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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克制
    佐伯家的那一次,  应当是言峰绮礼人生之中第一次的逃跑。

    已经是称得上狼狈又丑陋的姿态,在噩梦的边缘落荒而逃。

    然后他徘徊在城镇附近的边缘地带,进不得,  退不走。

    如果是正常推断,  他本应当联系父亲和老师,  可是当言峰绮礼的手指按在通话键上的那一刻,男人却意外的迟疑了。

    真的要告诉父亲么

    为何会逃跑,为何会下意识躲避小莱小姐,  为何会犹豫至今才上报自己的老师和父亲不需要浪费多少力气,  言峰绮礼就能想象得到父亲接下来的质疑。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已经被重新收了起来。

    身着神父装的男人镇定自若的掏出了自己的私卡而不是老师远坂时臣给予的那一张,  递给了酒店的前台工作人员“请帮我开一间房间,  视野要宽阔一点的,  谢谢。”

    他还不想离开,至少现在不想。

    言峰绮礼挑选了能够俯视道不远处佐伯家位置的酒店,要躲过一般社会的科学检测很简单,魔术的小道具在这里就变得分外有用。

    一旦远离了相当擅长蛊惑人心的少女,  言峰绮礼的心境似乎又恢复了一贯的虚无冰冷,古井无波。

    寡言的神父抚着自己正规则跳动的胸腔,  仍然清晰残留着之前以为对方三言两语而心跳频率骤变的特殊感觉。

    多奇妙,  奇妙得让人下意识留恋着那短暂的情绪波动。

    然而少女展现在他面前的是背叛信仰令灵魂堕落的黑色深渊,并不是他坚信了二十多年的天主福音。

    那就看看吧。

    在纯粹的第三者角度,看看那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言峰绮礼冷静下来后,终于想起了小莱最初和他随口提起的一些话“盤星教,那是个曾经想要杀死我的非法组织”。

    魔术师在外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特别是远坂莱这种本来就不太老实又锋芒太盛的耀眼天才,  他调用了圣堂教会驻守这里的教会分支的部分力量,  那规模不大的小教派底细很快就被摸得清清楚楚。

    结果有些出乎言峰绮礼的意料之外。

    “咒术师和诅咒师”

    这是言峰绮礼从来都没有听过的称呼。

    信奉着某个古老存在的非法教派,最大一次变动是八年前一次猎杀星浆体替代品的行动,任务失败后没有立刻采取什么措施,很快就被某个年轻的咒术师血洗了管理层从而取而代之。

    平平无奇,毫无价值。

    言峰绮礼前后看了几遍,唯一让他心生好奇的一点,却也不知道是奇妙的巧合,还是某个令他言峰绮礼也不敢深入猜测的可能

    那个曾经被盤星教猎杀、通篇被称为“替代品”的少女,叫做“小莱”。

    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某个身着袈裟的年轻黑发男人也同样登门造访了佐伯家,和小莱小姐的态度亲密距离暧昧,完全没办法用态度热情的传教徒来解释他的所作所为姑且不说教祖这个级别是不是会做这种工作,就单纯那黑发和尚的态度,若不是另外一个当事人态度明显不配合,那画面说是情人之间的久别重逢他都相信。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真实”

    毕竟连她自己都已经坦然承认过,他们曾经试图杀死她。

    可这样一来,时间线却又有些对不上。

    小莱小姐摆在面前的是已知答案的一道推理谜题,可言峰绮礼偏偏就是那种比起答案更加好奇解题过程的扭曲性子,他线索太少,疑问太多,干脆将这故事当做了她与自己之间的默契秘密。

    既然被赋予了解答疑问的权力,那么不继续下去未免也太浪费“小莱小姐”的好心情了。

    说起来,小莱小姐对待那位教祖大人的态度,可算不上是什么亲密怀念的样子。

    言峰绮礼只稍稍思考了一会,便让人调出了盤星教现在的地址。

    便当做一个礼物吧。

    言峰绮礼想着。

    这是他自己脱胎换骨的关键。

    也极有可能,是为新的神明扫除多余障碍的奉神之礼。

    只有你我知晓的秘密。

    神明赐下的谜题,他已经从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好奇心与初次解谜成功的陌生欢喜,若可证明她能为自己解惑、引导自己走向他灵魂之中的真正“正确”,那他言峰绮礼自身亦可坦荡享受这份神赐的愉悦。

    神父低头虔诚亲吻着十字架,眉眼舒展,并未察觉到嘴角渐渐扬起的弧度。

    神啊,请您赐福于我。

    言峰绮礼徘徊于盤星教附近的时间越久,咒术界的反应就越不安。

    只不过在这群守旧派的频频动作下,感受到被打扰的也不仅仅局限于这群咒术师而已。

    “您在做什么”

    咖啡店外面的座位上,修长人影立在了惬意享受蛋糕的五条悟的身侧。

    “五条先生。”

    白发的咒术师难得换上了更加轻松简便的墨镜,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懒洋洋一抬眉,摆了摆手。“呦,七海”

    他一脸随意散漫的悠哉表情,“这家店的蛋糕味道很好,我凑巧过来放松一下而已,有问题吗”

    七海建人一身干练正式的条纹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瞧着甚至要比懒散的五条悟更加成熟稳重几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表情没什么变化“这是本周之内您第五次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想不到什么事情是能惊动咒术界最强来找我的,至于私下的交情,似乎也没有达到能让您三番五次出现在我面前却不提正事的程度。”

    “哎呀”

    五条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点了杯咖啡摆在面前,笑得很是平和“难得看到了自己信赖的后辈,想多了解一下现在的生活情况,不可以吗”

    七海建人眉峰锐利目光冷漠,他垂眼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五条悟,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是有什么只有我才能做吗五条先生可以直说。”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五条悟耸耸肩,“上面最近动静不小,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一点。”他不紧不慢地又跟了一句“只是看起来工作似乎还没什么问题,毕竟您还有心情开小差,百忙之中抽出这么多的时间跟踪我这个一般公司辛苦工作的可怜打工人,想必对与五条先生来说也就是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的小麻烦吧。”

    “倒也不至于如此夸我啦,虽然是事实。”五条悟嘻嘻笑起来,随即笑容收敛,难得摆出了一点久违的严肃表情“我长话短说好了,最近咒术界可能因为某种事情被圣堂教会盯上了,虽然还不知道会被折腾到什么程度,但是看起来那群老头子为此受了不少惊吓七海目前虽说已经不算是咒术师,但是也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七海建人微微抬眉。

    “我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是能被那群人盯上的理由。”

    五条悟含糊道“小心些总是有好处的嘛。”

    七海建人“请不要告诉我您这段时间始终待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前辈想要保护后辈的心理。”

    五条悟“哎呀,不可以吗”

    七海建人没有任何犹豫地立刻回答“很恶心的所以不需要。”

    他凝视着黑咖啡的微荡水波,若有所思地说道“关键节点在于圣堂教会察觉到了盤星教然后才摸索到了咒术界,而他们和咒术界的重叠点有三小莱,夏油学长,还有天元能让你过来、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盯着我的原因,排除掉后面两个没什么关系的,应该就是小莱。”

    “为什么。”

    “那么聪明不如想想”五条悟半开玩笑的说道,“但我需要提醒你,哪怕到现在我也没有放弃拉拢你进到我方阵营的打算哦,这也可以当做理由。”

    七海建人沉默了好一会。

    “那我姑且就先提一下,我迄今也未曾放弃的最大也是最可笑的一个奢侈妄想”

    他语调平静无波,缓缓开口。

    “小莱没有死。”

    “她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见我,但是她见过你而且很有可能,她要求你保证我的安全,所以当圣堂教会开始有所动作的时候,你会出现在此。”

    五条悟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啊。”

    七海建人语调平平的应了一声,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看起来我猜对了。”

    五条悟嘶了一声“死而复生这种事情你也能如此轻易地相信吗”

    七海建人抬起手,摩挲了一下胸口正中央的一个位置。

    六眼观感敏锐,察觉到规矩的西装三件套下,有一点细微的特殊突起。

    鳞片

    五条悟猛地反应过来了。

    八年前小莱第一次死去的时候,她唯一留给七海的遗物。

    只是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有联想到其他地方上不是没有人怀疑是拥有着融合术式的术师小心留下的什么珍贵咒物,因为上面毫无咒力附着,大多是人也只当做是造型奇特的艺术品,早早就把那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始终相信着。”

    七海建人神色平静,从容描绘着他自己笃信不疑的某个本该虚幻如泡沫的幻想。

    因为我已经经历过她三十六次的死亡。

    他将这句话藏在了舌尖之下。

    那段过去,深刻,痛苦,绝望,七海建人在最单薄天真的年纪里被迫在瞬间迎接了数十次死亡的轮回记忆,他的崩溃和疯狂早就随着青春一同葬送在那个无声哭泣的黄昏之中,而在那天之后的七海建人残酷剥夺掉了自己沉溺于过去的软弱权利,因为他要成长,要冷静,要学会接受,要带着另一个人的期待,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下去。

    是诅咒。

    是恩赐。

    也是爱。

    他珍爱的人有着无数次直面死亡后仍然对着他们坦然微笑的勇气,那么他也应该要有。

    “小莱还活着,这很好。”

    男人站起身来,在杯子旁边放下咖啡的钱。

    “先感谢您的保护,但我觉得五条先生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还是说一声再见好了。”

    五条悟下意识倾过身子“小莱她”

    却是七海截断了话音,平静地回答道“她如果不想见我,那我也不会去主动见她。”

    七海建人总是会接受小莱所有的选择。

    他能接受她隐瞒自己的死,就能接受她隐瞒自己的生。

    何况,他也是没有现在就去见她的勇气的。

    我能用什么来留住你

    博尔赫斯曾在在诗中写着,“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这些他也拿得出来,却也不敢拿出来。

    七海很平静的想,现在的小莱,大概当她闭上眼,转过头,站在一个自己很远很远的距离的距离时他才会敢抬头去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