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是遇到官家设卡查人查货,谢二娘索性让船靠港停了半日。
时隔多日,沈青青终于下了地,本想在码头随便逛逛,便回船里老实待着,不想,让谢二娘热情的邀去江州城里吃饭。
沈青青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前几日去过的饶州城。
江州城同饶州完全不一样,临水而建,道路间常有河道,是个被水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商贸城市。
此时临近年关,铺子关了大半,很是冷清。
谢二娘带她钻进窄巷,去了往日常去的酒馆,见小丫头盯着无人的街道又在愣神,笑着对小二道“掌柜,今日可还有红糖糍粑,蜜酱鸭给我们来一份。”
掌柜自然认得常跑这条路的谢二娘,疑惑问“二娘不是喜吃辣么,怎的今日倒是吃上了甜的”
谢二娘爽朗一笑,“我这位账房先生心情不佳,吃些甜食会让人开心些。”
沈青青听后一怔,没再刻意压着声音说话,用着本身细软的声音问“二娘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肯以真面目示人了”谢二娘眨眨眼,“不过你伪装的忒不过关,哥哥也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沈青青哑然。
“下次还是贴些假胡子,哪儿有长的像你这样连个胡子根都没有的小公子”
谢二娘随后为她解开疑惑,原来谢家本是兄妹三人,叫栀栀的小妹儿时被人贩子抱走了,她和谢大郎这些年走遍大江南北找妹妹,到现在还没寻到人。
“抱歉,二娘。”沈青青不知如何安慰,人贩子这种挨千刀的,不论在哪个时代都让人恨得牙痒痒。
“你不必难过,三妹冰雪聪明,又机灵可爱,许是被卖进了好门好户也未可知。”谢二娘说着,心中感怀,寻人寻得久了,总要给自己编制些美好的事,才能坚持找下去,若一昧怀着最坏的想法,她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你们年纪相仿,看到你我就想到栀栀,这才出手援助,不过现在你帮忙理清了旧账,反倒是帮了我和大哥。”
谢二娘实话实说,前账房攒下的一笔笔烂账委实让他们头疼,特别有一家因账目不清为由,又仗着
是权贵亲属,拖了他们好几年的货款。
这次她带着小丫头去,就是要把这笔款追回来。
沈青青没再隐瞒,把自己要寻夫之事告知二娘,未想二娘听了,只摇着头叹气。
“傻妹妹,有上个月江州水匪之事,甭管水路陆路,官家都查得严,从三溪村往返一趟汴州耽搁二十天实属正常,你也太心急了,就这么跑出来,不怕你男人正好这时候回去”
沈青青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阿洲从未食言过。
她更信阿洲,即便是有事,也总会托封书信回来。
而且,若他真在汴京遇到什么事,她此时去了兴许还能帮上忙,可若苦等个三四个月再寻,只怕一切都要晚了。
与其在家熬心熬肺,不如相信直觉闯一次。
“二娘不必担心,我已留好书信,待到汴京,我就守在那哪儿也不去,再寄书信回去。若我们真错过了,阿洲也会回来寻我的。”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谢二娘点点头,看着小丫头娇娇弱弱,不想遇到事情却能沉着冷静,分析缜密,心中对她暗暗又生出几分好意,“罢了,宏泰镖局在汴京还算有些人脉的,等我们去了,我帮你一同找。”
沈青青听了心头一暖,忙起身行礼,“青青在此,先谢过二娘。”
谢二娘颔首,把心头上冒出的另一个念头压了下去。
这样温柔聪,容貌清丽的小丫头,怎么会有人舍得不要呢。
罢了,且等去汴京寻过才知道。
关卡检查虽耽误了一日行程,但走水路,还是比陆路快了四五日。
赶到汴京,恰是大年初五,沈青青身在船上,便听到城里震天的炮竹声响,谢二娘是生意人,抵达汴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伙计放炮仗,送穷神。
谢二娘见她在那干看着,递过去一支香,“你也来,今日可不止是送穷神,也是送衰神,指不定今日就有你男人的消息了。”
“好。”沈青青柔柔一笑,接下那支香,此时,她同谢二娘很是熟络,形如姐妹,但在外人面前,沈青青依旧扮着男装,顺便还贴上了两片扎眼的小胡子。
随行的伙计瞧见了,站在一旁偷着乐。
如今谁不知道,他们火辣俏丽的二当
家,瞧上了新来的小账房,两人正是浓情蜜意呢。
放完炮仗,沈青青问二娘打算何时讨债,她好把账本准备妥当,只等同对方核对时,一举拿下。
谢二娘瞧她神色严肃,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只笑着说不急,今日各家还在过年娱乐,若是此时去找对方讨债,定是要被轰出来的,需得等到初六才好去敲门。
一连几日,沈青青陪着谢二娘在汴京城里追账,私下里,二娘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把找寻西洲的消息发了出去。
起初追债的几家都好应付,要么对清账后痛快付款,要么在武力威胁下乖乖清账,可最后一家,委实让沈青青开了眼界,真真正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老赖。
对方叫王鹤,听二娘说,这人同东宫太子沾亲带故,当初谢大郎正是受了这层关系蒙骗,帮他先行押了数十批货物进京,却不想,等要账时,才发现王鹤此人泼皮无赖的很,不但不给钱,还威胁要让宏泰镖局在汴京都没生意做。
谢大郎打听过,这亲属关系属实,日子一久,再加上生意繁忙,他便就忍下了。
谢二娘年前才知道大哥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就等着找机会讨回来。
经过几日蹲点,摸清了王鹤常在哪儿出现,谢二娘带着账本杂役,把人堵在了大街上,当街讨起了账。
王鹤是个老赖,哪里只有宏泰镖局一家欠款没结,他眼珠子一转,问清来讨债的是个无甚背景的镖局后,便威胁起来。
二娘不听他那一套,怒声让他要么清款要么留下个胳膊抵债。
一时间,巷头聚拢了一大堆看热闹的。
王鹤名声在外,听周围有人起哄要二娘送他见官,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耍出赖账的十八般武艺,大声嚷嚷称自己没钱。
“二娘”沈青青看他耍泼皮,走到二娘身旁递话。
二娘含笑点头,对着坐在地上不起的王鹤道“王公子是有头有脸的人,身上衣袍都是苏绣,也值一些银子,不如抵了吧。”
说罢,二娘让杂役去扒他衣裳,王鹤见状,一股脑的起身要跑,奈何街上人太多,堵得水泄不通,片刻后,让二娘的人架了起来。
“先给他脱了,咱们去击鼓报官”二娘调查了
王鹤背景,虽不是什么亲属,但他娘是东宫那位主子的乳母,二人是奶兄弟的关系。
后来王鹤搭着这条线,为东宫做事,这才有了胆子四处欠款。
若他一直得势,仗着这样的关系,二娘自然是不敢动他的,可王鹤这人不学无术,早就被太子厌弃,年前,不知因为何事,刚被东宫杖罚,轰出来过一次。
王鹤看她要动真格,眼睛一转,嚷嚷道“慢着慢着,我带你们去拿银子还不成么但是得先对账”
“王公子早点配合不就得了,我不但带了账本,连账房都请来了,那便请吧。”
沈青青本以为王鹤妥协了,待随他到勾栏瓦舍深处后,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这人的无耻,远远不止如此。
王鹤压低声音,指着身后的歌舞喧嚣的红袖院笑嘻嘻道“我那有钱的主儿就在里面听曲儿呢,小娘子若要银子,便随我去取吧。”
谢二娘知道这处做何营生,自是不允许女子进入,王鹤如此,明显是在刁难她。
“怎么银子不要了你同我进去对了账,我便把银子结清,绝不二话”
“王鹤,你休要欺人太甚”二娘抬手要打,被沈青青一把拉住,“二娘,我同他去。”
“这种地方,你可使不得”沈青青虽是男儿打扮,可这处人多混杂,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
“不碍事的,他要对账,我同他去就是了,带个杂役跟着,二娘就放心了吧。”
沈青青说话温温润润,三两句将二娘心中忧虑消去大半。
她点头,指了两个最壮实的杂役,跟着沈青青一起进了红袖院。
沈青青紧跟王鹤一路走到行院深处,她留意到,红袖院并非她想的那般粗俗,多是容貌可人受过教育的女子在表演舞蹈琴技,甚至还有陪客人下棋的。
只不过,再到楼阁深处,就没方才那么风雅了。
木栏之上,红帐轻摇,隐在声下的调调她听的面红耳赤,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不过二娘一直托人帮她找阿洲,她若连这点分内的事都做不好,也太对不起二娘了。
想着,沈青青屏气凝神,深吸口气,跟着王鹤停在了一处房间外。
门口立着两名侍卫模样的男子,又高又壮,一
把拦住了王鹤。
沈青青心里咯噔一声。
她带的这俩似乎打不过啊。
“爷,是我,小鹤子。”王鹤突然换成一种特别谄媚的声音说着,听得沈青青直起鸡皮疙瘩。
适时,屋内的琴声停了,一个清朗的男音唤道“进。”
沈青青抬手拱了下胡子,生怕一会儿说话时掉下来,随后她跟着王鹤进去,一股子清幽的墨香沁鼻入鼻息,很好闻。
这是加了什么香料进墨条里么
沈青青被墨香带着走了神,后微微抬头,看清楚了四周情况。
这件屋子很大,装修布置奢靡至极,一处白玉珠光的帐子后,有个男子坐在书案前似在画画,帐子外面,容貌出众的琴女停下手中的动作,垂首不动。
这时,帐子后的那人突然出声“不是让你送东西来,怎么还带了个人”
沈青青这才发现,两名杂役没跟进来,唯她同王鹤进了屋。
“爷,东西给您带来了,我身后这个啊,非说我欠了钱,要对账,您看”
“多少银子。”
“一千五百两。”沈青青跃过王鹤,直接答。
“你可是个有本事的,人都敢带到这里了,银子也敢直接找我来讨了。”
那人动作不停,依旧提笔勾勒,语气亦是如常,但沈青青觉得,这个人生气了。
之后跪下的王鹤,印证了这一点。
沈青青拿出账本,不等人问,递给旁边的人,“王公子说您会给他结账,这是账本,请您过目。”
接住账本的侍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滴了两滴汗,他暗道,哪儿来的没眼力见的小账房,竟不知天高地厚的让爷去看账,怕是一会儿要倒大霉了。
“展流,拿进来我瞧瞧。”
男人放下笔,抬首扫向几步开外的小账房,瞧这人瘦瘦弱弱,语气也如此,却是个有胆子的。
展流颔首,端着账本送进去,见主子翻了两页后,竟连续翻了下去。
末了,他微微一笑,对着小账房问“这字是你写的”
沈青青愣了下,随后点头,“是。”
对方沉默片刻,淡淡道“去把银子清了吧。”
“是。”
“不过这账本,我就留下了。”
“好,多谢公子。”沈青青应着,将银票收好
。
真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因她的字就把这一千五百两银子给了。
这便是汴京城内贵族子弟的生活么。
居在瓦舍勾栏,粉黛佳人在侧,而他却在画画。
真是绝了。
沈青青道完谢,转身要走,听对方问“姑娘可知,兰花何为”
“勾兰之妙,气韵为先,公子不如多出去走走,好过在此闭门造车。”
沈青青甩下这句话,快步出了屋。
展流在旁边听着,泪哗哗流。
王鹤到底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人啊,好不容易爷今日心情不错,来红袖院放松,却遇到这么一堆烂事。
沈青青出了屋,深吸口气,压住狂跳的心脏。
她怕是疯了,竟对那人这样无理。
而且自己这女扮男装的功力实在蹩脚,人家隔着帐子都瞧出来了。
沈青青正懊恼着,见迎面走来一群人贵气装扮的男子,搂着三两女子往她这走来。
沈青青忙垂头避到一侧。
“要我说,还是陆世子厉害,竟能把西洲哥都叫出来一起热闹。”
“是表哥有孝心,念着姨母,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几人说着笑着,从沈青青身旁走过。
她站在那,脑袋像是被人猛打了一巴掌似的,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她甚至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木讷抬首,一眼便在人群中认出让她日思夜想的男人。
真的是阿洲
他身着绛色白月锦衣,发如鸦色,眉眼清冷如刻,似是听了这些人的话有些不高兴了,周身散发着伶俐冷锐之气,吓得旁人禁了声。
沈青青的心停霎时漏了半拍,待几人要推门进屋时,她鬼使神差的追过去,想去拉阿洲时,却被人猛地推开。
“刺客”
“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