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萧应答应她,会带她回家后,沈青青强打起精神,强迫着自己开始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两天后,她终是能下床走几圈儿了。
沈青青靠在窗边儿听着屋外低泣与男子的安慰,沈青青知道,一准又是娇玉为她担心,去问霍羡她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混沌的谈话中,她就听见霍羡说了一句话,“如今沈娘子自己想要痊愈了,就一定能痊愈的。”
沈青青心知肚明。
她这场病,得的是心病。
只要给自己心口打开扇窗,透透气,总是能慢慢好起来的。
娇玉抹干眼泪进屋,见沈青青只半披着袄衣立在那出神儿,赶忙拿起皮氅给她披上,生怕她再受一点寒气。
“沈娘子怎么又穿的这样少就下床了,您若想出去,我为您换好衣裳,咱一起去园子里逛逛。”
“不出去,园子里太冷,我就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就好。”
十月的汴京又阴又冷,常待在屋里,已是寒入骨髓。
她想开窗,但又担心自己真的再次受寒,便让娇玉为她换了件冬衣,又加了个皮氅,这才打开窗户。
沈青青见院落里,杂役忙前忙后,正给娇气的树木裹棉被,抵御冬寒,这是大门大户常做的事,她忽而想到自己当初,第一件棉袄都是捡人旧的,改出来的。
那时的自己,食不果腹,都没有现在这般瘦弱无力。
躺在榻上的这段时间,园子里的金桂全都谢了。
她连花落的影子都没看到。
她得快些好起来。
她要回家了。
凛冬一日,汴京下起初雪。
沈青青难得起了个早,见屋外银装素裹,心情不错,便换了件厚实的衣服,准备出屋带咸菜去溜溜。
她最近稍稍丰韵了些,但跟以前比,还是瘦的皮包骨头。
不过好在,病已经好了。
就是落下个爱咳嗽的病根儿,吸了寒气,她总是忍不住要咳嗽几声。
她刚出屋,便见娇玉红着眼跑过来,脸上明显红肿着,像是被人打了。
沈青青眉头紧蹙,迎上前细问,听到娇玉泣不成声的说咸菜方才在后院被楚管事遣人打死的
那一刻,沈青青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人猛地掏出,扔进寒潭。
她顾不上别的,全身突然来了力气,跑的很快,她一路跑去后院,听娇玉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她。
待看到咸菜满嘴是血躺在雪白中的那一瞬间,彻底激怒了沈青青。
见楚管事还挽着袖口,同娇兰还有其他几个杂役立在一起,正谈论着什么,沈青青三两步跑过去拉住那个手中攥着染血棍棒的侍从,怒声道“你为何要打死咸菜还有娇玉,又是谁打的”
楚管事见是她来,冷眼一扫,并未说什么,一旁的杂役道“方才娇玉带着狗冲撞到娇兰姐姐了,差点出了危险,沈娘子既然管不住狗,那就只能我们帮忙管教了。”
“如何冲撞是咬了还是吓到了娇玉带着狗,素来牵着绳子,敢问娇兰,咸菜是怎么冲撞到你的”
沈青青一改柔弱,气势汹汹地逼问着,一口冷风灌入,她猛的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腔子都咳开似的。
娇兰索性拉着楚管事的袖口,小声道“大人救我。”
此时娇玉也赶了过来,她哭的泣不成声,只扯着沈青青的袖子,断断续续道“沈娘子您跟我回去我同您说”
“我不回去今日为为什么要打死咸菜,我要搞个清清楚楚”
“沈娘子,我们都说了,是您的狗冲撞了娇兰姐姐,您要是发疯,也别当着孕者的面不是大家都是下人,谁还比谁高一等”那侍从翻了个白眼,将她一把推开。
沈青青就像是一片薄纸,被这力道推了出去。
她踉跄几步,跌在地上。
“走,我们回屋。”楚管事拉着娇兰往回走,扭身的那一瞬间,沈青青清楚的从娇兰脸上看到明显的笑意。
她是故意的。
沈青青要追过去理论,奈何又咳嗽起来,她弓着身子,眼角溢出的泪被震成细小的水珠扬在雪地上,洇开一片。
赶来的娇云见状,一把搀住她,低声劝慰道“沈娘子您别哭了,快同我回屋吧。”
沈青青很久没这么难受了,她咳得太厉害,人都直不起身,还是让
两人强行带回屋子里去了。
娇玉听她咳嗽个不停,赶忙折身出去请大夫,娇云则为她倒了些热水,出屋看一眼药有没有煎好,留着沈青青一人趴在床上无声低泣。
她不想哭的,可泪却控制不住。
沈青青想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打死咸菜。
就因为这狗是她的么
忽而,内屋“吱呀”一声,有人走进来了。
她以为是娇云她们,便没理会。
“一条狗就能让沈娘子这样难过,倒让我有些好奇,接下来的这个消息,沈娘子能不能受得住。”
娇兰看着伏在床案上的人肩头微颤,双眼红肿,心中无比畅快,她从没觉得,让一个人痛苦难过,会是这样舒爽。
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委曲求全,勾引了楚文隽,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就想看到这个女人痛哭流涕,娇兰得意地笑了起来,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你怎么进来的。”
沈青青冷眼扫向她,她知道娇兰是被明令禁止踏入正院儿的。
娇兰勾唇,不紧不慢的说“醒醒吧,小公爷都几个月没来了,真以为自己住进了主院儿,你就成了这大宅的女主人么”
“你一定不知道吧,为什么小公爷突然不来小宅了吧,娇云娇玉她们都怎么跟你说的说爷公务繁忙又或是什么”
沈青青敛住哭意,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娇兰冷嗤一声,“我能是什么意思,就是想让沈娘子清醒些罢了,咱们这位爷啊,中秋过了没多久,圣上便下旨赐婚,将镇平侯家的秦二娘子指给爷了,如今这三书六礼,怕是纳彩、问名都走完过场了。”
娇兰见沈青青听了,面色如常,依旧是冷着那张脸,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她怎么不哭不闹
娇兰兀自提了口气,“您怕是还不知道秦二娘子是谁吧,也是,您一个异乡村妇,仗着点姿色爬上爷的床,也是挺不容易的。那位秦二娘子是侯府嫡小姐,高门贵女,生的娇美水灵,说实话,即便是这样的身份,都不一定配做我们显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更别说您了沈娘子啊,说好听了,你是爷养在外见不得光的外室
,说不好听了,你就是个贱种,被男人玩完不要的烂货”
沈青青此时完全冷静下来,她起身,立在娇兰面前,笑着道“谁又跟你说,我对你们家小公爷有意的,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为了个身份位置,不择手段,我不知别人会如何,娇兰,你今日杀了我的狗,又欺负了我的人,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么”
“我是不算什么,可你又算什么呢”
娇兰未想沈青青听了这些反倒冷静下来,她是为图一时口快,才跑来桂兰院气她。
沈青青说的没错,如今她是失宠了,可日后小公爷要是念了旧情,将她收进府中,那么以娇兰如今的身份,能保住自己么
娇兰脸色一白,见对方眸色冷冽,一股寒意自下漫上,她连退两步,一声不吭地夹着尾巴跑了。
人出门的那一瞬间,沈青青松开攥紧的手,极力压制住有生以来第一次冒出的邪恶念头。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想伤害娇兰。
她一屁股坐回榻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娇兰说,他要成亲了。
被皇帝赐婚这种事,她从没想过,不过孟西洲如今二十有四,又在朝堂崭露头角,皇帝赐婚是无上荣耀,即便不想要,也不行。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这两个月不来找她么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沈青青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平静的躺下,出乎意料的没有再哭了。
娇云娇玉知道她因为咸菜的事心里难过,将汤药喂她服下后,便守在一旁侍候着。
不过见她面色平静,也有在好好吃饭,两人便放心些了。
临天黑前,沈青青叫来两人,简单嘱咐了把咸菜厚葬在院中桂花树下,又宽慰了娇玉几句,便早早睡了。
是夜,萧应如期而至。
沈青青换了身鹅黄色的裙袄在等他。
这段时间,萧应每晚都来定时探望她。
沈青青知道,他是怕她再作践自己。
也许今天之前,她可能还会做出这种事。
但现在,她不会了。
萧应从怀里掏出包油皮纸,小心打开,见里面的糕点并没被压坏,
他露出一丝庆幸的笑,赶忙递了过去,“是你最喜欢吃的江米糕,还热乎着呢,青青姐快尝尝。”
“好。”沈青青挤了个笑容,接下来咬了口,萧应搬来个凳子,坐在一旁,他盯着沈青青吃完手里的糕点,便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笑吟吟道“今日书坊出了新作,好像是青青姐喜欢的那个作者写的,姐姐拿去解闷儿吧。”
沈青青接下,“嗯,是我喜欢的作者,谢谢小应。”
她今夜看着从容镇静,可萧应离近后,瞧出她眼睛有些肿,多少感觉出点不对劲儿。
她哭过了。
他正要问,听沈青青突然小声说“小应,今天咸菜死了。”
萧应一怔,沉声道了句“青青姐,节哀。”
她唇角勉强勾出个浅浅的笑,“它可能是怕我明天走时,带着它不方便,不想拖我后腿”
说着,泪顺着眼角,无声落下。
苦涩的笑意下,是什么样的绝望。
萧应不知道。
只觉得自己见她如此,心跳仿佛要停下了。
沈青青以为自己下午已经把所有的泪都流干了,到现在,她又哭了。
忍不住怨自己为什么这样软弱,可一想到咸菜死时惨状,她就控制不住情绪。
“我看不得它那个样子,便让娇云把它葬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我想这也算是回家了吧,你知道的,我们家里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
“我将它从三溪村带出来时,还那么小,我当时跟它说,找到阿洲,我们一家三口就会回去,可我食言了。”
“看来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能回家了。”
萧应不知如何回应,他默默起身,将面前女子揽在怀里,心里没有一丝杂念。
他只恨自己没能早点来陪她,让她一个人面对咸菜的死。
咸菜死了,他也很难过。
良久,他揽着她,轻轻拍着她细弱的肩头。
儿时,他嚎啕大哭时,姐姐也是这样拍着他的肩头。
他在汴京待的久了,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现在,他长大了。
是时候去保护“姐姐”了。
这一刻,萧应体验着前所未有的无奈,那些残酷事实堆
积在脑海里,他快要憋疯了。
那些会让她伤心欲绝的事实,就堵在喉咙里,让他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说,只因不想骗她。
因为那些事,对当下状况的沈青青来说,都可以彻底将她压垮。
不知过了多久,萧应听怀里的人止住了抽噎,小声问“小应,我们离走,还有三天了对不对。”
“嗯。”
三天后,小公爷会带走府内大部分人,去扬州查案。
“走之前,我想最后见他一次。”
他哽住。
萧应不知道要如何说给她,如今的爷是不会来见她的。
她又何必自讨苦吃。
这两个月的冷落,难道还不足以让她认清现实么
“我现在不能出府,也找不到他,所以只能求你冒险找机会,让他看到这个就好。”
沈青青从袖笼里拿出一张纸。
萧应见纸中写的那两个字后,垂首应下,“我可以让爷看到,但我不保证爷会过来。”
“他会来的,一定会。”
翌日,沈青青起了个大早。
她拿来一幅画卷,在埋葬咸菜的那棵桂花树前,烧给了它。
是她、娇云、娇玉、还有咸菜一起的画像。
躲在角落里的娇玉瞧见这一幕,自是非常内疚,躲回屋子里偷偷大哭了一场。
沈青青日常如旧,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像一夜间,突然又恢复成往日那个有说有笑的沈青青。
这让心中一直不安的娇云娇玉,稍放宽了些心。
那一日,孟西洲没有来。
第二日,她换了身绛紫色的冬装,又精心让娇云为她化了个淡淡的妆,多少让自己的气色看着好些了。
当夜,屋外飘起了大雪。
沈青青坐在屋里等了许久,就当夜已经晚到她认为孟西洲不会来时。
他来了。
孟西洲孤身一人,他从大理寺忙完,便从府衙一路走进桂兰园,直接推门进了屋。
他身姿高大,步脚声很沉,迈进来的那一刻,沈青青就知道是他。
两个月不见,他应该刚从大理寺当值回来,穿着官服,周身散发着让人难以靠近的寒气,一如她当时,第一次在汴京遇见孟西
洲时的模样。
哦不,沈青青想起来了,她第一次遇见孟西洲,并不是在红袖院。
庆灵峰的梅林里,她远远地在雪地里望着他,犹豫要不要上前搭救时,他就是这样的。
他长得很好看,脸色白的,像漫天的雪,他的鼻梁也很挺,就像是捏出来似的。
他满身是伤,血都把周围的积雪染红,可俊秀的眉宇紧紧蹙在一起,凌厉依旧。
像是一头受了重伤的豹子,血气和杀意不减。
沈青青一直记得那个场景。
她犹豫地站在那,不敢上前,直到他昏过去,她才敢过去。
那时,他应该还没失忆。
他戒备,多疑,冷漠。
是上天跟她开了个玩笑,让她认识了一个压根就不存在的人。
两人在汴京相处的这段时日,孟西洲给了她一个错觉,让她觉得人会变,其实并不会。
他还是当初那个待人清冷的孟西洲。
沈青青收回思绪,盈盈一笑,“你来了。”
这句话就好像在说,你终于来了。
两个月的冷落与疏离,她在榻上病的几乎垂死时,他都没来看她一眼。
此时,却因为一张凭空出现的小纸条,他来了。
他到底还是怀疑她身份的。
沈青青一直都清楚,所以利用他的疑心,她要见他一面。
孟西洲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眼底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惊讶。
两个月不见,她怎么会瘦成这样。
孟西洲不自知的捏紧拳头,突然意识到李炎口中的那一场大病,似乎真的挺严重的。
孟西洲打量她片刻,虽是瘦了,此时她面色红润,看不出一丝病气。
应该是好了吧。
毕竟,李炎提起这件事,已经有段时间了。
孟西洲敛起思绪,眉眼冰冷依旧,他带着审问的意味,寒声问“那张纸条是谁帮你放在我桌子上的”
很明显,他周围的人,有人帮着沈青青递了话。
这是他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事。
他问过那日守在暗处的暗卫,竟没有人看到,这张纸条究竟是如何出现在他桌子上的。
沈青青那张纸上,只写了两个字。
阿洲。
他想了一夜,才决定来
见她。
另一头,沈青青正酝酿如何说出口时,对方的神色已经彻底冷下。
她并未察觉,兀自深吸口气,袖笼里的手兀自攥紧,她起身,缓缓走到他的身前。
她比他矮不少,在他面前,真的纤弱的像一只折柳。
她微抬起头,美眸看向他,一字一顿道“在回答你这件事前,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孟西洲其实不必多此一举,沈青青说不说,他都有把握查出那人是谁。
他来,不过是想看看她要耍什么花招。
沈青青咬了咬唇,思量片刻,问出了口。
“孟西洲,你是不是要成亲了。”
沈青青这几日想过很多次,她亲口问出这句话时的场景。
每一次,心口就像被人撕开似的。
她强迫自己去重复的想这件事。
她以为想的多了,真说出来的时候,便不会在他面前那样可怜。
可问出口的那一瞬间,一滴泪还是失控的顺着眼角落下。
她看到孟西洲明显愣了一瞬,随即幽暗的双眸染上一层寒冰,周身上下,那股冷漠疏离的气势,像是要把她吞了似的。
“是,圣上赐婚。”
孟西洲干脆利落。
既然她知道了,他也不必再刻意隐瞒。
“我知道是圣上赐婚,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其实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他怎么想的,方才不是已经拿实际行动告诉她了么。
其实那日娇兰有句话说的没错,以她现在的情况,在外人眼中,就是他孟西洲的外室。
她是他藏于夜色下的秘密,是永远见不得光的发妻。
“我怎么想”孟西洲淡淡一笑,他没想到,都到这一步了,沈青青还在问他怎么想
他不需要想,也没有余地去想。
他要的,沈青青帮不了他,只会成为拖累。
“沈青青,这是圣上恩赐,无人能违背旨意,而且对方家世显赫,会是我日后在朝堂上的助益。”
“所以你娶一个女人,就因为她会是你仕途上的助益你真的愿意”
“是的,我愿意。”孟西洲没有一丝犹豫,就像当初,他没有一丝犹豫的答应圣上的赐
婚一样。
自从订了这门亲事,他父亲母亲,圣上,甚至秦家,都是皆大欢喜。
他凭什么不愿意
又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好,我懂了。”她讲话的声音极小,突然克制不住的猛咳起来,她背过身去,扶着身后的木桌,身子猛颤着。
脑袋里像是被人塞了一把冰碴子,又冷又刺,她扶着月匈口,全身似乎都因咳嗽剧烈疼痛起来。
特别是腔子里的心,它最不争气,像是有人探进来,狠狠捏着她心脏,痛的快要死了。
她告诉自己,刚生了一场大病,她只是没好利索而已。
才不是因为别的才这么痛。
孟西洲站在她身后,耳边停不下来的咳嗽声,他觉得她的肺快要炸开了。
沈青青的病,压根就没好。
霍羡不是妙手回春么
她到底病的有多重。
他捏了捏手,眼睁睁的瞧着沈青青失力跌跪下去。
他终是把伸出的手缩了回来。
“你休息吧,我走了。”
沈青青没有回头,她强撑着,勉强压制住了咳嗽之意。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竟觉得,孟西洲方才那句中,竟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痛苦。
可又有什么用呢
他要成亲了。
他心甘情愿。
孟西洲没有走,折身去桌案上给她倒了杯水,随后扭身要走。
“你等等。”
沈青青顺了顺气。
有些话,她必须要说。
视线落在她脸上的那一刻,孟西洲眉头一蹙。
“怎么,还不死心么沈青青,你就这么想嫁给我”
“待我大婚后,可以找个机会把你塞进来,做我的一房侍妾,如何”
她双眸瞪圆,不可置信的看向对方。
下一瞬,下颌突然被对方捏住。
“我说过,不在我面前哭,我才会配合你,你这样子,只会让我心生厌弃。”
孟西洲的心口抽个不停,沈青青哭成这样,他真的快要痛死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让所有人瞒着她。
孟西洲无端生了怒意,到底是谁,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沈青青苦笑,无力道“孟西洲,你不用配合了,一年之约,是我输了。”
“
你要成亲的事,全汴京的人都知道了吧,除了我。”
炙热的泪不受控地滚落。
沈青青自己都觉得她是真的很没出息。
“我说了,不许哭。”
他威胁着,抬手用力抹干她的泪。
可那,仍旧源源不断的落下水润。
“沈青青,别得寸进尺,我的忍耐有限。我可以许你,日后在显国公府,你会和现在一样,吃穿用度不变”
沈青青的心口发出一声暗哑,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她抽噎着止住眼泪,“我是什么身份,我自己心里清楚。就不劳世子殿下费心了。”
“你会不要”孟西洲冷笑出声,仿佛真的听了个可笑的笑话,“你在宜州,妾室不是做的游刃有余么。”
所以她为什么不要
她不是一心一意爱慕着他么
沈青青眼底渐渐生寒。
“孟西洲,我不稀罕进显国公府的门,我来找你,从不是为了你的身份与权势,我只想找回阿洲。”
孟西洲淡淡一笑。
阿洲
世上哪儿有什么阿洲。
又或者说,阿洲本就曾经是他的一部分。
是他童年时,自己亲手舍弃掉的那部分同情、温柔、善良。
阿洲原原本本就是他自己。
“对不起,是我认错了人,你不是阿洲,我的夫君早就死在了江州那艘船上如今咸菜也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喃喃着,唇瓣止不住的打颤。
好像此时,她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从未觉得这样冷过。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阿洲,往日我会承认,只是看烦了你的哭哭啼啼。”
孟西洲话里淬了毒,每一句,都让沈青青痛苦不已。
“不过你以为,跟你在涠洲上床的是谁呢难不成是阿洲么”
“你”
孟西洲猝不及防的将那事扯出,彻底击溃了沈青青。
他捏着她单薄的下颌,冷酷道“沈青青,你记得么,那一夜是你先勾引我的。”
她失了神的笑着,“是我认人不清,把你错认成阿洲,是我的错。”
“你买给我的珠宝,我会留下,你给我做的衣裳,我会折成银子还给你,至于别的
”沈青青抬眼看向他,水润润的墨眸空荡荡的。
“我不欠你什么了,真的,你说的没错,我们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放我走吧。”
她同阿洲的婚事,是私下办的,她无权无势,连个婚契都没有,永远都不会是他的威胁。
倏地,孟西洲突然松开她,神色含霜。
他周身泛着阴沉的气势,像是地府走出的阎王。
“所以你只是把我当成阿洲”
孟西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不应该在意。
沈青青点头。
她认下自己的愚蠢,软弱。
这样,她便不必去承认,心中那点被扼杀在摇篮里的思慕。
“我只喜欢阿洲,只有他。”
即便孟西洲有了阿洲的记忆,他也永远不会是阿洲。
或许阿洲是他孟西洲的一部分,但孟西洲,永远不会是阿洲的一部分。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但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难过起来。
非常难过。
孟西洲眸色不由得暗了几分,一种说不出的酸涩泛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搅的他腔子里翻江倒海。
他似乎恍恍看到,心底站着的那个男孩,在对他柔柔笑着。
如此情景,落在孟西洲眼中,便成了讽刺与嘲笑。
他仿佛在对自己说这就是你断情绝爱的报应。
我将她带到你的身边,直到现在,你都不懂怎样去爱一个人。
堂堂西北大将军,大理寺少卿,竟然会畏惧一个女人的真情实意。
你真的配不上沈青青这样的好女孩。
你放过她吧。
少年的笑逐渐狰狞扭曲,久久徘徊在孟西洲的脑海中。
孟西洲心中泛出一股无端怒火。
他凭什么嘲笑他
他离他想要的,只差一步之遥。
阿洲又有什么本事
难不成哭哭鼻子,就能为显国公府报仇么
而且他又为什么放走沈青青
他不会让她走的。
“孟西洲,你真的不及阿洲的万分之一,所以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你是阿洲这种话了。”
孟西洲陡然一僵,下一瞬,他的手已经掐在她的脖颈之上。
沈青青没有抵抗,只是浅浅一笑,此
时,她已经感觉不到躯体上的任何疼痛。
因为再疼,也比不过腔子里的那颗心疼。
她知道,方才这句话,刺痛到世子殿下骄傲的自尊心了。
他脑中画面一变,他又看到两人青丝纠缠在一起的模样。
她羞红着脸,一直在笑,即便他伤的她眉头蹙起,眼尾含泪时,她也一直是笑着的。
从不是这样,从不是。
这不对。
青青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孟西洲此时的脑子有些混乱。
一些模糊而又陌生的记忆,翻涌而出。
他克制着,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
他果然不该来见沈青青的。
这个女人,跟他八字不合。
早在他选择赐婚的那一瞬,他就把沈青青割舍掉了。
一如当年割舍掉阿洲一样。
良久,几乎被掐的要昏过去的沈青青,混混沌沌的听那人冷声道“沈青青,自你出现的第一日,我就未想过放你走,你若执迷不悟,我亦不再留情,既然不识抬举,不愿进我显国公府,你便一生一世被锁在这里吧。”
他冷声甩下这句话,大步离去。
房间终于安静下来,沈青青扯来手边的被子,盖在身上。
冬日的汴京,真的好冷。
听房门阖动,娇玉怯生生的问她还好不好。
她还好,应该是还好吧。
至少,她还活着。
至少,她还对得起阿洲。
翌日,沈青青一觉睡到晌午,她饿的头疼,起身叫膳时,听院里哭哭闹闹,原是楚管事跪在庭院中,求着见她一面。
沈青青淡淡一笑,有时候别看兔子乖乖顺顺,真狠下心咬人时,也能扯下你一块肉。
她没见楚管事,也将站在一旁拉劝的娇云娇玉都叫了回来。
娇云娇玉留意到她脖颈上露出的红痕,立刻红了眼眶。
她们昨夜一直守在外面,听着沈青青在里面哭喊。
她在里面哭,她们两个就在外面哭。
无数次,娇云都想冲进去,可胳膊被娇玉死死攥着。
以她们的身份,怎么敢去冲撞主子,只盼着过了今夜,小公爷能对沈娘子好一些。
听沈青青问起发生了什么,娇云一五一
十将李炎早晨所做之事讲了出来。
今晨,李炎亲自来了趟小宅,拿着园子里数人的身契直接将人提了,甩给了给人牙子,直接发卖。
其中就有娇兰的身契。
谁知大惊之下,娇兰动了胎气,羊水破了直接要生,李炎念在楚管事多年为府内辛劳有功的份上,允了娇云生产。
就在方才,娇兰在偏房诞下一子,楚管事不忍她被发卖,这才哭着喊着跑来桂兰院里求沈青青大发慈悲。
沈青青兀自一笑,前两日那个给楚管事当打手的杂役是怎么说她来着
她沈青青不过是个下人,跟他们并无不同。
如今看来,那杂役的嘴并不算最毒,下人还有自由,她在孟西洲这里,已经连自由都被剥夺了。
沈青青乌亮的眸子淬了层霜,她狠下心,冷声道“告诉楚管事,这件事求谁也求不到我头上,我在这宅子里,什么都不是,要求,也该求你们家主子才是。”
两人见她如此诋毁自己,眉头一紧,低声道“沈娘子”
“就这么说给楚管事吧。”
两人会意,出门找李炎将人撵走。
李炎将小宅的事情办妥,念着最近一段时日,爷又要出远门,走之前,隔着房门,在外面跟沈青青聊了两句。
“沈娘子,我虽是爷的侍卫,也是陪着爷一起长大的兄弟,爷的身世很复杂,他从不向任何人表明真心,也从不在旁的女子身上费心,除了您。有很多事,沈娘子您不清楚,所以真的别怨爷,他现在,只是看不清自己的真心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沈娘子在爷的眼中,一定是不一样的”
“李大人,你还是走吧,好好保重。”
她捏着圈椅上的木纹,指尖沁出了血。
话语是前所未有的冷冽。
她要走了,带着她心里的阿洲和咸菜。
回家。
沈青青本就没有多少东西,她早早收拾妥当,只留了一个小包袱。
除了给孟西洲抵衣裳钱的银票,她自留了一千两,除此之外,还带上了孟西洲上次给的金元小弯刀,毕竟这一路上只有她自己,她需要拿来防身。
最后一件东西,便是他
给的那张韩施施的户籍纸。
这张由户部制成的户籍,足以混过全南璃所有的关卡。
夜色沉沉,雪风不减。
房内漆黑一片。
沈青青换了身利落的男装,端坐在圈椅上,手一直不安地摩挲着包袱,等待萧应的信号。
终于,一声妩媚的猫叫,沈青青扯起包袱,疾步走了出去。
“小应”沈青青压低声唤她。
他点点头,接过沈青青手上的包袱,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两人顺着回廊院落,一路向西,那里有一处厨房拉菜用的小门,在萧应的带领下,她很快见到小门所在的院落。
刚迈进小院儿的第一步,萧应就扯住她袖子停下。
沈青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院子尽头,小门前,拿着灯笼东张西望的娇玉。
她时不时的搓着手,张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萧应带着她躲在石门后许久,娇玉仍旧没离开。
四更敲响,沈青青等不及了,萧应点头,带着她悄声来到离小门十步开外的地方。
沈青青没看清萧应的步脚,只知道他的动作飞快,下一瞬,萧应已经立在娇玉面前,手中的匕首,不偏不倚的抵在她的喉咙上。
娇玉看到了沈青青。
她走过去,握住娇玉冻冰了的手,低声道“我要走了,你和娇云要好好保重,衣柜里有我留下的两个小荷包,里面是我给你们准备的银子,如果能赎身的话,便离开这吧,找个真心待你好的男人,成亲生子,幸福美满。”
娇玉用力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许是萧应的匕首抵的太近,在她的脖子上瞬间留下一道血痕。
娇玉已经顾不上脖颈间的痛,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荷包,塞进她手中。
沈青青攥在手里,瞬间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前天,娇玉看到沈青青一个人在桂花树下,埋了一只木匣。
她悄悄翻出来看过。
里面放着的,都是沈青青曾经最视如宝贝的东西。
如今她却埋在这里。
娇玉知道她要走了。
所以她才会在这里等她。
两人互相望了一瞬,鼻子一酸,眼
角的泪哗的一下落了下来。
沈青青逼自己不去哭的。
可还是忍不住哭了。
她这辈子,怕是都会是这个性子了吧。
沈青青抱了抱她,真心舍不得离开她们。
少时,萧应扯了扯她衣袖,示意她赶紧离开,毕竟深夜宵禁,汴京大道上还有许多侍卫要躲。
她含着泪花,再次用力抱了抱娇玉,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应真的是个探查的好手,有他在,沈青青非常顺利的抵达他提前准备好的安全屋,随后萧应将事嘱咐妥当后,已是五更天。
临走前,见沈青青又红了眼,哑声笑道“等我最近忙完了,就去三溪村找姐姐过年。”
听他这一句说完,沈青青还是落了泪。
他不知所措的抬手为她擦干,念着一会儿还要去找老国公爷汇报,只好匆匆离开。
别了萧应,沈青青疲乏不堪,却又不敢长睡,只得回到屋里靠在床边小寐片刻。
她不曾察觉,屋内的角落中,悄然走出两人。
他们一人手持迷香,一人拿着绳索。
缓缓向榻上昏睡的人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给基友看过,被骂了,所以改了很多,如果刚刚那一版发了,可能就是火葬场回不了头了。
咳咳,抱歉,又拖了,我可能等会还得修一下。
明天就是喝毒酒了,不会再有虐女鹅的剧情了,我已经尽力压缩在这一章和上一章了狗头保命,真别骂我,我得把伏笔都写了才行
掐脖子的nc已经就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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