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天子驾崩了”
话音刚落,室内一片静谧室内的人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新闻给惊到了,以至于一时之间没回过神来。而等到回过神来,依旧是沉默,因为这个时候,一时片刻的,他们也想不到该如何反应。
毕竟是天子驾崩这样的大事,即使是太平王朝,其影响都是深远的,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而正逢如今这样的乱世,且皇室内部不靖,这就更加难以估计其影响了只要想想现在洛阳种种可能的混乱局面,许盈就觉得脑壳痛
这时的沉默,正是因为局面太乱,而且千头万绪的,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裴庆先开口“这是何时发生的”
“半月前这是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此时羊琮总算解开了假钟,许盈作为晚辈,又是主人,回过神来之后连忙站起身来。一边向羊琮行礼,一边让人奉上热饮。
羊琮扫了一眼,看到了似乎快要睡着的罗真“罗氏子也在”
因为罗真现在跟着裴庆读书,羊琮也见过他一两面。此时见他在,倒也没有驱逐他的意思他们说的事情很重要没错,但实在说不上机密。现在北方知道天子驾崩的人太多了,南方也就是这十来天,总会知道的。
许盈在心里计算时间,心知家信可能恰好错过了这个消息家信要是再晚一些,家里就应该等到天子驾崩的消息了,这样的消息自然不会忘记写信告知许盈。
羊琮将洛阳来的信递给裴庆,裴庆接过之后一目十行,其他人此时都默不作声。等到裴庆读完,顺手就递给了许盈许盈知道,这是他也可以看的意思,既然裴庆有这样的判断,他自然也不会推辞。
他也很想知道洛阳现在的情形如何。
信件总共有三四页,而这已经是尽力简略的结果没办法,天子驾崩之后洛阳的局面实在是太复杂了且不说各方势力之间的微妙牵扯,光是几个宗室之间为了皇位继承的事,就已经快把猪脑子打出来了
皇帝,或者说先帝,先帝在位时膝下有三个皇子,都是嫔妃所生。按理来说无嫡立长,但大皇子母族实在太过低贱
,而三皇子虽是嫔妃所生,却自小养在皇后身边,也算是半个嫡子了这简直就是夺嫡的标准剧本
先帝死的太突然,根本没有立太子,连临终托孤也没来得及这就造成了继承人悬而未决的情形。
而更要命的事情还在后面三位皇子,即使是年纪最大的大皇子今年也不过十九岁,三皇子更是才十岁。相比起他们那些正直壮年,早早有了封地、兵力、下属的叔伯,是明摆着的势弱
表面上看,洛阳各方都是在三位皇子身后站队,要迎其中一位成为天子。实际上,这只是个前哨战而已包括那些很有实力的亲王们,此时都是在等,等其他人出手
让子弹先飞一会儿,到时候局势明朗一些了,自己再出手,一举定乾坤
至于现在三位皇子之间的你来我往,他们巴不得更激烈一些。只有他们把水搅浑了,他们这些叔叔伯伯才好浑水摸鱼啊
毕竟,如今华夏王朝的主流正统还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已经是多年前的老黄历了
真要情势不对,弄个兄终弟及不是不可以,但总归阻力比较大,必须要有非同一般的理由才能服众。
如果可以,这些亲王只怕还暗搓搓的希望那个傻子先当出头鸟,将侄儿们解决掉。这样,他们也不用承担这份阻力了,顺便还能打出重整朝纲、替侄儿报仇的旗号,正大光明地出兵夺位。
直到这信件送来时,洛阳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这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表面平静,就如同平静的海面下早已暗潮汹涌一样。当时的洛阳,私底下早就各方闻风而动,甚至你死我活了
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坐上赌桌。
只要想象那个场面,许盈都觉得充满了怪诞与黑色幽默这是关系到千万生民的事情,本来应该大家互相忍耐、妥协,达成一个对所有人最好的结果。但根本没有人想到这些,或者说有些人想到了,但因为其他人想不到,为了不输的底朝天,也只能选择和其他人一样。
这实在是太仓促、太不讲道理了,被拉到了黑帮决定继承人一样的水准。
但黑帮不需要有忧国忧民的情怀,他们更没义务对普通老百姓负
责,所以他们决定继承人可以随意一些,也可以为此打生打死。上头了后,当街谋杀也没关系但决定国家的统治者,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许盈早就对羊氏统治的大周没有任何期待了,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无法平静看待这一切。
只能说他平常不是一个刻薄的人,此时又有羊琮这个羊氏人在,他不好说什么但裴庆显然没有他那么多顾虑,已经将他所想说了出来。
“天下败坏成这般模样,羊氏的作为是第一恶”裴庆一点儿面子都没给羊琮留。以他的见识和头脑,此时自然知道这帮羊氏宗亲到底短视、自私到了什么程度
争权夺利也是要看时候的平常互相使绊子也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汉赵对大周的压力越来越大,谁都不清楚汉赵何时兵发洛阳,再掳走一次周帝若真的再来那么一次,大周别说面子了,底子也全丢了
这个时候争着当皇帝,看来是笃定自己不会是下一个羊回被掳走的皇帝了。只能说,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同样的事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却不一定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站在局外的人却看的清清楚楚。
“旁有汉赵虎视眈眈,见机会如此之好,怕是已经出兵了”裴庆人不在北方,但这个判断是没有问题的。
汉赵肯定会趁大周内部权力交接时的混乱阶段出手,就算是正常的传位,都难免有这样那样的动荡,是干预的好时机。而大周宗室内部弄的这样难看,简直就是在给汉赵扫平障碍
裴庆冷哼一声“看来恭帝还真说对了,羊氏自相残杀,正是为了汉赵扫平障碍”
裴庆说的是羊回的典故,胶东王羊回称帝之后,在洛阳被汉赵掳走,做了汉赵皇帝的青衣奴仆。汉赵皇帝刘慎就问羊回,为什么羊氏兄弟要自相残杀呢羊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说这是为陛下统一天下扫平障碍。
这话有多少真心先不说,而只看现在的局面,倒像是被说中了一样
此时羊回已死,被刘慎所杀,死后安排了谥号恭,所以称之为恭帝。而这也是一种嘲讽
恭指的是羊回在汉赵时侍奉汉赵皇帝十分恭敬。
裴庆这几乎就是指着羊琮的鼻子骂了,毕竟这年头十分重视家族。自家人再不行,也不能让人这样说啊
然而身为天潢贵胄,羊琮却没有发怒,而是颇为唾面自干地侧过头,任由裴庆阴阳怪气。
这就是羊琮人生的痛苦之源了他是羊氏人,同时他又很清楚羊氏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到底有多差劲明明得享了天下第一的位置,却没有担起应负的责任他如果不那么聪明独立,意识不到这些。又或者不是羊氏人,而是裴庆一样的局外人。
任何一种可能都比现在要好。
裴庆对如今的洛阳诸公也只能这样阴阳怪气而已,口头攻击一通之后,却是一点儿实际意义都没有。再看眼前的羊琮,脊背比谁都直,他忽然就骂不下去了他也知道,这件事错不在羊琮,而且他才是比其他人更纠结、更痛苦的一个。
此时罗真已经靠在隐囊上睡着了,旁边有僮儿给他盖上了软被也不知道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抑或者开始是假的,后来真的睡着了。
总之,这也算是一种态度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避免了许盈的尴尬。至少他不用考虑自己读完信之后要不要递给罗真了按理来说,老师递给了自己,自己再递给罗真是应有之义,不然只他一个不能读信,这不就是排挤么
但这终究不是排座座、吃果果,人人有份,他根本不确定羊琮和裴庆想不想让罗真看到这封信,这种时候,至少要问一下两位长辈的意见。
然而这样一来,又会产生新的问题若是两位长辈说不可以,那岂不是将排挤做的更明显了一下又绕回去了。
许盈不知道罗真是不是早就意识到了这种尴尬,所以早早躲开了一切他本来就是最怕麻烦的人了。
此时,许盈总算读完了信件,将信件还了回去,忍不住道“糊涂连相忍为国的道理都不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