你。”
李朝歌安排好后,挥挥手,示意众人各就各位。霍景州依然不信任李朝歌,但是她这几句话像模像样,看起来并不是一无所知。李朝歌一连串安排人手、布置任务,话语井井有条,霍景州甚至找不到插话的机会。等李朝歌说散开后,众人自然而然地按着她的吩咐办。
白千鹤轻功过人,一溜烟就走了,周劭二话不说,也很快消失在阴影里。
霍景州抱拳,他身上穿着铠甲,做动作时铿锵有力,金戈阵阵“天罗地网已经步好,接下来交给卑职,请公主回宫歇息。”
李朝歌轻轻瞟了他一眼,嫌弃道“废话真多。”
李朝歌随口说了一句,霍景州没听清,不由俯耳“公主您说什么”
他没有等到回答,只感觉鼻尖掠过一阵风,将他头盔上的穗子吹得动了动。霍景州抬头,看到一抹紫色的身影从房檐上一掠而过,很快就找不到了。
霍景州怔松良久,他一直以为这位莫名走丢又莫名回来的公主在胡闹,可是现在,他突然有些相信她的话了。
可能,真的是她保护周劭和白千鹤,而不是那两个恶徒保护她。
李朝歌身形轻巧,很快占据制高点,这一带房屋街巷尽收眼底。李朝歌仔细盯着四周,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白千鹤换了个地方,装作普通人的样子,踉踉跄跄走在巷道里。李朝歌远远盯着他,黑暗里,也有不少双眼睛屏气凝神,暗暗注视着白千鹤一举一动。
然而这次不知道是走露了风声还是白千鹤不够吸引妖,他们等了许久,地方换了好几个,都不见妖物的踪迹。白千鹤沉不住气了,在交接的时候,悄悄问李朝歌“公主,你确定今夜妖怪会出来它昨天吃了两个人,今日估计还不饿,恐怕今夜不会出来了。”
其他人也有类似的想法。李朝歌皱着眉,沉思良久,依然摇头“不会。以我对付妖怪的经验,越是顺利,它们越会猖狂。见好就收、适可为止是人类的道理,妖怪没神志,不会懂这些的。它今夜一定会行动,但为什么没出来呢难道,它的灵智已经进化到类人的地步,足以看穿我们的陷阱了”
李朝歌拧着眉,颇为苦恼。按她以前的捉妖经验,妖魅进化的速度不会这么快。这是她首次亮相,她总不至于这么衰,第一次就碰上一只万里挑一的变异妖怪吧
李朝歌环顾四周,东都屋舍整齐,鳞次栉比,佛塔高低错落分布在洛阳城中,散发着一股无声的悲悯。平日整齐威严的东都此刻静悄悄的,大街小巷一眼就能望到头。
食人妖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如今,谁还敢在晚上出来走动
等等,李朝歌想到什么,突然惊醒。她眼睛倏地瞪大,用力抚掌道“不好。”
最近人心惶惶,一入夜,家家户户都不敢出门。只要不是红白大事,大家都尽量忍到天亮。
洛阳街上空空荡荡,府邸里,却人来人往,人气前所未有的充裕。一团黑影掠过树梢,降落在阴影里,过了一会,墙根下走出来一个女子。她穿着绿色的丫鬟衣服,身形纤细,四肢修长,可是颅骨很高,嘴也尖的不同寻常。她四处看了看,跟在一队女子身后,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中。
她跟着侍女们走了一会,慢慢靠近前面的人,低声问“姐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婢女没留意自己后面有人,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她都被吓了一跳。她一回头,见来人穿着裴府的衣服,脸有点生,可是身上腰牌、标志一应俱全。婢女没多想,回道“我们要去给老夫人送茶水。”
绿衣女子应了一声,又问“姐姐,我刚来府上,不明白府中情形。不知,我们府中最文弱、最有才华的人是谁”
婢女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是听到她说她刚刚进府,又觉得可以理解。裴府中最有才华的人不好说,但同时还体弱的,就只剩表公子一个人选了。
婢女指了下西苑,低声道“当属表公子,顾明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