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迟疑,五条悟抬脚踏入了梦境的中心。
因为入侵者的出现，他听见珠玉碎裂的清脆声响从脚下徐徐绽开，星河倒映的水面自结界边界处开始崩毁，萤火熄灭百草枯萎,安静跪坐在龙女身侧的年轻术师若有所觉,明明只是幻梦之中的一抹残影却表现出了真实无比的反应“谁”
五条悟没有开口,他仍然维持着先前那轻薄散漫的笑容，周身无下限术式却早已运转到极致。
面对传说中禅院家先祖，跃跃欲试的好奇心多过了应有的警惕，只是还不等他一脚踏出,只见那樱树之下安然沉睡的龙女却蓦然睁开了一双琉璃血色的剔透龙瞳,她按住了几欲起身的黑发术师，直直冲着五条悟的方向望了过来
“这是禅院的术式构成的结界领域。”
五条悟听见略显成熟沉稳的龙女声线，的确是小莱的声音,他立在那里一脸的不以为意,想着这应当是属于禅院先祖的某个梦境的具现化,却看见樱树之下的龙女微微蹙眉，又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五条悟。”
白发术师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角。
在陌生的梦中被叫破真名,对与咒术师来说算不上什么好事情若是其他的情况五条悟的自信和冷静不会有半分变化,偏偏从他高专时代起学妹留给他的记忆都是深刻至极的挫败和刻骨的疼痛,所以哪怕只是看着这张过分淡漠的脸，他的心脏都有些反射性地神经性抽痛。
然而龙女没有给他多少反应的时间，当她开口叫破五条悟身份的那一刻,这古老的千年梦境便有了崩塌的趋势。
头顶孤月像是被骤然撕裂的幻影被愈发浓烈的黑色吞噬着，樱树簌簌作响，枝头馥郁繁华的盛丽美景转瞬凋零,黑发术师的身影被肆意涂抹的黑色飞快掩埋，那层层叠叠的雾色似乎是自龙神纯黑衣摆蜿蜒伸出，五条悟只觉脚下地面忽然失去了实质的触感，只是还不等他调动咒力滞空停留，龙尾却已经随意一卷，勾住了他的腰肢，慢悠悠地拎了起来。
“禅院的术式里有我的痕迹，他的术式和咒具能叫我出来，我不奇怪”小莱的语调也不着急，她慢吞吞地问道“只不过禅院家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五条学长的手上”
五条悟“”
被龙尾整个卷着举起来的时候他也不怎么挣扎，男人周身的肌肉此时随意地放松着，修长手脚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小莱想要把他举得高了一些的话，甚至需要把他抬高到自己实现的上方才行。
被龙女用龙尾卷起来晃来晃去测试高度的时候，五条悟整个人的反应仍然是出乎意料的温驯又安静，比起她印象中傲慢的最强，现在的五条悟更像是一只拦腰举起的白色缅因猫，除了看起来仍然危险性十足，实际上似乎也没什么杀伤力的样子。
当然了，五条悟想，他只是自信，倒不是自负。
他的目光先是落上小莱头顶的龙角，又看了看这条漂亮非凡的大尾巴，一向性格倨傲不羁的最强咒术师露出甚至算得上乖巧的笑容“那个，学妹龙神大人”
龙神大人终于把他调整到了一个满意的高度，心情很好的嗯了一声。
“什么”
白发的咒术师恭恭敬敬的换了敬语“您可没说过这几个龙神都是您呀该不会就连盤星教如今信奉的那位龙神大人也是”
小莱的脾气现在给人的感觉当真是好极了“那两个小孩我有接触过，唱的的确是我当年编撰的歌谣，只不过唱错了很多地方，你可以说他们是，也可以说他们不是。”
五条悟“”
哦呼。
计较细节和反悔过去所作所为从来都不是五条悟的行事作风，他飞快调整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安排，一张漂亮脸蛋满是诚恳之意，开口就是告状
“我花了五千万从禅院家买来的这沉木祭台，都没人拦着我。”
五条悟一脸我很有理的表情，“哎呀刚刚那位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禅院家先祖可惜如今禅院家的小子可当真是目无尊长欺师灭祖，我把这玩意弄出来的时候可是在仓库积灰来着”
小莱弯了一下眼睛，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五条家主忽然拿来了这种老摆件拜神、如今看到我还是这个态度别绕弯子了，你想说什么。”
五条悟咧开嘴角。
他双手合起，虔诚低语“听听我的心愿吧，神明大人”
小莱微微扬眉，倒还真得有些好奇除了性格之外只能用完美来形容的男人还有什么心愿是需要与神明祷告才能听到的，下一秒就听五条悟喃喃道“信徒五条悟之前不小心把学妹的消息间接泄露给了可爱的学弟灰原，现在他大概率应该找过去了，希望神明大人赐福信徒不要被学妹诅咒啊痛痛痛学妹，肋骨要断了，前辈的肋骨真的要断了”
龙尾粗暴地把五条悟甩出梦境，当他整个人摔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是现实地板坚硬的真实触感。还不等白发的咒术师揉着脑袋从地上起来，一连串急躁的拍击声就跟着夺走了五条悟大部分的注意力。
黑发墨袍的龙神大人仍然维持着梦中所见的模样，只是那条漂亮的龙尾此时正大力拍打着地板，发出一阵急促巨大的拍击声。
“你礼貌吗你拿我当时给你的要求现在反过来求我你有毛病吧五条悟”
神明大人的神秘高贵此刻被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暴躁表情破坏的一干二净，五条悟索性盘腿乖乖在原地坐好任由她骂骂咧咧的诅咒着，看着气急败坏的龙神小姐满屋子乱窜，那条大尾巴跟着暴躁甩碎了附近能看到的所有东西，最后她在木头祭台旁边停了下来，尾巴啪嗒啪嗒地拍着，虽然没有之前的凶狠，但仍然能看出满心不快。
“你故意的。”
她黑着脸一转头，阴。
啊，尾巴冷静下来了，好快哦。
五条悟有些惋惜。
“哎呀只是试试而已”他收回目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毕竟学妹这样的神明一看就不是那种会乖乖听从信徒要求的温柔善神，难得求你一次肯定要做得夸张些，是不是”
他摊开手，笑意欢快。
“我都已经愿意承认是您的信徒啦，龙神大人”
白发的咒术师半真半假的抱怨着，“一点甜头也不愿意留给我吗”
“我想不到有什么需要给你甜头的必要。”小莱悻悻道，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尾巴又开始焦躁的晃来晃去，“凭你不要脸，凭你耍老子，还是凭你是连个学弟也糊弄过不去的最强”
“哎呀。”
五条悟惆怅道“我以为五条家主的信仰还是挺值钱的”
“”
龙神大人的脸上写满了“你居然真的不要脸”的震惊之色。
五条悟也不生气，他看着小莱一脸躁狂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既没有继续邀请她留下，也没有和她分析利弊，他在心里掐算时间，过了一会后才幽幽开口“学妹还要在这里呆着吗”
龙神大人杀气腾腾的转过头来“啊”
“哎呀”五条悟耸耸肩，一脸无辜道“毕竟按着时间来算，灰原差不多应该快要到你那边去了吧”
果然，对方立刻瞪大了眼睛。
“要在我这躲一躲吗”五条悟笑眯眯的提出邀请“信徒这里很靠谱的哦”
然而这一次，龙女只是有些嫌弃的瞧了他一眼，身影便化作碎金流光倏然散去，留着五条家主安安静静的站在满地狼藉的空荡室内，他叹了口气，直接坐在了唯一完好的祭台上，漫无目的的开始发呆。
和对待自己的态度一样。
五条悟垂眼想着。
如果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没有撒谎的话，那么龙神大人少说被遗忘了数百年才对，可她既没有因为禅院家背叛自己的行为感到惋惜或是震怒，也没有因为看到如今的五条家主祭拜龙神时表露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得意和自满。
五条悟嗤笑一声，反手抹掉了祭台上禅院家的刻印家纹。
根本不在乎的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若是没有灰原雄的出现，他也许就能真心实意地评价一句神明无情无心，然后理所当然的接受现在的一切了。
“还真是个坏孩子啊，学妹。”
她不是不在乎。
只是不在乎自己而已。
对与小莱来说，灰原雄和七海建人还有着那么一点不大明显的本质上区别。
穿着休闲西装的灰原雄悠悠哉哉地行走在乡间小路上，龙女藏匿天空之中安静地看着他，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青年在街头巷口同人漫无目的地聊着天。
在这里，没有人会掩饰她的存在，他会知晓自己的死而复生就只需要短短的几句话而已。
灰原雄很安静的听着，他耐心而小心地从那些人的口中拼凑出一个活生生的小莱，神情专注，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没有生气，没有抱怨灰原雄的反应，甚至算得上某种欣慰的满足。
而当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隐现雷声时，他也只是很淡定地从街边的便利店买了一把雨伞，还有一个略显粗糙的蛋糕，并没有因此决定返程的打算。
他拿着伞和蛋糕，用一种慢得惊人的速度走到了佐伯家的门口，眼神长久地凝滞在门铃上，却许久没有抬起手。
雷声骤起。
灰原雄深吸一口气，只是还没等他抬起手，身后的衣摆忽然被人轻轻拽住。
他僵在那里好长一段时间，用尽十二分的努力勉强转过头来，只看见一个低着的脑袋。
栗色的头发，微微带了一点柔软的卷。
灰原雄原本还能维持上扬的嘴角终于彻底垮了下去。
他做了一个有些颤抖的深呼吸，随着青年转身的动作，那只牵着他衣摆的手也跟着轻飘飘地落了下来，灰原雄攥紧了手里的蛋糕，开口时，声音已经掩饰不住沙哑哽咽的底调“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小莱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天空浓云渐厚，第一滴雨水晕湿她脚畔石板的时候，她也跟着缓缓地蹲了下去。
灰原雄俯下身，撑开伞遮在女孩头顶小心地微微倾斜着，骤然而下的瓢泼大雨立刻打湿了他大半衣衫和没来得及躲在伞下的蛋糕，他凝神倾听，终于听见轰鸣雨声中女孩哽咽的强词夺理。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啊”
青年愕然，随即失笑。
他努力地扯起嘴角，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没过一会，一只湿漉漉的手落上了小莱的头顶，把脸颊埋在曲起的膝盖和手臂后面的女孩听见了同伴久违的、和她一样染着哽咽哭腔的颤抖声音。
“对不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