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泽愣怔几秒后,也向着小白离开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开始小跑起来。这条通道应该已经安全了,可以把卢茸接来在这儿等,他再继续往前探路。
拐弯到了开始通道,那扇凭空而生铁门已经消失,通道内灯光大亮,不过也没看见本该匆匆迎上前卢茸。
沈季泽愣了下,边跑边喊茸茸。
呼喊和脚步声在空荡荡楼里回响,却没得到卢茸任何回应。
他跑到那根凸出墙柱后一看,也没有人。这下一颗心直往下坠,额上也渗出了汗。
沈季泽调头往回跑,模拟一遍刚才路线,跑到拐弯处后,确定自己并没有走错路,这就是他让卢茸呆着地方。
“卢茸卢茸”
他一边继续喊着卢茸名,一边停在距离墙柱最近那扇房门前。
静默片刻后,深呼吸两口,猛地推开了门。
门开瞬间,他已经做好了迎接可怕一幕思想准备,同时将铁棍横在胸前。
但房间内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有墙角有一包拆开水泥袋。既没有什么可怕鬼怪,也没有卢茸。
沈季泽关门,又去推旁边房间门。
还是空。
一连串砰砰声连接响起,他将这条通道所有房间都看过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沈季泽左手扶着自己额头,握着铁棒右手背泛起了青筋。他焦躁地原地转了几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弟弟不见了。
卢茸解决掉那个红衣女人后,想和沈季泽邀功。刚抱上大腿,就被提醒他目前是只鹿,还没变成人,赶紧心虚地夹着尾巴往回跑。
哥哥马上就会去接他,他得快变回去。
卢茸四蹄翻飞,用最快速度跑回铁门,一个急刹后变成个光溜溜白生生小男孩,一脸兴奋地盯着拐弯处,等着沈季泽身影出现。
沈季泽肯定要给他讲开始事,还会一直夸赞那只鹿战士,用上诸如金黄色铠甲和一米多长鹿角之类句子。
唯一遗憾是,他不能说自己就是鹿战士,只能把欢喜强行压着。
因为心里激动,他两只脚不停在原地踏着小碎步,等着哥哥一过来,就要像发炮弹般扎到他怀中。
卢茸翘首期盼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忍不住想去看看。走出几步看到只塑料凉鞋和散落衣物,想起自己还光着,又赶紧把衣服穿好。
他蹑手蹑脚走到拐角处,探头往外看,却失望地发现那条通道里根本就没有人。
走到开始和红衣女人打斗地方,地上还残留着一滩黑水,可沈季泽却不见了踪影。
卢茸垂着头站了会儿,又默默转身,垮塌着双肩,很慢地回到开始地方,靠着铁门蹲下,望着面前水泥地发呆。
“哥哥肯定是继续去找光团了,找着了就会回来接我。”
“一定是这样,他会回来接我。”
卢茸埋下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伸出细白手指在地上画圈,将最上面细沙拨在一起。
“哥哥肯定会回来接我。”
片刻后,一滴晶莹水珠跌下,将那细沙晕出了一个深色小点。
沈季泽像只无头苍蝇般在蛛网似通道里穿行。
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现在身在何处,只能一个通道接一个通道往下找,嘴里喊着卢茸名字,声音都变得有点沙哑。
沉重铁棍不方便一直握着,就拖在地上,一路响起刺耳刮擦声。
他开始胡思乱想,会不会自己刚刚离开,卢茸就被什么可怕东西给带走了
想到这儿,他心里满是悔恨,责骂自己刚才就不该将人独自留在那儿,指不准就出了什么事。
他眼眶红红地咬紧下唇,暗想若是不找到卢茸,就算发现了光团也不出去,直到将人找到。
通道里渐渐变得迷蒙,头顶灯光都不再清晰,朦胧中只有一团白色光晕。远处也看不清,可视范围就是周围一两米。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大雾。
沈季泽懒得去想楼房里为何会有大雾,只继续往前找着人,嘴里不时喊一声卢茸名字。
脚下经常会有横曳木条铁棍,还有一些堆聚沙堆,他一个没注意被绊倒,重重地摔了出去,手上铁棍叮叮当当滚到了墙角。
这一下摔得很结实,他躺在地上缓了十几秒才慢慢起身,膝盖一股尖锐刺痛,差点又跪在地上。
膝盖和手心都沾满了沙泥,渗出红血,小腿上也全是血痕。
他龇牙咧嘴地拍掉那些沙子,捡起墙角铁棍,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卢茸蹲了很久,心里难过似乎减轻了些。他擦掉脸蛋上还挂着两滴泪,站起身准备去找沈季泽,结果刚提步就愣住了。
周围不再是灰扑扑水泥通道,而是身处在一条巷子里。头上是黑天幕,灯光从旁边院落透出来,将面前那堵围墙染上了一层橘红。
围墙左侧有扇木门,墙上贴着泛黄小广告,上面是某某老中医,下面一排小字留着电话号。
他倏地回头,瞳孔随之骤缩,呼吸都停滞了两秒。
视线里有着两个蓝色垃圾桶,静静地立在墙根。很大很圆,一只敞开着装满垃圾,另一只桶盖合着。旁边挂着个破旧塑料袋,在风里簌簌作响。
卢茸定定看着那只合上垃圾桶,被一股久违,他非常痛恨感觉慢慢包围。
是被至亲抛弃恐惧绝望和无力。
那感觉曾经伴随了他很久,让他时不时就会升起难过。
他会和小狗玩着玩着就开始发呆,会搂着爷爷脖子一遍遍讨好地问爷爷,我是你乖宝宝吧爷爷你最喜欢我了对吧非要财爷给出肯定回答,才会稍微心安。
虽然在财爷陪伴和宠爱下,那些患得患失逐渐消失,他自己也认为一切都过去了。可再看到这幕场景时,他眼泪瞬时夺目而出。
这一幕,永远不会过去。
左边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他飞快地转头看去,看见王图居然就站在不远处。
他没有变,和卢茸记忆中一模一样。
短发削得薄薄,快露出青色头皮。穿着当天分别那件黑羽绒服,脸上挂着卢茸熟悉笑容,眼尾有两道温和笑纹。
王图往前走了两步,对他伸出了手,声音也一如既往柔和“茸茸,来,图哥哥带你回家。”
卢茸听到了心脏在激烈跳动,胸脯都跟着急速起伏。他微张着嘴喘息,似乎这样才不至于闭过气去,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垂在短裤旁。
“茸茸对不起,这么久了才来接你。”王图又往前走了一步,脸上满是歉意。
卢茸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他轻轻吐出三个字“图哥哥”
声音很轻,除了他自己能听见。
“对,是我,茸茸,我就是你图哥哥。”王图半蹲下身,对着他伸出了双手。
卢茸想嘶喊,想哭嚎,想搂住王图再对着他拳打脚踢。
那些在深夜里总结出来诘问,他曾经一条一条铭记在心,准备在见到王图时,一定问个清清楚楚。
“这么久你去哪儿了”
“你当初把我丢在垃圾桶里,说会来接我,可为什么现在才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你太讨厌了。”
卢茸有很多话往外涌,却争先恐后地堵在了嗓子眼,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图神情也很动容,哽咽着道“茸茸走吧,图哥哥接你回家。”
卢茸想过自己再见到王图时一定是很冷漠,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质问完就走掉,再也不理他,是一个冷冰冰小孩儿。
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和接近王图渴望。
那深藏在怨怼和愤懑之下,轻易触碰不到渴望,在再次见到这个人时,便在心里疯狂滋长,瞬间占据了所有思想。
他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咧着嘴无声地哭。
“茸茸,咱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王图继续伸着手,声音更加柔和。
卢茸停下脚步,泣不成声道“还有,还有爷爷,爷爷和哥哥。”
“对,再把爷爷和哥哥接上,回到咱们家。”
“还有,还有白叔叔和陈叔。”
“白叔叔和陈叔已经在家了,等咱们几人回去后,就住在一起。”
王图话带着莫大诱惑,卢茸光是想着那个画面,身体都在幸福战栗。他泪眼模糊地看着王图,慢慢向他靠近。
“我们在院子里种上各种各样花,再给你做一个秋千。”王图轻声说。
谁料话音刚落,卢茸眼里梦幻光便渐渐消失,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歪着头打量着王图。
“怎么了”王图问。
卢茸疑惑地反问“可是我们院子不是有架秋千吗”
王图脸上神情不变“差点忘记了,不过我们还可以种花,给满院子都种上花,还搭个葡萄架,夏天我们就坐在葡萄架下面乘凉,喝最好喝果汁。”
“你说咱们在院子里种各种各样花”卢茸问。
问出这一句后,他便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王图嘴。
“是啊,你不喜欢吗如果不喜欢话,咱们就什么都不种。”王图笑眯眯地说。
卢茸脚步轻轻动了动,不过是在向后退。
“你说,我以前在院子里种了什么东西”他脸上满是泪痕,话音也在颤抖,漆黑眼眸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碎掉,却又带着一丝期盼。
“种什么都不重要,回去后再挖出来就行了。”王图盯着他后退脚,渐渐收起了脸上笑意。
卢茸心在瞬间结冰,沉甸甸地往下坠,坠入漆黑深洞。
如果仔细瞧,会发现他握在短裤侧手指节都紧得发白。
“从这里出去后,就去接爷爷”
“你撒谎”卢茸突然大叫着打断他话“你根本就不是图哥哥,你撒谎”
“我是你图哥哥,你”
“你撒谎,你撒谎,你撒谎,你撒谎”
卢茸激动地连声大喊,泪水疯狂地往外涌,颈侧血管都凸起在表面。
“咱们给院子里种上小花,你喜欢什么就种什么,再放一个滑梯,那种带着图案滑梯”王图脸色狰狞起来,语速越来越快。
“你撒谎,你一闻到花儿,脸就会肿,你说那叫过敏,咱们家没有花儿。我在院子里种是一个冰激凌,你给我说那个种下去就没了。”
卢茸尖叫着,牙齿不受控制咯咯作响,他盯着王图两片不断碰撞嘴唇,腾地化身成了一只白色小鹿,低下头,对着前方撞了上去。
王图终于闭嘴,赶紧往旁边躲,可还是慢了一步,右手被那只银色小角给戳中。
丝丝一声响后,他那只手顿时化成了灰雾,飘散在空中。
小鹿见此情景,更是不停地撞向他,那不管不顾架势,活似疯了一般。
王图狼狈地左躲右闪,可还是被蹄子频频击中,凡是被击中部位都化成了灰雾。
很快,他腰肢就少了一段,左腿和右臂也空了一截。整个人七零八落,看上去诡异可怖又有些滑稽。
他不再企图伪装自己,边躲藏边不停地说“你是个怪物,王图当初就是因为怕你,才将你扔进了垃圾桶”
正在扑打小鹿动作没停,眼睛通红,腿上红纹也泛起了灼灼光芒。
“你还在等和你一起那个小孩吧你以为他会回来找你吗我刚才看见他已经找到出口,迫不及待钻出去了。”
“他根本就没想过回来找你,你在他眼里也是个垃圾。”
“和王图一样,在发现你是只怪物后,也会扔掉你,离你远远”
小鹿痛苦地呜咽着,不光用角顶,用蹄踹,甚至还张开嘴,露出两排小小牙去撕咬。
王图逐渐在消散,却不可遏止地大笑着“你还是会被抛弃”
在小鹿最后重重一击后,他整个人终于化作了烟雾,只有最后一句话音,还残留在空气中。
“你还是会被抛弃”
卢茸呆站在原地,纤细四腿在颤抖,像是不胜负荷支撑着身体,鼻子里呼呼喷着气。
半晌后才化成一个光着身子小男孩,慢慢蹲下身,抱着自己肩,将脸埋在了膝盖上。
沈季泽在越来越浓重雾障里摸索前进,用铁棍在前面探路,像个小瞎子一般。
他两条腿也走得发木,越来越沉重,却仍然用干涩沙哑声音喊着卢茸。
不过就在他转过一个拐角后,那笼罩在四周雾气突然急速消散,如同云开日出时天幕,甚至比那更快。
活像有一只大型抽风机,将那些遮盖视线雾气抽得干干净净,视野顿时开阔明朗起来。
他一下就看到了正前方通道尽头,一名小男孩正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
“卢茸”沈季泽又惊又喜地大喊一声,都破了音。
他顾不得身上疼痛,也瞬间有了力气,将手中铁棍一扔,大跨步往前跑。
当他快要跑近时,埋着头男孩突然抬起脸,他一下怔住,停下了脚步。
那张精致小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还布满了泪痕。
可让沈季泽意外不是这个,而是他在看到自己瞬间,漆黑眸子里残存哀伤瞬间消失,浮起层浓浓警惕。
“茸茸,我来接你了。”沈季泽以为他刚才被吓着了,便轻声道。
没想到卢茸听完这句话后,不但没有任何反应,脸上还多了几分恨意。
沈季泽解释道“我刚才找了你好久,现在才”
“你又变成哥哥样子来骗我了吗”卢茸冷冷打断他话。
“变,变成哥哥样子”沈季泽不明所以,结结巴巴道“你在说什么啊我,我就是哥哥啊,我是沈季泽。”
“我不信。”卢茸嘴角往下撇着,看样子又要哭了。
“我真是哥哥。”沈季泽试图解释,并往前走,被卢茸大声喝住“你不准往前走”
他像只愤怒小狮子,浑身炸开了毛,就要亮出自己小爪子。
只要沈季泽再往前跨出一步。
沈季泽只得站住说“你干嘛啊,我错了好不好刚才就不该把你一人留下。”
见卢茸不接话,只定定瞧着自己,他又继续说“我真错了,不过我也是遇到了点意外。你不知道,我刚才碰到个女鬼啊,真是女鬼,在那房顶上到处爬。”
沈季泽说到这里来了劲儿,开始眉飞色舞地比划“她头发这么长,看见没这么长。”
他两臂尽量拉长往外张“长相就不给你细说了,怕吓到小孩儿,你只要知道相当可怕就行了。”
卢茸看着沈季泽,带着泪眼里泛起一丝困惑,偏了偏脑袋。
“当然,我肯定不怕,我有武器,一棍接一棍砸上去,那女鬼被我砸得嗷嗷叫。看我,注意看我,我当时用是这一招。”
沈季泽佯做手里还拿着铁棍,摆了几个造型,嘴里发出砰砰声。
卢茸眼里光亮黯淡下去,垂下了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准备多遛她几圈,结果你知道谁又来了吗”沈季泽故作神秘地问。
也不等卢茸接话,他压低声音自顾自回答“是鹿战士”
卢茸浑身一颤,又倏地抬头,眼里重新放出光亮。
“鹿战士还是那么棒,它一蹄子挥出去,那女鬼全身都像着了火,再一角顶上去,女鬼就被戳在角上,只能喊饶命啊大王”
“哥哥”卢茸先是喃喃了声,声音细不可闻,又大喊一声“哥哥”
“哎,怎么了”沈季泽被打断动作,看到卢茸激动模样后赶紧回道“哥哥在呢。”
卢茸站起来,光着身子就往沈季泽怀里扑,嘴里嚎啕大哭“你把我当垃圾扔掉了吗你不想回来接我了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不想要我了”
沈季泽接住这个光溜溜小身子,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话。
但卢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那么伤心,哭声里也全是撕心裂肺悲伤和委屈,他顿时心疼得眼睛也红了。
“茸茸才不是垃圾,哥哥怎么会不要你哥哥说了来接你,就一定会回来接你,茸茸不是垃圾。”他语无伦次地解释。
“可是你迟早都会不要我,要把我扔进垃圾桶,你迟早都会离开我”
卢茸拼命搂紧沈季泽,还将自己往他身上挂,生怕他就此离开一样。
他眼泪浸透了沈季泽胸前衣料,也像是要灼伤他皮肤,烫进他心脏。
沈季泽听着他撕心裂肺哭声,眼眶也红了,胸膛涨得闷闷。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卢茸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他愿意做一切事,只要卢茸不要哭。
“茸茸,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他捧起卢茸脸,庄重地许下了少年人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