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留下陈汝能在内的四个太学生, 居然还都是辛弃疾的粉丝,对于方靖远而言,不啻于一场及时雨。
无论他和辛弃疾如何挖空心思提高学生成绩, 给他们再多的参考书和加强应试训练,终究没有太学生们在临安近水楼台先得月, 更直观地接受最新的朝堂政策和朝臣们关心的话题, 哪怕其中有一些还是因他而起的。
风向很重要, 考官更重要。
同样一篇策论,遇到不同风格的主考官,获得的名次很可能截然不同。有的喜欢华丽骈文, 有的喜欢务实复古所以研究考官的心理, 对每届的考生来说,也是课本外必修的一门课程。
而这门课,地方考生是肯定比不上身在临安的太学生的。
参加春游的学子们一听陈汝能等人的来历, 立刻将他们围了起来,热络地请教和拉关系, 得知他们还要在云台书院游学一月,更是热情了许多。毕竟方靖远和辛弃疾的身份特殊,学子们就算再想亲近, 也不敢轻易冒犯。
方靖远乐得如此,反正让北方学子了解一下云台书院和齐鲁书院的教书育人方式, 拉近北方士子的距离, 再透露一下目前朝廷科举选士内容的改革方向,让大家自行选择便是。
最重要的, 是让大家看到, 以海州和京东路发展的速度, 只要在京东路解试取得好成绩的, 就算去临安会试折戟,一样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江南自从汴京失陷后,少了三分之一的土地,可每年科举会试录取的进士却一点儿也没少,甚至还比原来多了,这僧多粥少,狼多肉少,大宋的冗吏之多,官僚机构之庞大,堪称历朝历代之最。
所以赵昚在被老臣挟太上皇之威罢朝辞职威胁时,方靖远一提此事,他就立刻反应过来,干脆利落地准了那些老臣的“告老还乡”,将先前被秦桧和赵构贬斥在外的一些主战派大臣都召回朝中,根本不存在人不够用的。
江南官比职多,江北却是无人愿来。自从方靖远经营海州这一两年间大为改观,仍是很难找到合适的官吏前来,赵昚也就准了他自行任命一些州县的官吏,他才有底气在京东路推行新的解试政策,既要选拔符合朝廷的综合性人才,也要挑选一些符合江北发展的专业人才。
毕竟,能从本土挖掘的人才,总好过那些朝廷派来“镀金”或“掘金”的官员,前者为自己的家乡和亲人,会比后者更重视长期规划和发展,方靖远可不想跟那种有利就上,有害就退的人搭档做事。
文会这种事,他负责开场就行,若真要填诗作词就头大了,哪怕单是欣赏评论也完全外行,干脆就留下辛弃疾主持,自己就悄悄进了后山,带着岳璃去山中新建的一处温泉庄子。
公事忙完就轮到私事,他从来不是那种全身心投入工作就会彻底忘了生活的人,劳逸结合,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候,绝不会亏待了自己。
这处温泉还是宁婵媛上山采药时发现的,原本只是一处很小的泉眼,却能够让附近的一小片山谷都保持四季如春的状态,若非出于野兽横行的深山中,早被人当成一块宝地了。正因为如此,这里的药草生长的年分长药性足,宁婵媛就尝试着扩大了泉眼,将原本藏于地下的暗流引出后,将整片山谷都开垦成了药圃。
方靖远得知这个消息后,就近又找了一圈,果然发现了好几处地热点,带人挖出温泉,修了庄子,平时都是跟宁婵媛师徒进山时休憩之用,偶尔也会带人来度假泡个温泉。一共修了大小四个院子,宁氏师徒一个,医学院用了一个,对外招待客人们是最大的一处院子,而方靖远自己私用的则是位于最高处的一个小院。
岳璃这还是第一次来,她本不想来,还是方靖远执意要求她休息半日,这几个月就连过年的时候,他们都没能回临安,一直忙忙碌碌地各自处理手头的事务,海州发展过快,免不了被各方觊觎。
而海州狸的定位本就是情报人员,既要负责搜集情报,也要负责防备间谍,这些平日看着不起眼的娘子们,和海州军的斥候配合,很容易就能将触角布及整个城镇乡村,还不易引起旁人的注意,故而越是到节日和海商到港的时候,就越是忙碌。
这几天江北江南都有不少人来云台赴会,她们的工作量就加大了许多,连着小半月方靖远几乎都看不到岳璃的人影,直到今日该布置的都安排布置下去,他才特地拉着她来这里偷闲半日,好让她能够稍稍放松一下。
云台山上的果木众多,这两年上下栽种的桃花居多,而山上则有各种杏树梨树海棠树,甚至还有些樱桃树,都是方靖远安排人从各地搜集来的,此时正是花期,越往山上走空气越发清凉,丝丝缕缕的花香沁人心脾,从山上往下望去,行人如织,热闹非凡,而往远去看去,则是碧海蓝天,白云苍狗,令人心怀开阔,神清气爽。
“可惜我没有幼安和务观那等出口成章的才华,否则此情此景,便可赋诗一首。”
方靖远难得心生感慨,终于想起了辛大佬和陆大佬的好处。
岳璃不由笑了起来,“平时你不是最怕辛使君做词吗连他送你的词都被你藏在书房最下面的匣子里了。”
方靖远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你没见他和陆务观、陈汝能聊起诗词歌赋来,你一首我一首的,又是联韵又是和词,我哪里敢跟他们一起玩这种文字游戏,把我脑子榨干了也写不出来啊这风景嘛,看看欣赏一下,心情愉快就行,写不出来好诗好词其实也无妨,对不对”
“对,你说的都对。”岳璃说道“他们能做出这些好诗好词,不也是因为你重修了云台山路,让人种花种树,建造书院,这美景之中,你的功劳占了至少一半,便是一字不写,他们的文章佳句,不也是因你而来又何必因此而妄自菲薄”
她忽地脸上一红,微微低下头,说道“在我心目中,无论你会不会写诗词歌赋,都是这天下最有本事的”
“哈哈,那是自然”方靖远得意地一笑,拉着她朝小院中的竹屋走去,“来,我让人准备好了东西,今日先舒舒服服泡个温泉,晚上咱俩就在这涮个锅子吃,休息一夜,明日再下山回城。”
“那其他人呢”岳璃一回头,才发现其他侍卫和随从都不见了,这山中小院竟然只剩下他们两人。
方靖远挥挥手,冲她笑道“当然让他们去客院放松了,这可是你我二人的单独居所,岂能让其他人跟着来,那不是当电灯泡吗”
“电灯泡是何物”岳璃不解地问道。
“呃电灯泡啊就是跟蜡烛差不多的,用来照明的东西。”方靖远不得不跟她解释了一番,解释完之后,又忍不住挠头,“总之,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我们两人相处,如果你需要人服侍,有我就可以啊”
“你”岳璃笑了笑,见他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跟着他走进竹屋,看到正堂内的方桌上早已备好了一个铜炉锅,旁边摆着十来样刷煮的菜,荤素海鲜都有,已经洗好切好装在白瓷碟中,调料碟也备了四五样,地上还放着一筐上好的无烟木炭。要吃的时候,只需要点燃木炭,煮开锅里的汤底,根本不需要考虑手艺的好坏,这正是典型的方式作风。
做自己擅长的事,简化所有不擅长的步骤委托给别人,最终一样可以得到好的结果。
方靖远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桌上备好的东西,拉着她朝后院走去,“现在不急吃饭,走,去看看我们的池子。”
他拉着岳璃穿过竹屋,到了后院,这后院是顺着山势凿开了泉眼后挖出的温泉池,下面还有排水管通往外间的竹林,竹屋在此搭出一段悬廊,如栈桥般悬在水池上方,四周有竹林环绕,围得密密实实,将此间的风光尽数遮挡,而池边有两张竹制的摇椅和一张竹榻,在水中泡得乏了还可以上去休息,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两件按照方靖远要求特制的双层棉袍和浴巾,下面的池边还摆着一个竹篮,里面铺着卢记新出的锦缎,锦缎上放着几块半透明的香皂
这都是方靖远让人提前准备好的,虽然比不得后世的花样繁多,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堪比皇家的享受了了。
“来,娘子,我来服侍你更衣”方靖远早就跃跃欲试,上前替她解开外袍,取下发簪,看到她一头乌黑的秀发,有些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把你的发质养回来了,这么好的头发,原先真是有些糟蹋了。”
岳璃刚到临安的时候,除了女扮男装之外,头发只够扎个马尾,还毛躁发黄,手上也都是硬茧,一张脸也晒得发黄发黑,营养不良瘦得干瘪瘪的,混在小兵堆里一点儿都不起眼。
而如今养了这两年多,吃得好睡得好,方靖远还请杜十娘特地给她调制了些美白的丸药和面膜,虽说他不懂女人那些护肤的手段,可杜十娘是这方面的行家,那阵子和绣帛儿一起,没少折腾岳璃,就连他们来海州之时,杜十娘还把配好的方子都交给了绣帛儿,让她盯着岳璃内服外敷,这才养好了以前被岳璃给糟蹋了的皮肤。
如今她的肤色白里透红,加上原本就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又大又深的一对酒窝,笑起来眼睛宛如月牙,全然没有在校场和战场上杀气腾腾的模样,明媚灿烂,正是方靖远最喜欢的模样。
岳璃起初不习惯被他如此“服侍”照顾,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乐在其中而不以为辱,这才接受下来。
只是等下了水,他反倒叫她也“礼尚往来”时,才知道这家伙早有预谋,难怪要将随侍都留在别院,一个都不肯带来。
只是人家是“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她虽然最后也被折腾的浑身酸软,可力气一点儿也没少,最后反倒成了她“服侍”方靖远更衣,两人换上浴袍,包起了头发,点燃碳炉后,一起围着锅子开始涮火锅。
“这锅子倒也方便,不需要多少手艺,就能吃到如此美味,多亏你能想出来,如今不光是海州,听说临安和其他州府也都有人卖这种锅子了。”岳璃吃得赞不绝口,对方靖远的创意十分赞赏,他们两人都不擅厨艺,若非如此,今晚在山上累了还真不好找吃食。
方靖远并未居功,给她舀了一勺鱼片,说道“这种吃法古已有之,最早是在行军之时,在野外无锅无灶,就有人用头盔涮煮食物,因为火力不足,就十分讲究刀工,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治国和做饭,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岳璃闻言默了一下,将他盛来的鱼片吃的干干净净,方才问道“元泽是担心,官家对北伐之事有所保留”
方靖远摇摇头,说道“我倒不是担心官家,我担心的是其他人。官家北伐的决心,绝不比我少,可是他在朝中掣肘甚多,而那些江南的士族,并不希望以倾国之力北伐,影响到南方的经济。”
“他们只看到眼前的这一点小利,却看不到未来的威胁啊”
“未来的威胁”岳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北方的夜空,如今已过了十五几日,半弯月在空中,仍可清楚地看到北方的几颗星子。“你担心完颜雍稳定了政局之后,会派更多金兵南下征伐”
方靖远叹道“我担心的不是他,而是更北方的草原。那些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这几年的冬日又格外漫长苦寒,能经历严寒考验活下来的,都是最勇猛的骑士,而他们只要不改变这种生活方式,就会越来越强大,而我们的边军日益糜烂,这样下去,早晚都会重蹈覆辙啊”
岳璃伸手握住他的手,从知道他有了后世记忆之后,她才明白为何他如此不惜自身地赶赴海州经营,他担心自己赶不及,就会重现历史的悲剧,作为一个知道未来的人,他背负了比别人更多的责任和压力。
“有你在,有我在,我们一起努力,绝不会重蹈覆辙”
方靖远点点头,望向山下,山下的点点灯火,都是云台书院的学子们秉烛夜游的风景。
“是啊,我竭尽所能,就是希望能多改变一点。如今有辛幼安在山东,能召集山东的义军对抗金兵,再拿下胶东半岛后,我们就有了真正可以北伐的底气。”
唯有山东和淮东的田地充分开发,可以就地屯田征粮,才能让北伐军彻底摆脱地南方粮草供应的依赖,否则只要军需捏在南方那些人手里一日,他就随时有可能像岳飞一样,面对临门一脚的胜利而被迫后撤,功亏一篑。
这一日的春游盛会,光是与会文人的诗词画卷,便汇集成三册,方靖远安排人在次日就开始排版印刷,待到七日后散园之时,还带着墨香的诗集和画册就送到了每个参会文人的手中,这是由他出钱赞助,免费赠送,让众人愈发感激涕零,带着方使君亲笔题跋的云台诗集、云台画集依依不舍地离开海州,各自还乡。
起初各地书院还觉得方靖远这番小题大做,是为了云台书院做宣传,并不以为然。因为各家书院的门槛都不低,在他们看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云台书院却将读书人和匠人、大夫等混为一体,同住在一个书院中,杂学甚至比专攻科举的人还多,简直就是走了旁门左道,跟他们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可偏偏云台书院是由当初的海州制置使,如今的京东路转运使方靖远亲手创建,如今整个京东路的十二个州府都在他的管辖之内,他作为主考官,解试的题目自然也是由他决定方向,就让各家书院十分郁闷。
不跟着方靖远的思路走吧,就怕连解试都过不了,拿不到解试名额就无法参加临安会试。可若是跟着他的思路走,被杂学耽误了进学,与临安那些主考大人的思路大相径庭的话,又难以在会试出头。
正在左右为难,做最后的考前动员时,方靖远突然搞了这么个春游盛会,大家不得不去,起初还以为他只是想看看京东路准备参加解试的人数,等到了之后,方才知道,方靖远是在做考前动员大会。
既是动员大家专心应试,无需分心,也是号召考生发挥所长,不必为应试而放弃自己的特长,就算临安会试折戟,海州乃至京东路依然有很多地方等着用人。就连特地从临安游学至此的几个太学生,也说临安如今有官家亲自下场,带着大家在讨论科考的出题范围,不拘于四书五经,增加的时务和判诰表等场次,不似以往只做参考,而可以与经义策论一并计分,这样就给了那些偏向律法和算术经济等科目的学生出头的机会。
各家书院收到回去的学生如此反馈,俱是一惊,终于明白了方靖远在当今天子心目中的地方,竟是不亚于那些朝中老臣,难怪总有人传言,说正事因为小方探花独得圣宠,才惹恼了太上皇,将他“发配”到海州来,没想到他到此地竟如鱼得水,做出这般成绩,才让官家一升再升,如今已成为本朝最年轻的封疆大吏。
哪怕这位京东转运使名下的十几个州府中只有两个确确实实在他手中,其他都还在金国统治之下,但对于海州人来说,不光是官家看好,他们也一样看好,早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这官封的,一点儿都没错。
云台春游之后,密州知府刚收拿到云台诗集,看到方靖远的题词,正笑话这位大名鼎鼎的探花郎书法不过尔尔,就听闻宋军已兵临城下,竟有人里应外合,偷偷献出城门,当场就摔了诗集,仓惶而逃,压根连阻止反抗和守城的心思都没了。
只是他还没逃出府衙,就被城中百姓堵在了门口,高呼手下的侍卫前来保护,却喊得嗓子都快哑了也没喊来几个人,等到被人抓住成了阶下囚之后,他方才得知,原来那本云台诗集进是宋军和一些地方士族豪商们约定的暗号,他们借此传达了京东转运使方靖远的意思,但凡擒拿一州知府并献上人头者,既往不咎,可全族改换户籍,成为大宋子民,有资格参加今年的京东路解试。
这些豪商士族几十年来在金人治下,也被扒了不知多少层皮,最可怕的不光是被剥削和压迫,而是在金国有限的汉人进士名额下,他们连翻身出头的机会都看不到。
而现在,只要联合起来,拿下知府,献上人头,他们不但可以改换门庭,还能够获得新的身份和应试资格,就算今年的解试考不上,那还有三年后的,只要有了上升的希望,家族就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对于这些人家来说,出头的机会,比什么都重要。
更何况,他们这一年多来也看到了南边的变化,尤其是海州的变化,简直是日新月异。眼看着那些流民们都过上了好日子,可以去读书学艺,自由经商,日子过得那是蒸蒸日上。而他们却在金人治下战战兢兢地生活,朝不保夕,这对比何等惨烈。
所以一有机会,谁都不愿放弃。
密州知府没能逃走,成了密州百姓的投名状,而莱州知府比他早一步得到消息,果断弃城而逃,只可惜他刚逃到青州时,青州已被辛弃疾带大军包围,将他和青州知府一锅端,一个也没漏下。
短短一月间,山东易主,引起天下哗然。
别人只看到这一月间几座州府易主,却没看到,从一年前开始,辛弃疾和方靖远就在州府之外的乡镇招兵买马,收拢各地流民,逐步蚕食了胶东半岛的农村和乡镇,只留下几座州府在金兵手中,如今时机一到,这些府城里早有投靠他们的人,根本无需强攻,就拿下了这些在金兵看来固若金汤的城池。
“再坚固的城池,始终需要人来守,得人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这失天下,自古如此,从无例外。”
方靖远在云台书院的大讲坛上,侃侃而谈,向学子们讲述此番夺取山东诸府的经过,坦然说道“先前召集云台春游,也是为了看看北方的民心何在。书院是传播知识之地,也是聚集民心人气之地,诸位在读书之余,也要不忘国事,关心民事,方能成为有用之才。”
学子们感动不已,然后就被赶去下地种田。
方靖远要求书院无论哪一科的学子,每旬都要抽出一日时间参与劳作,就是要他们体验民生疾苦,以后无论是当官还是从商,都要爱惜民力物力,不可横征暴敛贪赃枉法,不可投机取巧牟取暴利。
学生们都被他“劳动”得热泪盈眶,回头愈发刻苦读书,恨不得今年都能通过解试,就不用再受这位魔鬼考官的花式折磨了。
这种用功的态度,让方靖远深感欣慰,只要保持这种精神和学习态度,何愁会试不过
其实他赶着拿下胶东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时机已到,现在夺下山东半岛,还赶得上今年的耕种,否则这些农田在金人手中一日,就要荒废一日,一年下来,若是再闹点水灾旱灾,还不知要多出多少的难民流民,而海州城,也着实再容纳不下更多的人了。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京东路如今的人口和实际控制面积不达标,导致朝廷给的解试名额不足,他若是想从金国手里抢人才,就的先拿到这些州府的地盘,才能扩大招生,获取更多高考,哦不,会试的名额。
如今终于争取到了二十五比一的解试举人名额,比例几乎可以跟临安齐平,方靖远已是十分满意。
毕竟,北方的文教水平比南方相差甚远,尤其是这些年在金人统治下,除了一些投靠了金国的世家大族,寻常百姓别说读书,连见到书本的机会都很少。
哪里像在南宋,连贩夫走卒都有不少识字的,就算不识字,在茶肆和瓦舍里无事听人说书讲浑话,也能知晓不少历史掌故,知道本朝不禁商家子应试,读书不问出身,而社学和县学府学都是免费读书不说,成绩好的甚至还能得到奖励和补贴,故而南宋的文气之盛,堪称空前。
在南方人人都可以读书,在北方则读书千难万难,方靖远给他们了这样一个机会,只要能过了京东路解试,去临安会试不论成绩如何,都可以回来申请以举人之身补缺。这也是赵昚特批给京东路的福利,南方士子就算羡慕,也没几个敢像方靖远一样提着脑袋在北方金兵的铁蹄下讨生活。而北方的士子则本来就生活在这种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能有机会出头建功立业,岂有不从之理。
一时间北方的各家书院,都有学子悄然告退,投奔山东和海州的书院而去。
从四月到五月间,人心浮动,到五月底最终报名结束时,京东路参加本次解试的考生,竟达到了五千之众,别说是方靖远,连远在临安的赵昚和燕京的完颜雍都大为震动。
“简直岂有此理”完颜雍下令斩了从兖州逃回来的刺史,兀自怒气难消,“真是一群废物,山东那些流民不过是乌合之众,他们身为大金铁骑,竟然连区区万余流民都无法应对,简直丢尽我大金的颜面,还有何面目回来见朕”
金国太子连忙说道“父皇息怒。是那些宋人太过狡猾,勾结城中奸细,破坏了城门防守,才使得我军无力回天。要怪,就怪那个方靖远”
他也是后来才是,方靖远竟然就是当初冒充瀛洲使者的源静泽,难怪自那年之后,就再没有瀛洲使者前来朝拜进贡,虽不知那次方靖远为何甘冒奇险,只是换走了几百女奴,但对被蒙骗的大金君臣而言,都是奇耻大辱,对他的恨意,甚至超过了领兵的辛弃疾。
完颜雍亦是恨得咬牙切齿,他这两年兴修水利,重视农垦,开科取仕,都是跟金国的各部贵族角力一番方才推行下去,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培养出来的人才,眼看着就要到收获的时候,方靖远这一招,不光是夺走了山东的地和人,还动摇了其他地区的人心。
“此子不除,实难消朕心头之恨呐”
金国太子点头称是,却也有些发愁,“只可惜他身边能人异士不少,虽然本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可我们几次派人行刺都失败了,眼下看来,也只能重金悬赏,看天下有无能处置此人的能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金国对方靖远的悬赏,竟然高达万金”
消息传到临安,赵昚都闻言吃了一惊,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元泽之首,竟成了不折不扣的真金头啊”
陆游没想到他还能笑得出来,忧心忡忡地说道“只怕天下之大,总有些利益熏心之辈,见利忘义,前去行刺元泽,如今北伐大业,泰半系于京东路,元泽的安全关系重大,还望官家体恤,能调派高手加以保护。”
赵昚笑道“陆卿怕是忘了,朝中高手,有几个能打得过方元泽的夫人有岳将军在旁守护,他们夫妻同心,想必那些此刻就是去了,也不过是送去供他们练刀的人头而已。”
送人头的说法,还是方靖远当时跟他说过的,十分形象,赵昚非常乐见其成。
陆游说的不错,天下之大,能人辈出,总有些人会为了这高额赏金不惜冒险,千里迢迢地跑来送人头。
方靖远甚至在早起之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都忍不住摸摸脖子,冲岳璃笑道“真没想到,抠门如完颜雍,居然舍得下如此血本来悬赏我的人头。你说若是我再送个人头给他,他会不会兑现赏金呢”
岳璃正在给他梳头,闻言手下一顿,扯下了他一绺头发,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想都别想今时不同往日,你的安危可不止你一人的关系,若是你有什么意外,整个海州城,乃至京东路都会出现变故”
“轻点轻点,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啊”方靖远苦着脸说道“我也知道现在轻易动不得,唉,当官有什么好的呢,身不由己,每日里要做的事那么多,比社畜还辛苦,人家好歹九九六,我这是全年无休加班加点连加班费都没有”
“那你打算辞官”岳璃哼了一声,说道“云台书院是你搭建起来的,如今数千学子都靠你吃饭,你能放下还有海州军,山东军”
“行行行,你不用说了。”方靖远叹口气,说道“我也就是发个牢骚,除了跟你能说说这些,还能如何”
他这么一说,岳璃也心软了几分,替他束好发髻,戴好发冠,看到镜中人如圭如玉,忽地低头,轻轻在他额上亲了一下,哪怕已成亲大半年,她仍是忍不住红了脸,轻声说道“你想说就说,我都听着。等到此间事了,天下太平,无论你以后做官也好,辞官也罢,我我都陪着你”
她说罢转身就想走,却被方靖远一把拉住手臂,岳璃也没敢用力挣脱,顺着他的手劲,被他拉入怀中抱住。
“好啊,一言为定”方靖远可没有她那般蜻蜓点水的温柔,而是十分干脆地侵入她的唇角,攻城略地,看到她在自己怀中流露出如水温柔,愈发舍不得她离开,“那今日是不是也陪着我礼部此番派了位国子监司业前来监考,你且随我一同去见见如何”
岳璃想了想,却不过他眼巴巴的企盼,左右海州狸那边近日也只有些日常训练,情报方面有霍小小盯着,也无需她费心,而方靖远的安全眼下才是海州的头等大事,便派人去营中说了一声,随着方靖远同去转运使衙门等候来人。
若是在从前,方靖远是海州制置使时,每逢朝廷钦差来此,都会去海州码头迎接,而如今他升任京东路转运使,又面临金国的万金悬赏,这半个月抓到的刺客比先前一年还多,大牢都快装不下了,为了不给手下的人增添负担,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继续当个宅男,蹲在防守得密不透风的衙门里足不出户了。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这次来的又是个大佬,还是个跟他曾经有过一点“过节”的大佬。
“国子监司业朱元晦,见过方使君”一个身着绿色官服,约莫三十来岁的清俊文官冲着方靖远行了一礼,面色肃然,神态不卑不亢,将文书和印鉴送上时,眼神清正明朗,令人见之难忘。
朱元晦这个名字方靖远没印象,可看到官文上写着的国子监司业朱熹二字时,差点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脱口而出道“你就是朱熹”
“正是下官。”朱熹有些意外于方靖远的反应,当即点了点头,说道“不知使君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就算有些观点不同,方靖远对这位儒家唯一在宋代被称为“朱子”的大佬,还是十分尊敬,“我只是曾经听闻朱兄之名,没想到今日能在此想见,一时失礼,还请朱兄见谅。”
朱熹在来之前听闻这位小方探花年少成名,深得圣心,出了名的牙尖嘴利,行事放诞不羁,曾经将几位老臣气得当堂吐血,本就打着不好相与的谱,却没想到一见之下,竟是如此平易近人,倒是十分意外。
“方使君不必如此客气,下官此来,也是为京东路解试监察,如有冒犯之处,还请使君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你来是给我帮忙,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方靖远笑眯眯地说道“更何况,以朱兄之大才,平时想请都请不到,如今正好来此,要请朱兄给我们云台书院的学子讲几堂课,不知朱兄可否拨冗一行”
朱熹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说道“下官亦是久闻云台书院之名,听说书院之中除了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外,还开设了农学和医学工学等科目,正想去见识见识。”
“那真是正好了,朱兄来得正是时候,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日就先去云台书院,若是朱兄喜欢,在那多住几日也无妨。”
方靖远闻言正中下怀,虽说他也不在意朱熹的监考对他的看法,但眼下报名审核即将结束,若是朱熹突然心血来潮,要严查考生资格,以他的严苛和教条,只怕这次的考生得被扒下一层皮去,那些出身金国之地,有些甚至还在“敌占区”跑来应考的,或许是重在参与,可方靖远这里能通过报名,将来也未必能进入会试,但若是连报名应试的机会都没有,他又如何去吸引和拉拢这些人心
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可不能因为朱熹的缘故耽误了自己的计划。既然他想去云台书院见识见识,那就一定让他宾至如归,最好是一见如故,然后深陷其中,不到考期临近出不来的那种
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要看云台书院的学生们够不够给力,还有那座藏书楼的藏书,够不够吸引力了。
朱熹哪里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鬼算盘,只知道自己受到方靖远如此热情的款待,受宠若惊之余,决心好好地给云台书院的学生们上几堂课,可没想到,才进书院,就先领教了云台学子的“非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