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 赵徵不去,那她自己去呗。
纪棠叫人套车,一驾青帷小车自宫城侧门驰出, 沿着大街一路进了东城, 在一处长巷深深的青砖小院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普通民宅。
其实赵徵态度, 隐隐可见。
他没见过柴皇后一次,自范州至乐京这么长的时间, 他也不是一点闲暇都抽不出的, 但他从没问过柴皇后一句, 甚至昨日他祭拜先帝皇太子和柴太后也没带柴皇后去。
纪棠心里明白, 他不会封柴皇后当太后的。
陈达撩起车帘,纪棠微微低头下了车,她抬起头, 面前那两扇半旧的黑色门扉“咿呀”一声打开, 她视线穿过洒扫得干干净净的小院,正房房门半开, 一个青色素衣女子立在房内,正回头引颈望过来。
在看清纪棠那一刻, 她目中光亮熄灭了。
愣愣了半晌,柴皇后才失魂落魄道“你是”
柴皇后其实并不在意能不能当太后的,她没想过, 也不在意这些的, 她在意的只是她的儿子。
自范城城头被放下来, 从浑浑噩噩状态回过神之后, 她就是忐忑,一想起赵徵她就慌得不行,她在想和儿子见面后要怎么说
赵徵可能会很生气, 他会很恼怒,很愤懑,甚至对她这个母亲生了怨怼。
赵徵情感浓烈滚烫,他性子像火一样的炽烈,从小就是一个小霸王。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他,她做得不对,他千里来接她却不得不拒绝了他,是她伤了他的心了,她不知他能不能原谅她,怎么样才能原谅她
一想到这些,柴皇后就心慌意乱,这些日子她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和赵徵说,她预演过无数次母子再相见的情景,但她从来没想过,赵徵没来。
他不见她。
当听见嘚嘚马蹄敲击小巷的青石板地面上时,柴皇后一喜,她下意识回头看去。
陈达推门相护,一蓝衣少年缓步跨进门槛,身后却空空如也,根本就不见记忆中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和那张棱角分明的熟悉面庞。
风卷过,檐角雪沫簌簌飞下。
柴皇后心里骤一空,她怔怔看着,有眼泪模糊了视野,刷刷落下。
“阿徵呢”
直到纪棠缓步进了正房,陈达把门关拢起来,阻隔了寒风,柴皇后才仿佛回过神来,她怔怔看了纪棠一会,急忙问了句。
纪棠说“他有事,不来了。”
“有事”
“不来了”
柴皇后呆呆地重复了一遍,明明很简单的几个字,但她好像不明白话里意思,怔忡重复着,眼泪却刷刷的地滑落下来。
纪棠挑了挑眉,对于柴皇后,她其实并没太多倾谈的欲望。她对柴皇后的观感其实挺一般的,哪怕对方很美很美,灵气逼人岁月不老的那种美,带来了极多极多的视觉舒畅,但她也没法对对方心生喜欢得起来。
但她到底生了阿徵,说真正厌恶吧,也不至于,反正观感有点复杂。
当然,上述前提是因为柴皇后虽然一直在掉链子,但就总体结果而言,却倒没对己方阵营造成什么实质伤害的缘故。唯一乐京平原那次,他们也阴差阳错因祸得福了。
要是她害己方战局受挫,承受什么非必要大伤害,或者害了柴显柴兴性命和受伤之类的,那纪棠就肯定就不会是这个心态的了。
没有的话,那行吧,反正也不是什么身边近人,她就做好她的探望工作就行了,也不需要多费心思。
至于柴皇后日后怎么安排纪棠想,相信这茬子事大概是不会轮到她操心的。
纪棠笑了笑“娘娘,您近日可还好”
“吃得如何,睡呢,底下人伺候可还尽心”
不管心里怎么想,纪棠态度还是十分温和的,她微笑晏晏,轻声细语,扶柴皇后坐下来,温声询问她的起居饮食、身体状态等等。
至于放在榻上睡着的那个小孩子,柴皇后不提她就忽略过去了。
柴皇后强颜欢笑,勉强收敛起心神,和纪棠说话。
“无事,都好,人都很尽心,没什么缺的。”
纪棠是个女孩子,她没有掩饰,进屋一解下大氅,柴皇后就发现了。
这个能代表赵徵来探看她的女孩子,柴皇后直接把左腕上戴的那只白玉镯子撸下来,套在纪棠手腕上。
“这是我祖母临终前给我的。”
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柔润得像一团膏腴,祖母原话是,让她以后传给儿媳妇。
纪棠笑笑“真漂亮。”
她也没拒绝,低头瞧瞧就继续和柴皇后说话,两人说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事无巨细都问过了,柴皇后说一切俱好,但纪棠还是给微调了好几处的细节。
柴皇后心神恍惚,连儿媳妇都了没细瞧的心思,更何况其他她心里想的就是赵徵,最后纪棠低头转了转镯子,站起身告别,她怔怔送出去。
“阿棠,”
纪棠微笑摇头“娘娘,怎么了”
柴皇后摇头,她刚才说让纪棠用不着这么唤,但纪棠想着不叫这个也不知叫啥,她总不能叫母后吧还是算了,她坚持这么唤下来了。
柴皇后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期期艾艾,满含期盼看着纪棠,那双盈盈水眸甚至带着一丝祈求。
但纪棠微笑不变,目带询问,她装没看懂。
赵徵来不来,这事他自己拿主意,她不会干涉,也不会劝他。
等了一会儿,柴皇后还是没说话,屋里的孩子却醒了,“哐当”一声砸下来什么东西的声音,慌乱忐忑中柴皇后一惊回头,炕几被睡醒的孩子一蹬上头阵燃着的香炉滚了下来,烫了孩子一下,孩子哇哇大哭。
柴皇后一慌,赶紧跑过去,她把香炉拿掉,把孩子抱起来,可等她抱着孩子慌忙掉头追出去的时候,纪棠已经走了。
那两扇半旧的黑色门扉在北风中微微晃动,外头的有人轻叱一声,马蹄嘚嘚,车轮滚过青石板,离开了小巷。
追不上了。
柴皇后愣愣的,忽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不是纪棠,而是赵徵。
她忽然清晰意识到,追上去也没用,赵徵不会来的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那是个脾气骄烈的又执拗较真的孩子,他感情浓得像火,爱憎是那样的分明。
他想要的东西,他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放弃;但他一旦转身,就不会再回头了
直至此时,柴皇后才清晰地意识到,她失去了什么。
她怔怔的,北风簌簌卷着雪沫扑入廊下,她心口像被骤然掏空了一样,空荡荡的,凉意袭透全身,怀里的孩子哇哇哭着,她胡乱抱紧,愣愣站着,泪水决堤,刷刷淌下。
怀里孩子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渐渐停住了哭声,柴皇后却哭起来,她小声啜泣着,哽咽落泪,她慢慢倚着廊柱滑坐下来,最终失声痛哭。
泪水模糊了眼睛,她攥住心口哭得喘不过气来,哭得声嘶力竭,一直哭到到那两扇半旧的黑漆门扉再度打开了。
“咿呀”一声,有脚步声,很稳,很重,是军靴落地的声音,柴皇后呆呆抬头看去。
长靴重甲,熟悉的玄黑泛青色泽,透过模糊的泪眼,她看见一张极熟悉极熟悉的面庞,来人俯身把她扶起来,解下身后的披风,拢在她身上,把她和孩子都裹了起来。
带着体温的厚绒披风阻隔了寒风,让她的身体暖和起来,柴皇后愣愣的,“哥哥,”
是柴武毅来了。
看着兄长一如既往宽容温和的面庞和眼神,柴皇后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本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一下子就拔高起来,她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像个孩子一样,像小时候一样,揪着兄长的襟口,哭得喘不过气来“哥哥,哥哥,阿徵他,阿徵他不来了,”
柴武毅抱着妹妹,轻轻拍着,“别哭,别哭,哥哥来了。”
可他根本没有办法回斡什么,也根本立场去劝说赵徵挽回什么,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替他这秉性柔弱却已前路茫茫的妹妹拿个主意。
柴武毅闭了闭眼睛。
当夜,柴武毅入宫求见赵徵。
他说“我已寻了处庄子,在矩州,不大不小,正合适她母子居住。”
矩州临海,气候冬暖夏凉,远离乐京,远离一切,那庄子不大不小,够母子两个生活,但再多就没有了。
那孩子会和庄户孩子一起成长起来。
他不会习武,也不会拜先生读书,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柴武毅给拿了主意,就让柴皇后母子“死在”范州战场上吧。
赵元泰不需要嫡子。
当然,他的其他儿子还活着的也不会多好过。
既然如此,让她们母子换了个身份罢,幸好那孩子还不知事。
平平淡淡,就当个庄户孩子。
柴武毅单膝跪地,郑重道“陛下,臣会看好她们,断不会让他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
他会叮嘱他柴皇后,他的妹妹虽然不聪明,又秉性太柔弱,但却有一个好处,但凡答应他这个哥哥的,哪怕就算是心里不明白的,也会紧紧记住并依言做好的。
就算以后他死了,还有柴显柴兴,断不会出岔子的。
柴武毅深深叩了一个头,他不知道赵徵原来打不打算留下那个孩子,但,若那个孩子再死了,他妹妹会受不了的。
长兄如父,他仅有一个他同胞妹妹,父亲临终懊悔牵挂不已,他跪在父亲床前答应过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赵徵起身,俯身扶起柴武毅“舅舅与我说话,不需如此。”
至于柴武毅说的。
赵徵垂了垂眸,他允了。
“舅舅安排就是。”
他轻声说。
“只是,”赵徵抬眸,远眺苍浑长空,他告诉柴武毅“只是我不会让她和父皇合葬的。”
百年后,他不会让柴皇后和先帝合葬。
至于他,他也不会再见柴皇后了,至死都不会再见。
柴武毅长长呼吸一口气,点点头“好。”
他心里酸涩难言,但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
柴武毅强打精神,温言宽慰了赵徵几句,告退转身,深一脚浅一脚离去。
赵徵目送柴武毅背影离去,越走越远,绕过宫墙,消失不见,又抬头眺望天空。
但他很快收回视线,转身往御书房快步行去。
纪棠在御书房。
他心灵皈依处,他去找纪棠。
作者有话要说 诶,别的不说的,徵崽能放下就好,幸好有棠棠
至于那个孩子徵崽肯定也会派人盯着的,所以别担心
成亲倒计时了哈哈,不过在此之前,先让徵崽尝尝老岳父的留难,哈哈哈哈哈哈
么啊明天见啦宝宝们,预收你们看了咩是咸鱼耶
最后还要感谢投雷的宝宝哒,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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