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大家都习惯北方是鹅毛大雪,南方则是薄雪无声。但这个认知在小冰期末期的南方并不成立,到了隆冬时节,即使是南方,也是大雪封山的情景这个时候人类活动对环境面貌的影响还远不能和后世相比,后世即使是雪天也难见厚实的雪毯了。此时不同,若是能从高处俯瞰,就会知道天地是一片白茫茫的。
而就在这样的大地茫茫真干净中,有零星的黑点,不断在移动。
虽然这种人很少,但总有一些人即使是寒冬腊月也得在外奔波。
“报”随着一声长呼,马上的骑士勒住了缰绳,还没下马就大声道“洛阳来信,快去禀报大王”
“皇上驾崩了”
接住这骑士的管事都是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面让人扶住这骑士,这样冷的天,还要冒雪骑马,此时恐怕也就是一口气强撑着了而已。另一面则是赶紧去禀报羊琮,洛阳天子驾崩,那可是大事
羊琮本在内室之中看书,眼前是一册摊开的战国论,旁边有婢女无声温酒,就着文章饮酒,是他最近的喜好。
外面虽然是飞雪隆冬时,羊琮起居的内室却被数个薰笼烤得温暖如春。管事被领进来时只觉得扑面而来的暖意,来不及因此放松,他立刻上前道“大王,北边来信,陛下驾崩了”
天子驾崩,这样的消息肯定会经由官道驿站,传遍天下的,顺便新皇登基也需昭告天下。而如今皇室衰微,洛阳朝廷的工作效率也不必多做指望,这样的事要等到南边接到消息,估计已经是明年春天的事了。
现在赶在天子使者之前禀报消息的,是羊琮自己的探子他虽然无心于大宝,却也不打算做个睁眼瞎,有兄弟要害他的时候他依旧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洛阳一直有他的探子,一旦洛阳有什么大变故,都会传信回来。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羊氏宗亲、势族高门,在洛阳都有这样的安排。
只不过羊琮这方面格外有心得,所以探子也比别家更精明而已。
眼下天子驾崩,绝对是大事中的大事,必然得一五一十禀报清楚。
以羊琮的政治敏感度,立刻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虽然羊威登基之后很快威信扫地,无法做一个强势皇帝。但不得不说,他还是勉强维持住了局面的。有他在,其他兄弟虽然蠢蠢欲动,却也不敢明着做什么。
而现在羊威不在了,那事情就复杂了谁都不知道传回消息这段时间,洛阳又有了什么变化
羊琮连忙起身,接过了管事从探子那儿拿来的信件,信件中队洛阳情况的说明要详细一些。
一向身体不错的天子为什么会突然驾崩,让人如此猝不及防据信中所说,似乎是给天子炼丹的道士弄出了岔子这下天子是真的登仙了
这种服务于皇室的炼丹师都是很精明的,炼制的丹药往往药力都很弱,怕的就是一不小心让天子尸解登仙眼下这种情况,说是炼丹师们一不小心弄错了丹药剂量闹呢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
反正羊琮对此半个字也不信
这里面一定有人插手事实上和羊琮一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所以在传信之前,洛阳还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之中。虽然没有人直说,但私下议论天子死因的人有很多。而不管这件事真相如何,显然有人想要借机生事了
羊琮用头发丝想都知道,这会儿已经有宗室打着为天子报仇的名义互相使绊子了
然而报仇是假,想要借此吞并,同时名正言顺兵进洛阳才是真
这下,北方的天才是真要变了
看完了信件,羊琮又去见了那带信的骑士,但骑士也没有别的有用的信息了。他又不是从洛阳回来的,真要从洛阳一路奔袭南下在,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没命了所以他们是接力传信的,他没亲眼见过此时洛阳的乱象。
一个人考虑这件事难免纰漏,羊琮立刻招来自己的几个幕僚,只是这几个幕僚也不过中人之姿。此时这样大的变故,他们能得出的结论也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总之轮不到羊琮这个已经南来的宗室亲王出头。
对此羊琮并不意外,但他原地踱步了几圈,终究还是披上了假钟往外走“安排舟船,去东塘”
此时的东塘庄园,恰好也在讨论北方的事。或者说这也是某种必然,毕竟如今北方之事正搅动四方风云,不管天子有
没有驾崩都是如此。
许盈没有当着裴庆和罗真的面说自家已经押注汝南王羊良,不是说不信任,只是有些事如果不是必要,还是不要说的好。知道了之后什么用没有,还要白白多一分干系
他只是看着眼前的博山香炉中青烟袅袅,忍不住出神“此番真乱起来,苦的还是北方黎庶。”
上层人争权夺利,输家再怎么惨,直至死绝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路是自己选的。但在这些人死绝之前,被卷入的老百姓恐怕得先死无葬身之地这还是好的,最怕到时候生不如死。
“哈”裴庆忍不住笑了一声“玉郎还是老样子,也不知许王功如何生得你这样的儿子,我倒是记得他当年并非如此心慈手软,而是一等一的”
裴庆本想说狡猾之类的词,但仔细想想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如果是别人,说了也就说了,但好歹这是许盈的父亲,到底要给学生一个面子其实就是想到许盈和他辩论,他就头痛许盈并不是多话之人,可真要辩论起来,往往能让其他人说不出话来。
清了清嗓子,假装刚才什么也没说,又继续道“弄得生灵涂炭、百姓不得安宁之人,别说了无惭色了,只怕是想都没想到此处,玉郎又何必拿别人的事令自己忧虑”
许盈摇了摇头“学生不过是感叹世道越来越坏罢了原以为世道已经够坏了,总该往好处变了。现在才知道,十八层地狱下,其实还有十九层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转好。”
在佛教传入华夏之后,与本土的道教、民间信仰互相影响,长久下来就诞生了一些新的观念。汉时所谓的冥府是水府,而魂灵的归处是泰山,而在此时,这个事情就没有那么绝对了。
地狱的概念还没有明清时那样清楚,和现代人想象的也不一样,但十八层地狱的说法已经有了雏形,所以许盈这样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罗真靠坐在一旁,隐囊很舒服,旁边的薰笼也很暖,他眼睛半阖着,似乎是昏昏欲睡的样子这在其他人眼里实属正常,毕竟他平常就是这样懒洋洋的。而现在许盈和裴庆说到的话题显然也不在他的兴趣范围之内,想要打个盹很符合他的一
惯作风。
相反,这个时候裴庆下意识地坐直了。
裴庆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jg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许盈,似乎意有所指“这世道若要变好,非得有个圣明天子出现不可。如今这些,实在是不堪大用”
这话说的太狂了,等于说是皇帝们都不行呗这样的话一般人哪里敢说出口别说说出口了,就是听也不敢听,这个时候应该把耳朵堵起来才是然而,两个听众一个是听见了只当没听见,另一个则是没什么不敢听的,以至于室内的气氛过于平静,一点儿也不像是这样刺激发言之后的现场。
许盈身体里是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别说是这种擦边球一样的抱怨了,他连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种话都觉不出有什么不妥。此时裴庆的话,听了也就听了,最多就是感叹此时的人,即使如裴庆这样见识深远之辈,也跳不出局限。
如今这样的烂摊子,哪里是换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就能解决的
在古代,因为皇帝有足够的权力,所以如果皇帝本人足够雄图大略,是可以做到很多事的。但皇帝依旧不是万能的,在许盈看来,如今的局面,如果没有别的契机,就算是新来一个圣明天子,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见许盈脸色不变,还重新端起了瓷盏喝热饮,裴庆知道自己刚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当即换了一张没什么表情的晚娘脸,活像许盈和罗真欠了她几百万钱一样。
然而许盈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罗真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但至少他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所以这个时候裴庆郁闷,也只能自己对着自己郁闷
越想越气jg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些响动。有奴子急急忙忙前来禀报“先生、郎君,临川王来了”
不一会儿,羊琮过来走进了室内,还没来得及解下假钟,散去一身寒气,他已然沉声道“洛阳,天子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