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押回府衙的林庆安一行人, 很快就招供了。
毕竟,大多数人只是心怀侥幸,收了林家的钱, 跟着去起哄助威, 虚张声势而已,只是到了现场,人多势众,对方都是不敢露脸的小娘子, 让他们在得意忘形之下,话越说越大, 越说越脏,最后就忍不住动起手来。
扔出去的烂菜叶和臭鸡蛋, 都被折算成银钱罚款赔偿给海州狸,还要他们负责打扫码头的街道, 公共厕所,倒夜香视他们认罪的先后,判罚三到六个月不等。
而林庆安夫妻, 则更林梅儿关在了一起,一个也没放出来。他们夫妻之间, 父女之间,母女之间,扯不断理还乱的恩怨, 慢慢在一起互掐着,压根没人搭理, 就等择日定罪宣判后,再行发落。
方靖远回来的第三天,魏胜就亲自带着齐新海上门谢罪。
齐新海再三解释, 说自己当时不知情,后来见海州狸闭门不出,也担心自己出去会扩大事态,只好闭门观望,并非对袖手旁观坐视不理他一边解释,一边偷偷观望方靖远的神色,不由说得满头大汗,自己都圆不清楚自己的话了。
魏胜见他那般狼狈的模样,一时气不过,抬脚就踹了过去。
“还说个屁啊犯错就是犯错,老老实实跪下,认罚使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再敢唧唧歪歪地顶嘴,就罚你去对面桃花岛上种地”
“桃花岛”方靖远压根没理会齐新海的意思,这些军官对海州狸的羡慕嫉妒恨他不是不知道,只要是没在战场上出差错的,他也不会真的严加追究,只是魏胜既然带人来了,难不成还以为他会大度地看在魏将军的面子上就此放过
那齐新海就大错特错的,他方靖远不但记仇,还格外小心眼,有仇一定要报,从没有以德报怨的说法。
今天可以在营门被围攻是袖手旁观,那明天就有可能在战场上坐视不理,嫉妒人的功绩,而故意拖延时间不去支援,扩大对方伤亡,最后再去抢功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那桃花岛上,可是有座花果山”
方靖远想起自己当初来海州时的印象,本想去的地方,都没来得及去转转,每日被政务和公文淹没,若不是魏胜说起来,他险些忘了,隔海相望的那座岛上,就是传说中齐天大圣孙悟空的诞生之地呢。
“齐副将去那里种地,着实有些辛苦,他既然喜欢坐山观虎斗,不如就辛苦一下,去东边的石棚山负责开山采石,等修好了东边的城墙,再回来吧”
齐新海顿时傻眼了,种田也是带屯田的兵去种,无需他亲自动手,可负责开山采石的任务繁重不说,那荒山荒僻得杳无人烟,兔子都不拉屎的地,要盯到修好东城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方使君前阵子刚公布了东城的规划图,因为有大片的荒地可用,海州新东城占地面积比原来的海州老城加新城还要大了快一倍。
而且,因为新老城区已足以容纳目前人口,所以东城只是规划中,先建城墙,然后再慢慢吸纳流民和周围的人口进行发展。
如此算来,等修完他怀疑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追随魏将军上阵杀敌立功升级了。
“还不谢过使君”魏胜见他木木的毫无反应就来气,伸手拍了他一巴掌,齐新海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跟他商量,而是已经做出了的决定,只得行礼应诺,“多谢使君,末将末将必当将功赎罪,不负将军和使君之恩。”
“行了,你若能踏实搬砖修好城墙,也算一项功劳。去吧,我还有些话跟你们将军说。”
看着齐新海垂头丧气地离开,方靖远摇摇头,说道“你这个副将,怕是口服心不服啊”
魏胜苦笑道“他是我在楚州时的旧识,也曾帮过我不少忙,治军的本事也有,就是气量略有不足,让使君见笑了。”
“气量不足,如何为将”方靖远叹道“今日还只是面对些闹事的无赖,他尚且对同僚袖手旁观,等着看笑话,心中,怕是不光对海州狸的功绩心怀嫉妒,还对这些女子能有今日之地位心怀不满。若是来日作战之时,看到别人功绩胜过他,抢先赢得战功,那他会不会也给人拖后腿呢”
“应该不会吧”魏胜不由迟疑了一下,想想齐新海平日的性情和所作所为,冷汗涔涔而下。
方靖远斜乜了他一眼,“你也说应该可见你心中,亦曾有过怀疑。他不是第一次这样”
魏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说道“去年我去支援沂州义军时,曾路遇金兵伏击,血战三日方才逃回海州,当时他负责守城,未能及时支援,我只当他是行事谨慎小心,并未往这方面去想。”
那你还真是心大命大,可惜躲过了这一次,后来你还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被人活活坑死在外,白白浪费了一身的本事和难得有才的脑袋。
方靖远叹道“既有前例,魏将军还是慎用此人吧。倒不是我要故意针对他,而是这样的人在将军身边,始终是个隐患。”
魏胜思前想后,不得不认可,当时守在海州狸军营里的,还是他的女儿魏楚楚,齐新海都可以坐视不理,跟同僚调笑说这是海州狸的娘子们自己惹来的麻烦,好好的女儿家不老实在家中待嫁,去相夫教子,来跟他们争功,活该有今日。
他当时听人说了心里虽有些不舒服,却还是念着多年同僚的情分带他来向方靖远请罪,不想方靖远不但没给面子,还直接把人发配去搬砖修城墙,再毫不客气地说穿这些话,他回想一下,真有几分不寒而栗。
昔日两人同在楚州,他是斥候队长,齐新海是他手下斥候,同往淮北刺探军情时,眼见金兵肆虐,齐新海奉命退回楚州,他不愿看着金人欺凌同胞,干脆离开楚州军,自行募兵举义,方有今日成就。也是在他夺下海州后,齐新海方才来投奔他如此算来,他或许真的太过轻忽人心变化,险些酿下大祸。
“多谢使君提点,是魏某疏忽管教,以后定会加强训练,以免重蹈覆辙。”
方靖远说道“光是训练还不够,要定期给他们讲讲为何而战。嗯就是思想教育也不能落下啊,尤其是海州新招募的本地士兵,他们虽然是打小受金兵欺凌长大,可在骨子里还免不了受过奴化影响,对金兵心存恐惧,总担心他们会打回来,担心我们打不过。林庆安那样的,就是很明显的例子。”
“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为别人而战,是为自己的家乡,自己的亲人而战。守护的是自己的家,保护的也是自己的家人,这才是最现实的利益。普通的士兵,从军是为了粮饷和生存,并不懂国家和朝廷大义,所以我才要求府学定期去给海州军教读书识字,不光是让他们认字,也是为了民智开化,才能懂得更多。”
否则那些被从小就灌输奴化思想的人,是永远不会懂得什么是自己的根,什么才是自己的国家。
国之不存,皮将焉附。
保家卫国,是最直白和简单的口号,将他们的家和国绑在了一起,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些一直活在懵懂求生中的奴隶和平民,激起战斗的血性和守护的决心。
对于根本不曾读书识字的他们来说,空谈大义,忠君爱国,都是虚无缥缈的大话,只有跟自己的切身利益相关,由此及彼,慢慢教导他们,让他们从自身曾经的苦难遭遇和要去面对的敌人相比较,让他们懂得,死战,才能站着生活的权利,跪降,只会让自己和家人后代都被踩入泥沼中无法翻身。
先前方靖远曾跟魏胜提过要给海州军“扫盲”之事,都被他以操练任务繁重,训练备战而推脱,如今真遇到事了,他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决定得从府学请几个夫子来定期给那些士兵们做做思想教育。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魏胜最后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了半天,看得方靖远都有些替他着急,“魏将军有话便说,可是对本官有何意见但请直言无妨。”
魏胜涨红了脸,干脆豁出去似的说道“我手下斥候队长隋畅,使君也认得吧”
“认得。他怎么了”方靖远对这人还有些印象,人很机灵,上次被岳璃激得较量抓金国奸细输了,也痛快认输,干脆利落,后来配合攻打沭阳和徐州时,身先士卒,倒也是条汉子。
既已开口,魏胜就干脆放下了面子,说道“他相中了海州狸的绣帛儿,想要请我先跟使君说一声,若是她愿意,就请媒人登门求亲,若是不愿那就算了。”
说罢,他也是忍不住尴尬,好端端一军之将,做这等媒婆勾当,若非当真看好这个下属,真是不愿在方使君面前丢这个脸。
“隋畅喜欢绣帛儿”方靖远不由感觉匪夷所思,“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们和海州狸比武时,他还输给过绣帛儿吧怎么突然会有此念头”
隋畅和吴江不同,他本身就是军中精锐,立功无数,有房有钱,想嫁给他的人不在少数,并不存在为了要算计绣帛儿财产而让出正妻之位,他还被绣帛儿揍过不少次这难道是挨打挨上瘾了,想娶回家听河东狮吼
魏胜叹口气,苦着脸说道“我哪知道。他这次回营后还跟老齐打了一架,要不是你把林家人都抓进牢里,他怕是还要找上门揍人。我教训他时,他反倒求我来找你问话,这事儿”
“这事儿你我都甭管,让隋畅自己去找绣帛儿说。”方靖远笑道“绣帛儿如今自立门户,婚嫁之事都由自己做主,隋畅想要娶她,就自己去想办法,甭想着让我们来帮忙。娶媳妇这种事,自己都不努力,还指望别人帮忙”
“行,有你这句话就好。”魏胜没敢说,其实隋畅是担心没有使君发话,狸娘们就算有心也不敢嫁,却没想到,方靖远如此好说话,他方才隐约明白,女儿为何会在加入海州狸后,开心得像要上天了。
从小被爹娘管教着束缚住手脚和天性,终于有了自由释放的空间,哪怕再苦再累,她亦甘之如饴。
或许,这就是方使君能得城中百姓敬佩之余,衷心爱戴的缘故吧。
他或许也可以学学至少,女儿那,会更欢喜吧
此时的魏胜,尚未完全想到,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做出来,其实结果也会完全不同。
很多人,对人不对事,都是因为看脸。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