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两旁防盗门紧闭,沈季泽蹑手蹑脚地贴到门上去听。卢茸紧张地牵着他衣角,张张嘴想说什么,沈季泽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嘘。”
连续听了几个房间,屋内都很安静,像是什么人都没,但他决计不敢打开门去瞧。
万一呢万一又有刚才那种鬼趴在地上呢万一不止一个,满满一屋子,就像在上课似呢打趴一个还有很多,迟早要露出鬼脸来吓唬人。
他不再听那些房间,一直走到通道尽头,面前出现一左一右两条相似通道。
“我刚才已经走过这边了。”沈季泽要往右边转,卢茸扯了扯他衣袖“别往这边走了。”
“那你是又调头回来了吗”
卢茸摇头“不是,是走着走着回来。”
走着走着还能回来沈季泽心下疑惑,便牵着他往右边走“看看去,先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那个那个”卢茸被牵着走了一段后,终于老实交代“前面还有其他路,我一直向右走,可能转了个圈就绕回去了。”
说完后他有些羞惭,但沈季泽没有嘲笑他,就跟没听见似,在墙根捡了一根铁棍,拿着挥舞两下后说“走吧,咱们别一直绕圈就行了。”
当面前又出现两条通道时,沈季泽选择了往左走。
这条通道有些潮湿,水泥地面粗糙缝隙里都是水渍,墙面布满暗绿色青苔,让卢茸皮肤都生出一种黏腻湿滑感。
一阵不知哪儿吹来风,带着夏季没有寒意扑来,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滴答,滴答。
通道尽头传来隐约滴水声,反而让周围更显寂静。
卢茸紧贴着沈季泽,两人将手握得紧紧。沈季泽舔了舔有些发干唇,问道“茸茸,你以前进来过这栋楼吗”
“进来过。”卢茸转动着眼珠四处看。
“那和现在是一样吗”
卢茸摇头否认“不一样,只有开始那儿是一样,一条直直通道,但是没有这么多路。”
沈季泽声音有些发紧“别怕啊,这就是个梦,和你之前看到楼房不一样很正常。”
“我不怕。”卢茸将额头抵在他胳膊上拱了拱“哥哥在这儿我就不怕。”
前面一段没有路灯,灰蒙蒙地模糊不清,似乎那黑暗中隐藏着什么东西,在暗自蛰伏着狺狺而动。
沈季泽心中发虚,便停下脚步说“那前面没什么好看,咱们回头去另外路吧。”
“嗯。”卢茸乖巧点头。
“我不是怕,你看那里黑漆漆,出去光团肯定没在,去了也是白跑。”
沈季泽说完便目光沉沉地盯着卢茸,似乎在看他相不相信,卢茸只得加重语气“嗯”
两人又牵着手回头,可还没走出几步,前面就是一声重响,地上灰土腾起浓浓烟尘。沈季泽拉着卢茸赶紧后退,等到那烟尘散去后,发现一道铁门横贯在通道中央,将路封得严严实实。
沈季泽愣怔了片刻后才问“你看清楚这门是哪儿来吗”
“没看清,好像就是顶上落下来。”卢茸道。
两人凑到铁门处,观察了会儿后用手去推。可铁门纹丝不动,如同焊死在墙壁里,门上一片光滑,也没有把手之类东西。
“哥哥,我有些怕了。”寂静中,卢茸转到沈季泽前方,搂住了他腰。
沈季泽强作镇定“不怕,这不是梦吗梦里发生什么都可能,莫名其妙多一扇门也不奇怪。”
“可之前咱们说了这不是梦”
“那是我胡说,就是梦。”沈季泽急促地打断他。
两人搂着没有说话,各自心跳都激烈而清晰,伴随着远处滴滴答答水声。
沈季泽若是一个人在这儿,早就吓得不成样了,可他低头看着卢茸柔软发顶,心里陡然生出了勇气。
他不能就停在这儿,茸茸还在,茸茸只能依靠他,他必须要想法让俩人都平安离开。
“茸茸,这样不行,咱们必须找到光团出去。”他说。
“那还是要往前走吗”卢茸从他怀中抬头,去看黑洞洞通道深处。
沈季泽说“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先去看看。”
“我要和你一起去。”卢茸抓住他胳膊。
沈季泽低头看握在自己胳膊上手指,那手指纤细白皙,像是稍一使力就会被折断,便道“你就在这儿等,我一个人去。”
“不行,我不要。”卢茸立即松开他胳膊,又环抱住他腰,像只八爪鱼似挂在身上。
沈季泽说“我是男人,你是小孩,小孩就要呆在原地等我。”
“可我也是男人。”卢茸用湿漉漉眼睛看着他。
沈季泽道“我马上读六年级,你二年级才刚结束。”
这下正中死穴,卢茸张了张嘴,竟然无法辩驳。
十一岁和八岁之间虽然只相差三岁,却有着一条无法逾越鸿沟,那就是高年级和低年级。
在高年级学生心中,低年级和幼儿园孩童并没有什么区别。而在低年级学生眼中,高年级那是只可仰望高山之巅。
沈季泽身上挂着个卢茸,艰难地往旁边挪,站到一根凸起墙柱后面。
“听话,你就在这儿等,我探了路就回来。”他严肃地说。
“可是我现在不想听话。”卢茸仰头哀求道。
他比沈季泽矮了一个头,婴儿肥脸上一团稚气。发丝在灯光下带着棕色,又软又细,像是新生儿胎发。
沈季泽耐心解释道“哥哥万一要跑呢你跟不上,跳出来个妖怪还要保护你,那哥哥战斗力不是减弱了咱俩不是都要完蛋”
卢茸心道自己能变成小鹿,跑得飞快,还能打,但这些话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你就在这儿等我,我会来接你。”沈季泽又道。
卢茸身体倏地一僵,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沈季泽沉默地去掰腰上手,用了几次力都没掰开。
“松开。”他低声呵斥。
卢茸嘴角固执地往下撇着,眼眶通红,一脸要哭不哭,却怎么也不放手。沈季泽见他这副模样,一下就心软了,却硬着心肠不打算改变主意。
“你就在这儿看着我,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你再来帮忙好不好”他无奈地低声劝“我怕你遇到危险,这儿好歹有道铁门,后面要有什么也过不来。哥哥也不走远了,每探一段路就回来带你一段,行不行”
片刻后,卢茸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慢慢松开手。
“我很快就回来,别怕。”沈季泽将他环住腰手取下,拖起铁棍走了两步,又站住回头,“退回去,退在柱子后藏着。”
卢茸往后退了一步,身体隐入墙柱后,头仍旧探在外面。沈季泽知道他不听,只得放弃了,径直往通道深处走去。
走到没有走廊灯照亮地方,他缓下脚步,两手紧握铁棍,警惕地注意着前方和两边防盗门动静。
地面有一层湿沙,运动鞋底落在上面,发出轻微沙沙声。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下,看见卢茸已经从柱子后出来了,就站在走廊里,面朝这方向,看上去小小一团。
沈季泽又有了勇气,他深深呼吸了一口,转头大踏步往前,去找那离开这个鬼地方光团。
少年人身形消瘦又修长,落在卢茸眼里却是高大威猛,他一直看着沈季泽背影,在他消失在黑暗深处后也不转眼,直到眼睛都开始发酸发胀,这才收回视线。
他还是不放心,总觉得那前面会有什么可怕东西,会伤害哥哥。犹豫着往前走了几步,站住,停顿片刻后又往前走几步,再站住。
几次后他便不再停步,小碎步往前悄悄跟了上去。
沈季泽走出一段后,终于习惯了黑暗环境,借助不知道哪里透来光亮,也能辨清通道里物品轮廓,避开那些靠墙沙堆和水泥板。
他掌心全是汗,铁棍都有些握不住,得不断换手,将汗蹭在衣服上。
要是平常话,他可能会缩在原地不动,怎么也不敢独自一人去找光团。
可只要想到卢茸便顿生豪情,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将人给带出去。
唰一声,灯光突亮。
沈季泽被光线刺激得半眯起眼睛,那瞬间手里铁棍都险些扔了出去,赶紧握住。
可等他刚适应了光亮,灯光又熄灭。一明一暗,让他视野就陷入彻底黑暗。
沈季泽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竖起耳朵倾听周围动静,好在这令人窒息黑暗也只维持了几秒,灯又唰地亮了。
等了一阵,确定灯光不再熄灭后,他看向光源来处。是头顶一盏通道灯,旁边线路发出轻微嚓嚓电流声,应该是接触不好,所以才时明时暗。
这段通道和之前来路一样,墙壁上布满湿润青苔,地上是掺着水细沙,只是离那哒哒滴水声更近了些。
沈季泽借助光亮飞快地往前走,看到大约二三十米地方,通道就到了尽头,心里暗暗激动。
等把这段路探完,他就转头去接卢茸,小孩儿等在那里一定很着急,说不准都要哭了。
结果无声无息地,灯光又瞬间消失,他努力睁大双眼,也只能看见浓如墨汁黑暗。
沈季泽没有冒失往前走,站在原地等着灯亮。他听着自己呼吸,还有咫尺之距滴水声。
这里有水,那么是不是就有水管如果顺着水管走,会不会就能找到光团
胡思乱想中,灯光又亮了起来,他眯眼适应了下,这才提步往前。
结果刚迈出一步就顿住了脚,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再不能移动分毫。
一个穿着红衣女人倒挂在通道顶上,惨白脸就在前面不过半米地方,没有瞳仁眼睛和他对视着。
女人长发垂在空中,鲜血淌过鼻翼两侧,再顺着发丝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在他脚边积聚起粘稠猩红一滩。
这是沈季泽这辈子见过最骇人一幕,他忘记了喊叫,也忘记了逃跑和呼吸,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脑中一片空白,灵魂都飞出了躯壳。
那女人慢慢扭动身体往上,以一个诡异姿势,如同只壁虎般吸附在通道顶。再对着沈季泽缓缓探出上半身,那张淌着鲜血脸越凑越近。
沈季泽终于反应过来,拔腿想逃,可身体却像被无形手禁锢住,丝毫都动弹不得。手指也僵硬地不听使唤,铁棍咣当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了墙边。
女人伸出了枯瘦手,一股冰冷探上沈季泽脖子,掐住,慢慢握紧。
沈季泽动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到颈子传来骨头轻微咯吱声。
也许再过一秒,或者一秒不到,他颈子就会被这女人掐断。
说不清那一刻他心里在想什么,也许被吓得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
可就在这瞬间,他身侧急速掠过一道黑影,随着声撞击重响,被掐住颈子一松,身体禁锢随之消失。
肺部重新灌入氧气,太阳穴汩汩跳动,沈季泽踉跄着往后倒退了几步,捂着颈部剧烈咳嗽。
灯光突然大亮,照得四周一片光明,他边咳边抬头看。
前方正在打斗,一只灵巧熟悉身影高高跃起,前蹄蜷缩在胸前,后蹄舒张,微垂着头,一对闪着银光小角,对着通道顶挂着女人戳去。
是那只自己见过两次小白鹿。
那女人明显很畏惧小白鹿,双手一松,从房顶轻飘飘落地,避开了这一下。
小鹿落地后,后蹄在地上一阵刨动,奔跑助力,又对着女人撞了过去。
那女人形影变幻迅速飘移,小鹿撞了个空,可它在交错瞬间扬蹄,腿上红色图纹亮起光,左蹄啪一声击中女人后背。
“啊”
女人发出声不似人类惨嚎,被击中部位露出一个拳头大洞,边缘像是被灼伤般泛起焦黑,还冒着烟。
沈季泽靠到墙站着,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
小鹿一个刹车,稳住往前冲势头,湿沙地面都被拖出四道长痕。
它摆尾调身面对那女人,四蹄微微分开,头低垂,滚圆眼睛压成横刀形,眼珠子凶狠地往上瞪着。
红衫女人显然又怒又怕,鼻侧血不断往下滴,浑浊白色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看上去更加可怖。
见她这幅模样,沈季泽避开视线,捡起开始掉落铁棍,双手握紧。
只眨眼功夫,红衣女人突然从原地消失,沈季泽赶紧背贴上墙壁,警惕地四处查看。
唰
明亮灯光被一片黑色遮盖,那是长长头发,万千发丝像是钢丝般刺向小鹿。
“小心。”沈季泽失口大喊。
小鹿刚摆了个低头抵角姿势,全身就被头发给缠住,裹得严严实实,变成了个小圆球。
沈季泽心里一惊,握着铁棍就要冲上去。还没来得及提步,就见那些紧绕黑丝开始冒烟,中间有部分腾起火焰,空中顿时弥漫着头发烧焦味道。
一声撕心裂肺惨嚎后,那名红衣女人出现在通道顶。
她像只蜘蛛般飞快地爬行,再兜头对着小鹿扑去,空中亮出闪着青黑光芒长指甲。
小鹿毫不畏惧,同时跃到空中,出蹄。
啪啪连声响后,那女人从天花板掉到了地上,打着滚惨嚎,胸口多了几个几乎对穿洞。
她爬起来后疯狂扑向小鹿,像是想和它同归于尽。
可她就像碰上了一只硫酸鹿,沾哪儿哪儿就着。全身到处都在冒青烟,发出皮肉烧灼滋滋声。
十根手指甲很快就秃了,头发也长长短短像个疯婆子。满身都是被小鹿野蛮冲撞和四蹄击打弄出黑洞,一件红衫也成了碎绺子。
沈季泽放下心,握着铁棍继续观战。
女人突然转头往他这边冲,那张脸依然狰狞可怖,但他却不再那么害怕。就在她嘶吼着靠近时,扬起手中铁棍,重重一棒砸在她胸口。
沈季泽这是用上了所有力气,铁棒反弹力都震得他手腕一麻。虽然这一棒并未对女人造成什么伤害,但她也往后倒退了几步。
女人又准备冲上来,结果突然像是触电般发抖,张大嘴痛苦地摆着头哀嚎,沈季泽都能看到那嘴里两排森白牙。
小鹿正站在她身后,用银角抵住她腿弯,那处一个灼烧黑洞正在迅速变大,加深。
女人挣扎着往上飘飞,又重重摔倒在地上,她彻底怕了,不敢再呆在这儿,一瘸一拐往地沈季泽方向逃。
眼看她到了近处,沈季泽来不及多想,又挥出了重重一棍,小鹿正好在后面接上,再次抵上了双角。
滋滋
女人能逃走,在沈季泽惊愕注视中,她像是一块融化巧克力,扭曲着慢慢化成了一滩黑水。
沈季泽和小鹿都盯着那摊黑水喘气,呼哧呼哧就像拉动了两架小风箱,累是其次,更重要是太激动。
周围场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发生了改变,那种阴森冰冷感觉已经消失,附着在水泥墙面上黏腻青苔也没了,墙面和地板都恢复了干爽。
沈季泽看向小鹿,正想说点什么,就见它踢踢踏踏地小碎步跑过来,直起身体,用前蹄抱住了自己腿,吐出粉红小舌头,继续喘着气。
“小白,你还好吧”他低头问道。
卢茸听到这声小白,迅速仰头,发现哥哥变得好高,这才醒悟到他现在还是只鹿。
他身体一僵,慢慢收回了前蹄,背在身后,往后退了半步,左顾右盼,假装无事发生。
“小白,谢谢你了,我现在要回去接弟弟,你要和我”
沈季泽一句话没说完,就见小鹿眼睛瞪得滚圆,举起只前蹄捂住自己张开嘴。接着又转头看了看他,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顺着通道往后跑去。
“小白。”他急忙往前追赶了几步。
小鹿却头也不回地跑出通道,白色身影消失在拐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