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是值得庆贺的好事情。
五条悟沉默着，看见自己的后辈近乎死寂无波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个极浅的温柔笑意。
“这很好。”
他满眼满足, 真心实意。想象之中的仇怨与哀伤半点也瞧不到, 那神色安宁地甚至让五条悟有些忍不住要低声赞叹了。
他是与爱无缘的家伙，二十多年的咒术师生涯反问他，爱是什么, 是最深刻绝望的源泉，是变形的恶意，是能够被世人接受的诅咒, 夏油杰那般贪婪又迫切的愤怒欲望是正常的, 七海建人这种与自虐无异的克制冷静似乎也是正常的。
他作为旁观者，无论何种爱意，似乎都只能看到疼痛。
“我还以为男人的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是存着侵略性和占有欲的”五条悟摇晃着自己放了过量放糖的拿铁咖啡, 慢吞吞地说着“杰甚至都已经去找过小莱了, 这样你也无所谓嘛”
“没关系。”
七海建人答得很是坦荡。
“小莱不喜欢夏油学长, 这点自信我还是会有的。”
五条悟瞧着他, 忽然失笑。
“我到现在为止, 才开始相信你是喜欢她的。”
五条悟会有此一言, 七海建人并不觉得奇怪。
毕竟比起那些情心炽烈爱欲疯狂的对象来说，他的反应很沉默, 很模糊, 很平淡。
作为恋爱对象的话, 他应当是最不讨喜的那一种类型吧
走在回程的路上, 七海建人想, 五条悟的那句“男人的骨子里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侵略性和占有欲”这句话也许是真的他其实根本没有灰原雄对待小莱那么温柔包容的纯粹珍爱的感情, 如果真的看到她和别人有超乎忍耐范围的关系肯定会生气, 但是他并没有可以生气的立场，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拉开距离，远远地瞧着。
所以我不见你。
他知晓她三十六次的死亡，记忆的细节告诉他最残酷的真实那并不是单纯的如同游戏重置、nc的剧情记忆也跟着格式化再次开始一样的故事。小莱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每一次的死亡的，每一次重来的不同选择都告诉他，小莱清楚自己要如何在下一次选择中如何闪避那些必死的结局；所以他也看到了最后的残酷，看到了自己那本应被轮回抹杀的死亡之前的告白
真正击溃她的从来都不是死亡，而是他的感情。
他当然是喜欢着的。
从当年，到现在，始终都是未曾变过的无可救药的喜欢。
但是她的心意呢
他不急着知道。
因为最初由于少年人的爱意而后退一步，将一切距离维持在亲密伙伴之间的，正是小莱自己。
而对与如今的七海建人来说，小莱是否会回应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大人有着大人的矜持与理性，少年有着少年自己的赤诚与勇气，如今的七海并不急于寻求那个答案，也不会贸然为小莱定义她对待自己的感情。
七海建人想，他们之间其实算是扯平了。
无论是出于保护的意愿、还是她只是单纯无心回应这段感情，七海建人都不会再开口打扰。
这是成年人的狡猾。
男人抚摸着胸口的龙鳞，很愉快的想着。
这样就算发现你也是喜欢着我的，我也仍然可以保留我自己的位置，不至于因为执着追逐你的感情而变得过于狼狈。
已经兢兢业业保持了一年全勤记录的七海建人告别了神情微妙的五条悟后，出乎意料的没有返回公司，而是和自己的上司请了个假，抬脚走向了距离此地不远的神社。
白衣红袴的巫女微笑着上来招待了这位久违的客人，日常节日总会造访，祈祷的内容也都一样，碍于个人的隐私她们从来都不会多问，但是这一次看着客人脸上从未见过的放松笑容，她也禁不住跟着露出了一点欣慰的笑意“您的心情很好呢。”
“是的。”
七海建人欠身回礼，轻声道。
“愿望实现了，想找个人分享一下。”
“哎呀。”巫女抬袖掩唇，轻笑起来“您的愿望原来实现了吗我家的神明大人真的很灵验是不是”
实现愿望的原因应该是小莱自己，和神明大人没什么关系。但是这话说起来实在是很拉仇恨且太像是来砸场子的，本质只是想找人分享喜悦的七海建人只是礼貌的笑了笑，并没有说太多。
巫女对此浑然不觉，高高兴兴地跟在了客人的旁边。这位来客每次都只是安静地投下一把零钱，行过二礼二拍手一礼后就安静离开，这么长时间以来没人知道他究竟许了什么愿望，而这一次照常参拜过后，他并没有和过去一样匆匆离开，逗留了一会欣赏了片刻庭院内的花草景色后，还相当好心情的同巫女要来了绘马。
“您的心情真的很好呀。”巫女赞叹着。
“是的。”七海建人点点头“我的愿望是很奢侈的近乎妄想的愿望，因为很隐秘而且不能告诉别人，所以就算实现了以后也没有什么人可以陪我一起高兴索性过来神社这边，邀请这里的神明大人分享我的快乐也很好。”
“哎”巫女弯弯眼睛“您是位很温柔的先生呢。”
“我没有很温柔。”
七海建人郑重写下某个人的名字后拴好绳子，看着自己的绘马和其他花花绿绿写着各类愿望的牌子重叠在一起，说道“这种行为的本质是把猎人的侵略本能掩藏起来，利用距离和时间把自己伪装成温顺的猎物，等待着她的发现，并用这种虚伪的表象换取对方的同情和怜惜”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愣在那里的巫女，表情是一种出乎意料的平静“所以，我并不温柔。”
巫女有些愣怔。
“似乎说了些多余的话。”男人的脸上露出些许歉疚的表情“如果给您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扰的话，那么就当做我没说过吧，先告辞了。”
奇怪的客人。
巫女目送着对方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了神社主人的声音“怎么，是许了奇怪愿望的信徒吗”
“啊，天神大人。”巫女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来，“您怎么来了”
“哎呀，察觉到了一点熟悉的故人气息。”
那身着古老官服的老者含糊笑了笑，表情似乎是为此欢喜的，却又掺杂了些奇异的忧愁“不过已经千年不见了，大概是我弄错了吧”
菅原道真看着自己神器茫然的表情，暗中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那么巧合。
龙神千年之前就已经坠入黄泉，千年时间太过漫长，连那些虔诚的信徒也已经放弃了当初的神祇，更何况，当初的龙神坠下的地方，可是伊邪那美主管的黄泉啊
他和当年的龙神多少也算是有些交情，眼睁睁看着那些信徒放弃信仰抹杀过去，昔日旧友的痕迹被人类一点点抹除殆尽，直至前几百年更是已经察觉不到半分留存的气息，除了进一步加重他对于人类的抵触之情之外，更多的也生出了几分对与故友的惋惜。
明明，当年的龙女是连天也要避其锋芒百般尊重，何其耀眼又强大的存在
神器真喻有些不太明白神主的表情，但是她还是耐心补充了那位客人的情况，菅原道真听了两三句就没了兴趣，他怀抱着最后一丝期待，有些好奇地翻开了之前七海建人留在那里的绘马。
那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小莱回来了。”笔锋在最后一个字上克制地收尾，似乎多说一句都会泄露出压抑已久的心情。
“莱”
菅原道真盯着那个字，半晌转不开眼睛。
“梅雨。”
他叫来了自己的道标，额头印有梅花印的清丽美人安静走了过来，温声问道“公有何吩咐”
菅原道真张了张嘴，有些迟疑。
“把夜斗叫来。”
对与这个在龙女堕落为魔龙的时候便离开了她身边的弟子，菅原道真的感情是有些复杂的，虽说后期关系缓和后从他口中得知，当初的离开似乎掺杂了某些他本人无法拒绝的原因，菅原道真也不大愿意接受他龙神弟子的身份。
可是那毕竟是龙女曾经承认过的，就算退一万步忽略掉那段关系，夜斗也还算是接受过她的教导，知道的东西大抵会比自己多一些。
神明之间信息传递的速度要比人类快上许多，相当擅长跟随风格潮流的夜斗神穿着和一般年轻人完全无异的运动服轻飘飘地踩上了神社的庭院，语气高扬，眉飞色舞“怎么了怎么了，糟老头子居然也有主动找我的一天啊让本大爷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
“太过聒噪了，夜斗神。”
菅原道真将已经化作烟斗模样的神器真喻收了起来，神色平常的直接问道“你对于龙女的记忆如今还记得多少”
夜斗瞬间敛去了所有嬉笑表情，拉平了嘴角。
“很没礼貌诶，老头子。”
他轻声嘀咕着，“不要用这么没良心的话评价我的老师。”
“如果知道自己没良心，那就承认你在千年之前魔龙堕天的日子选择背叛了龙女，如何”
夜斗怒道“我没有背叛过老师”
“是与不是不是你说了算的。”菅原道真一脸平静，“事实就是，自那以后高天原再也没有在龙女的身侧看到你的存在诚然上面的态度对此是宽宏的，但是也别忘了我和龙女的私交也算是不错，夜斗。”
夜斗下意识地开口反驳“我离开老师那是因为”
因为父亲大人他
他喉咙一紧，忽然用力闭上了嘴巴。
菅原道真有些惆怅的看着他，轻声叹了口气。
“算了。”他袖手而立，语气重新放软“那问你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小莱是谁”
那一刻，夜斗的表情变得分外古怪。
“知道。”
那是老师俗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