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去了趟寺庙原因,接下来几天,他们果然没有再被拉入梦中幻境,平稳地一觉睡到大天亮,那晚所遭遇惊恐也渐渐淡去。
两小孩天天黏在一起,在家里看动画片,去小溪抓抓鱼,日落后带上小狗去田埂上散步,轻松平静又惬意。
有时候会遇到蛋娃那群村里小孩,他们都直勾勾地看着沈季泽,明显充满了好奇,却不敢上来搭讪。
因为沈季泽虽然长得好看,但全身上下包括表情都劲劲儿,和他们明显是不一样人。
小孩儿们说不出来什么感受,就是觉得不一样,所以每次遇见只盯着瞧,目不转睛地瞧。
沈季泽觉得这些小孩有些脏兮兮,最开始不想和他们一起玩,何况他本质颜狗,喜欢卢茸这种长得漂亮。不过被凝视次数一多,他便也会看回去。
小孩就是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代表互相看对了眼,可以处处。
蛋娃他们被沈季泽多盯了几次,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终于上来搭讪。
最开始是找卢茸“卢茸,我们马上要骑猪了,你来看吗”
“对啊对啊,我们马上就要骑猪了,快去看。”有人开了头,小孩们都叽叽喳喳。
龙泉村猪反正没人偷,也不会自个儿寻路跑下山,所以大多是散养,并不时刻都关在圈里。它们会去田里吃那些菜帮子,还会上山钻树林子吃掉落坚果。
因为坚持运动,村里猪长得很结实,身架子也大,且面容凶悍。要是谁多看了它们几眼,它们就会停下吃东西,脖子一拧,满脸都是你瞅啥不注意话,还以为这是一群野猪。
不过这群牛犊子似猪,也成了村里小孩儿们坐骑,他们会趁猪不注意,偷偷摸摸从后面翻上去。猪不乐意,四下狂奔,小孩儿们就骑在背上四处颠。
大人们看见了也不会特别在意,只笑道“小心点哦,莫被摔下来了。”
小孩儿皮实,就算被摔了也不在意,爬起来就去追猪,玩得不亦乐乎。渐渐地,也发展出了骑猪比赛这项运动。
财爷不准卢茸去骑猪,但他最喜欢看那场面,听小孩儿们说又要骑猪了,高兴得很,拼命点头。
蛋娃他们往田里跑,边跑边频频回头看沈季泽,目光里像是长了钩子。
小孩之间奇妙交流,让沈季泽秒懂这种隐晦邀约,再加上卢茸一直在扯他手,便也跟了上去。
蛋娃一群玩得很疯,在田里打滚,给选手猪加油,猪们也嗷嗷叫。
沈季泽虽然不会去骑猪,也不允许卢茸去,只矜持地站在田埂上看,但脸上挂着笑,时不时指点两句,给心中那头猪加油。
小孩儿们对他挺满意,觉得这人不错,好相处。
卢茸站在他旁边,声嘶力竭地给自己心头猪加油“大黑,大黑,冲啊,往前冲啊。”
他声音一反平常奶声奶气,高亢尖锐,像只聒噪小云雀。沈季泽被他吵得耳朵嗡嗡响,忍不住频频侧头看。
卢茸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握拳放在胸前,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显然心情是非常紧张。
沈季泽瞧他这副模样,不由生出了恶趣味,伸手将他眼睛挡住。
卢茸看也不看地一把将眼前手拨开,继续嘶喊“大黑,你好好跑,我给你吃花生”
他白皙脖子上都鼓出了青筋,恨不得自己跳上去化身为大黑,风一样地冲向终点。
沈季泽也不去瞧猪了,又伸手去挡。
卢茸再拨。
继续挡。
继续拨。
沈季泽极其幼稚地一次次去挡卢茸眼睛,似乎看他反应觉得很有趣,卢茸也很有耐心地一次次将他手拨开,最后终于忍不住皱眉道“哥哥你好烦啊。”
沈季泽心尖尖一跳。
他挺喜欢看卢茸皱着眉头,用这种软软腔调说哥哥你好烦,有几分无奈,几分委屈,还带着几分亲近。
“叫声哥哥听,我就不烦你了。”他捏了捏卢茸脸蛋儿。
卢茸敷衍道“哥哥。”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眼睛骤然一亮,又尖叫一声“大黑啊啊啊啊啊。”
沈季泽被这串啊啊啊啊吵得脑门儿疼,伸手将他脸蛋儿那团软肉扯起来“重新叫,认真点,你这样吵,不好好叫哥哥我是不会答应。”
卢茸终于屈服了,他转头嗲嗲地叫了声“多多”
脸还被揪着,哥哥两个字不标准,但是沈季泽只是想听那语调儿,于是满足地收回手,还将他额头湿发拨到一边“哥哥放过你了,好好给大黑加油吧。”
当然除了玩儿,两人每天也会做一阵作业。沈季泽做作业看上去很认真,写字唰唰,眉头轻蹙,做认真思索状。
因为要在卢茸眼前撑脸面。
现在两人熟了,他就逐渐暴露学渣本质,卢茸作为一名还没步入三年级小学生,都能自觉写作业,他这个再过一年就小学毕业,只在练习册上画小人儿。
但卢茸问起时,他还是一脸严肃地回道“你不懂高年级学生学习方式,写一会儿就要放松大脑,这样学习起来更有效。当然,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卢茸似懂非懂道“哦。”
沈季泽又用指节点点他作业本“快写,不要开小差。”
“嗯。”
财爷把沈季泽带到村委会,让他用里面座机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
“嗯,每天就是做作业没跟小叔一起,他人都跑没了小叔让我在爷爷家村长爷爷挺好,每天都认真写作业,这里挺开拓思维,我觉得我开了窍,突然搞懂了很多以前想不明白题”
沈岩终于办完事回了龙潭山,下车后直接来到财爷家,提了大包小包礼物,要接沈季泽走。
卢茸正在帮财爷择菜,看到沈岩瞬间,手里菜啪嗒掉到盆里。
“他,他怎么来了他不是说了要去,要去办事,让哥哥等,等他吗”他不可置信地结结巴巴道。
财爷没在意到他异常,说“别他啊他,要叫沈叔叔。”说完就起身,亲热地迎了上去。
卢茸雷劈般怔在原地。
当初沈岩对沈季泽说要去办事,过几天再来接他,卢茸当时在一旁听着,心里还很同情,觉得沈季泽这是被他小叔给扔了。
最开始心里是不大接受,觉得有人来和他抢爷爷。但现在不同了,他经常会暗戳戳高兴,庆幸沈季泽被沈叔叔扔了,让自己多了个哥哥。
可可沈叔叔怎么又回来了
沈季泽听沈岩吩咐,去收好衣物包和书包,刚刚走出屋门,一道黑影就冲了上来。
卢茸一头扎进他怀里,用脑袋顶着往屋子里推,很急切地说“你进去,不要出来,你进去。”
沈季泽说“茸茸,我小叔来接我了。”
“不行,你不能跟他走,不行。”
卢茸仰起头,满脸都是焦急,大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水光,眼看就要开始嚎啕了。
“啊小叔”沈季泽抓紧门框稳定住身形,为难地去看院子里沈岩。
财爷很不好意思地上来抱卢茸“你这娃娃,又不是见不着了,就在隔壁工地,明天一早就可以去找小泽哥哥嘛。”
原来是这样吗
卢茸顿了顿,打断了正在酝酿中一系列后续。诸如满地打滚,大声嚎哭,一屁股坐他脚上再抱住小腿不松之类。
“是啊茸茸,随时都可以和哥哥一起玩。”沈岩见状笑道“要不茸茸今天就和我一起去工地玩玩。”
财爷犹豫道“这样啊,那会不会打扰到你啊”
“财叔说什么呢小泽都麻烦您这么久了,也没听您说一句被打扰了啊。”
卢茸已经快速变脸,牵起沈季泽手,飞快走向院门“爷爷,我明天中午回来吃饭,要吃炒鸡蛋。”
又仰头问沈季泽“哥哥你要吃什么”
沈季泽说“凉拌菜苔吧。”
财爷只好道“行行行,那明天中午给你俩做好炒鸡蛋和凉拌菜苔。”
见沈岩现在就要走,财爷又从厨房横梁上取了块挂着腊肉塞给他“你们工地伙食不好,拿去尝尝。”
沈岩也不客气,当即就道了谢收下,心道回工地后,得备一份厚礼还回来。
他们公司承建疗养中心离村子大约半公里,主体工程刚完工,沈岩就住在搭建临时宿舍里。
虽说是临时宿舍,但条件还挺好,自带卫生间,冰箱空调电视等电器都齐全。
附近村子小孩会经常来工地玩,捡点不要废角边料做玩具,卢茸也来过几次,对工地不陌生。
他捡过那种全是泡泡气泡膜,按爆时啪啪作响。半米见方气泡膜他可以玩上半天,剩下还要保存好,看动画片时就拿出来,边看边按,双份享受。
进了屋,沈季泽要在小叔面前表现,刚坐下就从书包里掏出本子要做作业。
但沈岩本就大大咧咧,并没有领悟到这举动背后深意,从而夸奖他一番。还隐隐觉得自己侄子读书读迂了,走哪儿都要先做题,没有小孩子该有活泼好动。
于是他有点担忧地旁敲侧击了一番,鼓励他多出去走走,多和村子里小孩一起玩玩。
沈季泽因此很惆怅。
他成天和卢茸到处跑,还看村子里小孩骑猪,怎么就不活动了如果那猪再干净些,他自己都要上去骑了好吗
于是等沈岩去外面看工程进度时,本子摆出来后也不写字了,和卢茸一起看电视。
等到傍晚沈岩回来,带着俩小孩去食堂吃饭。他们一桌坐满了人,财叔送那块腊肉也煮熟端上了桌,还摆了几瓶橙黄色洋酒,是沈岩从山外带来威士忌。
沈季泽和卢茸一人端碗饭,边吃边听这群工人喝酒聊天,天南地北地吹。
期间,卢茸视线总会落到别人酒杯上,沈季泽明白他心思,就凑近了低声道“这是白酒,度数很高,你不能喝。”
卢茸转头盯着他,欲言又止,满脸写着央求。
“你别看颜色一样,但那不是梅子酒,叫威士忌。”沈季泽又说。
他家酒柜里有很多酒,从瓶身上英文就看得出这是洋酒,而且是威士忌。
两小孩叽叽咕咕地低声说话,被沈岩注意到了,他问道“你俩在说什么呢”
沈季泽解释“我在给他说那不是梅子酒,是威士忌。”
“哦,小孩儿想喝酒吗”一名工人笑着逗卢茸。
卢茸大眼睛四处瞟,没有回答,那表情却写满了垂涎欲滴。沈季泽见势不妙赶紧道“他不想喝,他不会喝酒。”
卢茸倏地看向他,眼睛里满满都是控诉。
工人们都大笑起来,有人就在卢茸面前放了个酒杯,给他倒上小半杯酒“想喝就喝,没事,尝尝味儿。”
卢茸跃跃欲试地抬了下手,沈季泽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咳嗽了声,他又将手慢慢放了下去。
他知道小孩子不能喝酒,所以就算平常可以和沈季泽顶嘴,这种事情上还是能听话。
大人们见他虽然不端酒,但两只眼珠子就粘在酒杯上,像只馋猫似,更是怂恿个不停。沈岩平时也不着调,现在觉得有趣,便没有阻拦,只笑嘻嘻地看着。
“别怕,喝,叔叔们给你撑腰,哥哥不敢管你。”又对沈季泽说“让你弟弟喝一口吧,就让他尝尝。”
卢茸在桌子下面扯住沈季泽衣襟左右摇晃。
沈季泽终于顶不住他渴求目光,无奈道“那你尝尝吧,一尝就知道辣嘴巴了。”
卢茸获得允许后,高兴地捧起了酒杯。所有人都等着看他被辣得露出怪相,没想他尝了一口后,咂咂嘴,又一仰脖,把那小半杯都喝光了。
“厉害,高人。”
“真是高人,来来来,你是大哥,快吃口菜。”
工人们嘻嘻哈哈地笑,有人拿起酒瓶去给卢茸面前空杯斟酒。
“不行不行,不能给他倒酒了。”沈季泽赶紧去挡那人手,见卢茸满脸希冀地盯着自己,又沉脸道“想什么想不准喝,你是小孩儿呐。”
那工人灵活地转身,让沈季泽挡了个空,从空隙里给酒杯满上。
刚满上瞬间,卢茸就端起咕咚两声,喝光了。
酒水入喉,他在心里感叹“真好喝啊”
工人们拍着巴掌大笑,对卢茸竖大拇指。卢茸也哈哈乐着,去看身旁沈季泽。却看他沉着脸一脸怒气,又讪讪地收起了笑。
沈季泽又气又急,却也不好对着那些工人发作,只能将他空酒杯夺过来,还给厨房师傅。
沈岩也阻止工人道“行了行了,小孩儿喝一杯都顶了天,不要再给他倒酒,咱们自己喝。”
卢茸满足地打了个酒嗝,提起筷子开始吃饭,沈季泽一声不吭地在他身旁坐下,只黑着脸刨饭。
“哥哥,我想吃那个鸡翅膀。”
他想吃卤鸡翅在大圆桌中间,手短够不着,便去扯沈季泽衣袖,让他给自己夹。
沈季泽却像是没听见,只顾吃自己,腮帮子有力地鼓起,像是泄愤般地狠狠嚼着米饭。
卢茸惯会看眼色,知道他在生气,也不敢再说吃鸡翅膀事,只闷头刨饭。
还好沈岩在旁边听到了翅膀两个字,赶紧夹给他“茸茸,还想吃什么给叔叔说就是。”
卢茸边啃翅膀边偷眼去瞧沈季泽,见他脸色不太好,便凑到耳边讨好地说“哥哥,鸡翅膀很好吃,你也啃一个吧。”
“离我远点,一嘴酒气。”沈季泽咽下嘴里米饭冷冷道。
卢茸撅起嘴,闷了片刻后道“那你之前喝梅子酒呢我都没嫌弃你。”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沈岩道“就是,茸茸别理他,自己吃。”
卢茸见沈季泽不理自己,就低头啃翅膀,结果一根还没啃完,便觉得一股热气冲上头顶,眼睛也开始发花。他甩了下头继续啃,可那鸡翅左右晃动,怎么也不能准确送到嘴里。
对面工人发现了他异状,用筷子指了指“小孩儿喝醉了。”
卢茸只觉得脑子迷迷糊糊地,勉强张开嘴,手上鸡翅却被一只手取走。他想夺回来,可别说伸手了,连句连贯话都说不出。
模糊视线里,他看见身旁沈季泽长出了三个头,每个头都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哼。”
他哼一声想转开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靠了过去。在倒入沈季泽怀抱同时,意识消失,沉入了酣睡。
卢茸躺在一张双人床上,小脸通红地陷在被子里,沈季泽坐在床边,不时伸手去探他发烫脸和额头。
“小叔,他会不会太烫了点”他皱眉问道。
沈岩也探手去摸,说“正常,喝醉了就是这样,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外面天色尽黑,沈岩去简易衣柜里取换洗衣服,嘴里道“小泽,这个床只能睡两个人,你今晚和茸茸睡,小叔去其他人那儿挤一挤。”
“知道了小叔。”
“那你多注意点茸茸,墙边那箱子里都是矿泉水,他如果半夜醒了要喝水,你就给他拿。”沈岩说。
沈季泽道“明白。”
沈岩出门前往后看了眼,看到沈季泽正拿起卢茸搭在外面手,小心地往被子里放。动作间很轻柔,含着极大耐心。
沈岩不禁在心里暗暗点头没瞧出来他还会照顾比他更小孩子,真不错。
等沈岩离开后,沈季泽去拿了两瓶水放在床头,再爬上床躺在卢茸身旁。
躺下后又不放心地盯了会儿,确定他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开始睡觉。
卢茸又被困在那个墨蓝色垃圾桶里,鼻腔里满是腐烂和臭烘烘气味。他透过桶盖缝隙,看到王图正在离去背影。
他伸手去推桶盖,却沉重得怎么也推不开,想开口喊王图,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焦躁地挣扎,无声地痛哭,绝望地看着王图越走越远。直到那突然溢出口哭声将自己惊醒。
卢茸倏地睁开眼,定定盯着房顶,眼角还有一滴正淌出泪。
耳边有人声在呢喃,细碎地念着他听不懂话。随着他清醒,那声音逐渐减弱、消失。
房顶挂着一盏白炽灯,亮得让他睁不开眼。他偏过头,发现自己躺在粗糙水泥地上,四周墙壁也全是灰色水泥。
这是间宽大屋子,却没有任何家具和物品,只有房顶一盏灯。
“爷爷。”他边唤财爷边坐起身。
声音在空旷室内带起一阵回音。
“哥哥。”他又喊。
依旧没人答应。
卢茸坐起身,呆呆回忆了会儿,才想起自己开始喝醉了。以前他偷喝过小半坛梅子酒,所以知道这是喝醉感觉。
可为什么会睡在这儿呢
他想是不是喝醉了后,被人放在这里睡觉,但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哥哥不会让自己就这样睡在地上。
他慢慢爬起身,走到窗边往外望,看到下面是块空地,堆放着水泥和砂石,还有一些大型机器。边缘一排蓝色波浪纹房顶,是沈叔叔白天带他看宿舍。
卢茸明白过来,他这是睡在还在修建大楼里面。
委屈,就很委屈,还很生气。
不就是没听话多喝了一杯酒吗不就是喝醉了吗沈季泽就把自己扔在这儿。
他上次喝梅子酒喝醉了,就该让爷爷把他扔到田里去。
卢茸板着脸就往门口走,想着也不要和其他人讲了,自己现在就回家,还要给爷爷告状。
等沈季泽明天来找他,发现人没了,急死他。
大门是崭新防盗门,上面透明保护膜都还没扯掉,卢茸拧开把手走了出去。
门外一条长长通道,顶上每隔段距离就安颗灯泡,将还没有完工水泥通道照得雪亮。
楼梯就在对面,卢茸顺着往下走,空无一人楼里,响起他咚咚脚步声。
因为有些生气,所以踏得重。
经过转角处时,他看见那里放着两个水泥包,旁边还有个铁皮桶。水泥没有拆开,纸袋上印着万工水泥厂字样,铁皮桶身糊满了水泥浆,里面还剩下半桶水。
到了下一层通道,两边依然是安着棕红色防盗门房间,整层楼空空荡荡。
他继续往下,在路经楼梯拐角处时候发现,这里也摆放着两个水泥包和铁桶。水泥包印着万工水泥厂字样,铁桶糊满水泥浆,里面还有半桶水。
卢茸有点惊讶地停顿了下,觉得和楼上怎么一模一样
当他再下了一层楼,依旧看到拐角处那两个水泥包和铁桶时,心里开始发慌。
站在那里想了会儿,他用手指将上面那包水泥纸袋扣了个小洞,这才犹豫着往楼下走。
他已经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跟着放轻,整栋楼都安静无声。
这次下到最后一级台阶后,他扶着旁边铁栏杆,探头往下望,果然在楼角拐弯处看到了熟悉水泥包和铁桶。
“哥哥。”静立半晌后,卢茸突然高喊一声。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栋大楼里只有他一个人。
又过了会儿,他扶着铁栏杆,像是怕惊动谁似,蹑手蹑脚地往下走。只有手掌在铁栏杆上摩挲而过,发出沙沙声响。
拐角处那两包水泥,整整齐齐地累叠着,随着他越走越近,上面那个被手指戳出小洞清晰可见。
卢茸停在水泥包面前,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茫然地想,这是又进入梦里了吧。
不对,哥哥说这不是梦,那就是个不知道在哪儿地方。
可他打量了下四周,又觉得算了,还是当做就是梦吧。
纵然他已经遇到过这种情况很多次,但这次有些紧张,因为从头到尾就没感觉到白叔叔气息。
没有白叔叔气息在地方让他心慌,和他以前梦境不太一样。但除了紧张之外,心里又有些高兴,原来哥哥并没有把他独自一人扔在空房间,也没有让他睡在地上。
卢茸飞快地下楼,进入通道,推开楼梯对面那扇房门。
这是他开始醒来房间,可以从窗户看到外面工地,他想去那儿看看,没准可能发现个人什么。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上一次不就在梦里碰到哥哥了吗
防盗门锁舌是收回去,一推就开,但当他跨进房间时,里面景象却让他收回往前脚,定定站在了门口。
屋内电灯没有亮,只有窗户透进来月光,将地板中央照得惨白一团。
也照出了趴在那里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色长袍,以一个奇怪姿势半俯在地上,四肢关节诡异地弯折着,明显不是正常人类可以办到,倒像是一只节肢昆虫。足足米长头发就散落在周身,铺开黑压压一层。
听到门响,他慢慢抬起头,那张脸就隐藏在黑发后面,只从缝隙里透出惨白发青皮肤。
卢茸陡然看到这么个玩意儿,魂儿都被吓出了窍,嗖地变成一只小白鹿,转身就跑。但因为惊吓过度,蹄子居然在地面打滑,原地刨了几下没前进半步,吓得他发出一声变调鹿叫。
而这时,面前防盗门无风自动,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他跳起来就用蹄子去拨动门把手,咔嚓咔嚓,门却像是被反锁了,拧了几下都没有打开。
卢茸正想用角顶开门,就听到背后传来异响,他扭过头,发现那人已经直起了上半身,正在试图站起来。
小鹿浑身毛都炸了开来,四只小蹄子缩成一团,紧紧抠着地面。
不能让他过来
卢茸迅速转回身,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不怕不怕,我是妖怪,不怕不怕,我是鹿悟空。接着深呼吸一口,低头亮角,对着那已经撑起上半身怪物撞了过去。
砰一声闷响,他估计着撞上了对方胸。结果刚抬起头,就见一头黑发挂在眼前,鸡爪子般干枯手带着长指甲,正探进去想从中间撩开。
不我并不想看你脸。
卢茸心下激荡,猛挥前蹄,对着那颗头重重击了上去。又是一声闷响,那“人”被这一下打得不轻,身体往旁边偏倒扑在了地上,长长黑发铺曳在地。
他猛地直起身,两手去分脸前头发,嘴里发出“嘶”一声就要转头。
砰
卢茸迅速挥蹄将他击翻。
“嘶”他愤怒了,猛地一个抬头。
砰
“嘶”侧方抬头。
砰
“啊嘶”不服输地抬头。
砰
几次重击后,他扑下后终于没有再动。卢茸紧张地看着,微曲起一只蹄,时刻准备着。
突然,那人犹如一只壁虎般,爬在地上飞快地倒退两步,再用肘撑起身,探出只手,倔强地继续去拨脸前头发。
卢茸
他一个猛跃,跳上这人后背,不顾不管地四蹄乱飞,对准头部和背又踢又踏。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他把脸露出来。
屋内响起蹄子高频率击打闷响,一阵疯狂输出后,蹄下“人”不再动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卢茸屏息盯着他,心脏跳得快要从鹿嘴里蹦出来。
月光下,那只枯槁手搭在地上,片刻后手指动了动,颤抖着往上抬
就在卢茸再次举起蹄子时,啪嗒垂落在地,再也不动了。
卢茸一步步后退,警惕地盯着他,还没退到门口,就听到锁舌弹出声音,门居然自动开了。他赶紧冲出了屋,后蹄同时将门重重踢回去,发出一声巨响。
卢茸靠着墙壁吐出舌头哈赤哈赤喘气。
呜呜呜呜真好可怕。
他转头看见自己散落在门口衣服和鞋,用蹄子拨到身前,再熟练地打成了包袱卷儿挂在脖子上。
平复了两分钟,他走到楼梯口往下看,看到拐角处那两袋水泥和水桶后,便转身顺着通道往前走。
看样子不管怎么走都下不了楼,始终都在这一层,那干脆就不往下了,就在这楼找找光团。
卢茸不再去想着打开那些门,只哒哒哒地往前小跑,边跑边扭头左右察看。
通道很长,跑到尽头时,左右两边分别出现一条通道。都是灰灰水泥面,四处散落着砖石和木条,并没有什么区别。
卢茸犯难了,站着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伸出前蹄在两边轻点“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哪边,就往哪走,要是不走,就是小狗。”
蹄子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在右边,他毫不犹豫地跑向了右方通道。
这条通道也很长,两边是关闭房间,他跑到尽头,对着出现在左右两条通道,顿了顿,轻车熟路地使用点兵方法,跟着落到右边蹄子,继续向右拐。
“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哪边,就往哪走,要是不走,就是小狗。”
向右。
“点兵点将”
向右。
向右,向右。
如此一连跑了好几条通道,在他眼里出现一条楼梯,并在拐角处见到那钻了个洞水泥袋时,这才发现自己又跑回最开始地方了。
卢茸怔立在原地,用蹄子左右轻点了一遍后,终于醒悟到点兵点将这个方法不好使。
怎么全是向右啊这是绕了个大圈圈吗
他将脖子上包袱紧了紧,琢磨着下个通道要一左一右地选择,不能每次都同一个方向。
正想着,身旁防盗门突然咔哒一声,传来门把手被拧动声音。
这不大声音在寂静楼道里,却像是平地炸起一道惊雷。
卢茸飞快转头,发现这就是自己刚才出来房间,现在在开门,一定就是那个被自己打趴妖怪。
千万不能让他出来
因为是新门,为了方便工人们施工使用,钥匙都挂在门把手上,他赶紧凑前去直起身,摘下钥匙去反锁门。
可蹄子只有一个开叉,终究没有手指灵活,不是特别好使。特别是对付这种不大小玩意儿时,钥匙总会从蹄叉口滑出来。
里面妖怪似乎察觉到门口有人,更加疯狂地转动把手,还来回拉扯推搡,铁门都震得轰轰颤动。
卢茸不想等自己跑远后,这妖怪就出了门。万一他干脆把头发扎起来了呢也不用伸手去拨,直接就把脸露出来,在哪儿一碰到自己,就将那大脸凑上来。
整个通道都是妖怪拉扯铁门重响,卢茸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得有手。于是果断变回人形,捏住钥匙就往左边拧。
咔。
门被拉开了。
啊钥匙拧反了
卢茸惊叫一声,来不及去管那已经拉开门和钥匙,慌乱中直接对着前方出蹄,等到挥舞到空中时,才发现那不是蹄子,而是自己手臂。
“啊”对面同时发出一声高亢惊叫。
这声音落到耳中,是那么熟悉,正准备变鹿卢茸立即打断了动作。
定睛瞧清楚对面还在持续惊叫人,他欣喜地大喊“哥哥。”
惊叫声戛然而止。
走廊灯光照亮了门内人,他穿着淡蓝色t恤和白短裤,一手扶门,一手正举瓶矿泉水,不是沈季泽还是谁
“哥哥。”卢茸跨前一步,抱住沈季泽腰,又喊了声。
沈季泽慢慢放下手,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茸茸”
“是我呀,哥哥,咱们又在梦里碰上了。”
沈季泽露出悲喜交集神情,他开始在房间内被吓得够呛,现在扔掉手中矿泉水,一把紧搂住卢茸,将脸埋在他发顶,身体还有些微微发抖。
卢茸踮起脚从他肩膀往屋内看,只见开始那妖怪还趴在地上,只是位置好像变过,没有趴在屋中央,挪到了墙根处。
沈季泽平复了心情抬起头,注意到他视线后,赶紧把人挡住还往外推“走走走,先出去,不要呆在这儿。”
咔嚓关好门,再旋转钥匙反锁上,沈季泽哑着嗓子继续垂“茸茸,咱们快离开这儿,这里有问题。”
卢茸被他推着往前走,不断回头去看那房间,沈季泽说“别看了,那里面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进来后第一眼就认出那不是人,和电视里鬼差不多。但是不怎么厉害,好像只能慢慢在地上爬,拼命想给我看他脸。那怎么行呢我就用矿泉水拼命砸,砸得他抬不起头。”
“哇,那你很厉害了。”卢茸很真心地赞叹。
他自己是变成鹿才敢上,但沈季泽只凭一瓶矿泉水就行。
“你进来多久了刚才”沈季泽在看清他后,嘴里话顿住,接着又道“你怎么又光溜溜衣服呢”
他用手指勾勾套在卢茸脖子上衣服包“为什么把衣服脱了动不动就把自己剥个精光是什么毛病”
卢茸挠挠自己光屁股蛋儿,转着眼珠“就很热吧,跑来跑去太热了。”
“太热了你也别脱裤子。”
“哦。”
沈季泽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说,毕竟不是什么特别大事,何况卢茸每次洗澡后就光着到处跑,他从最开始震惊到后来麻木,已经逐渐习惯了。
“不过现在没那么热了,我还是穿上吧。”卢茸解开胸前结,开始穿衣服。
沈季泽见他手忙脚乱,便接过那堆衣服,先挑出裤衩递给他,又拿着短袖等着,目光四下打量“这是哪儿好像是正在修建大楼,是小叔在修那栋楼吗”
“是,我以前来过,就是沈叔叔他们在修楼。”卢茸穿上短袖,又开始穿地上鞋子。
“先穿短裤,再穿鞋子。”沈季泽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防着又跳出来什么不明生物,一边将短裤递给他,嘴里还不忘记叮嘱。
卢茸这下也不心慌了,嘴里吧嗒吧嗒个没完,讲自己在通道里到处窜事。只不过没讲也遇到房间里那个奇怪人,毕竟变成鹿直到沈季泽牵着他往前走,还压制不住心头高兴,转头凑了过去,在他胳膊上亲了亲。
“干嘛呢和你家小狗似。”沈季泽停下脚步问。
他能感受到卢茸开心,猜测他刚进来时候一定被吓慌了,所以现在才这么黏人。
小孩儿开始该被吓哭了吧到处找爷爷和哥哥吧想到这儿,他心里既心疼又酸软。
不过庆幸是,他没有遇到自己刚才碰上那东西,不然肯定吓傻了。
“哥哥,我就觉得你真好。”卢茸又拿柔软嘴唇在他胳膊上贴了贴。
沈季泽嘴角微微上翘,曲起食指在他额头上很轻地弹了下,牵着人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