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雪折鬓边头发还湿着往下滴水,就开始从包里往出翻干粮,梨绒落绢包可以用来保存食物,但是容雪折很少这么干,最多不过装点干粮和盐。
说是干粮,却还保持着从蒸笼里拿出来包在油纸里时的色香味,一贯挑剔的叶白衣,这次倒是难得的没有嫌弃。
容雪折又摸了一包酱牛肉和豆皮卷出来,对叶白衣道“先将就着填饱肚子,到了下个镇子再找家好的好好点两个菜。”
“那些小破馆子也都差不多,就那个样吧。”叶白衣用牛肉和豆皮卷儿加在了白馍馍里,咬了一大口。
容雪折也是这么吃的,他坐在一处大石上,“我厨艺平平,只会照搬菜谱来做,要是我师弟沈剑心在,你就有口福了,他一贯嘴巴寂寞。”
听着容雪折调侃他不肯亏了嘴,叶白衣倒也不反驳,他数十年没有吃过热食,如今打算与从前做个了结,款待一下自己的嘴巴怎么了。
他反对容雪折道“你应该向你师弟学学,就算修道也没必要亏待自己,我看你师门应该不是清修,没有那一堆的戒律,那满足一下口腹之欲有什么的。”
容雪折眨了眨眼睛,他歪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隐瞒了,他对叶白衣道“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尝不到食物的味道,除了辣味。”
叶白衣好看的眉毛突然皱了起来,送到嘴边的馍馍又放了下来,“你的味觉怎么回事”
“就是失灵了嘛。”容雪折对周子舒和温客行说的很坦然的话,却莫名的不想对叶白衣说。
所以他尝不出柿饼坏了,所以他说过他的听觉、嗅觉都很强,却从来没提过味觉,叶白衣回忆起这些除了心疼这小崽子,更是不由得心头火起,一把扣住了容雪折的手腕,“你的五感缺二,经脉中寒气纵生,你身上还有什么病症”
“没了,真的。”容雪折伸出空着的手捏掉叶白衣脸上的面渣,其实他刚到纯阳的时候冻得一身是病,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喉咙受损话都不能说,吕祖为他请来药王孙思邈,能治的都治好了,只有视觉和味觉无法治愈。
其实他挺满足的,就算江湖上盛传万花医术能够起死人肉白骨,也终有力所不能及之处。
“你若让我发现你骗我”叶白衣手下力道又重了两分,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能威胁容雪折的,喊打喊杀的容雪折也未必会怕,他视线扫到在一边踩倒了一片小草的踏炎,指着踏炎就说道“我就把你的马卖掉”
“你这么幼稚,你爹娘知道嘛。”容雪折被他捏的腕子疼,看着踏炎把草踩得东倒西歪却并不吃,就知道它在挑嘴,他对叶白衣道“我又没骗你,你威胁我什么我都不担心。”
“没大没小。”叶白衣白了容雪折一眼才松手,他的年纪做容雪折的祖父都绰绰有余,这个小崽子把他当年轻人,竟还问候起他父母来了。
叶白衣手劲儿够大,捏的容雪折的手腕一时不过血,平素掩盖在衣袖下雪白的腕子显出一个泛红的手印来,容雪折活动了一下手腕,血液恢复正常流通后,红印就散了下去,唯独四道指痕微微发青,看来要过几天才能消了。
很快叶白衣就发现,他低估了容雪折的没皮没脸,这小子从刚刚开始就追着他说要白衣吹吹,痛痛飞飞。
惹得叶白衣伸手想敲他的脑壳,但他抬手一挡,叶白衣看到他手腕上突兀的指印,又把手收了回来,忍气吞声的由着他撒娇撒痴,简直比容炫小时候还烦人。
但要让容雪折来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叶白衣是没见过他师弟沈剑心满地打滚的样子。
待两人上了马,容雪折又借口手腕疼不肯牵着马,让叶白衣拉着踏炎的缰绳,两匹马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不少,其实就算不拉着踏炎的缰绳,踏炎也不会跑错方向。
“白衣,你若认识什么名医,可否帮我一个忙,我师兄受了很重的内伤,寻常大夫没法医治。”
叶白衣冷笑,“我就说你师门请的大夫不行,等看了你的病,顺带着可以给他看看,不过我可不给打保票,免得给你师兄治死了,你要拽着我的裤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听着叶白衣把纯阳和四季山庄混为一谈,容雪折有点头疼,这事解释起来就得从头到尾的说一遍,到时候如果叶白衣问他爹是谁,又要涉及到容炫,现在琉璃甲已经把江湖闹得这么乱了,容雪折没法心大到像当初对着周子舒和温客行一样什么都秃噜了。
现在还没等他想好怎么给叶白衣解释清楚,叶白衣突然催马,拉着踏炎冲了出去,容雪折只能闭上嘴,免得先吃了一肚子官道上的土。
他们俩正好赶在岳阳城关城门之前进了城,驿站的马累的站在水槽边喘的厉害,踏炎乌骓却仿佛没什么大事一样,跟在容雪折身后用脑袋拱他。
容雪折戴着斗笠挡住了脸,因为不想被赵敬知道他的行踪,暂时不打算在城内露脸,“白衣,我们先去给踏炎买点点心,然后我带你去吃饭,顺便见见我师兄,我再给你解释我师门的事。”
“呵,我算是看出来了,容雪折,你跟你的马一个德行,可是被宠得一身毛病。”叶白衣就没见过这么会撒娇的男人和这么会撒娇的马。
“物似主人形”容雪折歪头,“好像也没毛病。”
从点心铺子出来,叶白衣就看着容雪折一块一块的喂踏炎吃点心,一直到客栈前,他把最后一块绿豆糕喂进踏炎嘴里,然后拍了拍马的脖子,“行了,自己玩儿去吧。”
“不拴马”叶白衣问。
“丢不了。”容雪折答。
叶白衣撇嘴,“哼,你倒是败得一手好家,你师门到现在还养得起你,肯定非富即贵。”
“我没有,我不是,你可不要瞎说啊。”
周子舒和温客行没退房,但此时都不在客栈,容雪折便与叶白衣叫了饭菜,边吃边等。
自从知道容雪折没有味觉,吃饭的时候叶白衣就总忍不住去看他,但是容雪折一直都是饭前半碗汤,然后一口菜一口肉一口饭,吃的十分有规律,也从来没有因为尝不到味道做出食不下咽的表情。
叶白衣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一个人如果能对入口的东西全然无感,那只能是他从来没吃过有滋味的食物,又或者说不记得自己吃过有滋味的食物,就像山中野兽从来都是生啖血肉,一旦吃过一次熟食,才知道熟食的美味。
如果将野兽抓来圈养在家中,每日喂熟食,偶尔一次让它尝到新鲜的血肉,就会激发它嗜血的本性,就好像他自己,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热食,一直待在长明山上,在上面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可是沾染了这红尘的温度,就让他不想放下了。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容雪折咽下嘴里的饭才说话。
“我”
没等叶白衣想个理由或者直接把他怼回去,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雪折”
容雪折抬头,果然是周子舒,他放下筷子起身,“子舒,我们正在等你们,傍晚才进城,想着你们晚上应该会回来。”
周子舒点点头,“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说罢看了一眼容雪折带着长纱的斗笠,大概知道他的想法,也没点破。
他可是注意到了容雪折说的我们,扭头看向叶白衣,这人虽长得人模狗样的,但是总给周子舒一种绝世高手、深不可测的感觉,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但私下里对师弟们如同母鸡护崽子一般的周首领已经戒备了起来,他问容雪折,“雪折,这位是”
“他叫叶白衣,是我喜欢的人,我想追求他做我的情缘。”容雪折的答案一丝一毫的掩饰都没有。
叶白衣一口酒差点呛在喉咙里,周子舒也瞪大了眼睛,皱眉拍了一下容雪折的肩膀,“说什么呢”
“喜欢的人带回来给你们看一下啊,不对吗”容雪折一脸理直气壮,仿佛只是普普通通的带心仪之人见家长。
周子舒体会到了他的意思,反而被噎够呛,但是容雪折长大地方民风开放,带心上人见家长,他还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反而是叶白衣,从没有人如此不加掩饰的将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对他无所畏,也无所求,只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他急于把话岔过去,“咳,容雪折,这就是你说的你那个内伤很重的师兄啊。”
容雪折点头,“白衣,这是我师兄周子舒。”说罢招呼周子舒坐下,还不忘了问“老温呢你们没在一起”
“他有点事要办,时间紧,我们分开行动的,大概一会就能回来。”周子舒坐在外侧挡住了容雪折,转头就拿出了天窗头子查犯人的态度,“不知这位兄台年几何出身何门何派师从何人与我们雪折又是如何认识的”
看着两人坐在同一边,叶白衣就有些不爽了,听到周子舒盘问,说什么我们雪折,他立刻觉得容雪折三个字叫在嘴里不舒服了,也不想想他自己之前连人家名字都不叫,一口一个臭小子。
但是叶白衣是不讲道理的,他任性的一撇嘴,“阿雪,你这位师兄果然是作得一手好死,他自己都命不久矣了,还对你我管东管西的。”
容雪折被那声阿雪叫的一愣,却根本顾不上称呼的问题,一把将一块红豆糕怼进了叶白衣嘴里,“休要乱说”
“什么命不久矣”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声音,果不其然是温客行。
作者有话要说老叶嫌弃折这个字,所以他不会叫阿折的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