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 春熙堂的灯火久久未歇。宁家夫妇与豫王夫妇一道座在堂中,长谈不止。
待宁家夫妇从春熙堂中跨出来时,脸上是带着淡淡笑色的, 眼底也浮动着满意之情。
天色早已黑透了,宁家夫妇不便回自家宅邸, 便在豫王府留住了下来, 客居在毗邻红露居的院子里。
夜虫鸣叫之时, 宁夫人韩氏便将宁竹衣唤到跟前说话。
“衣衣, 来这边坐下。”韩氏脸带笑意, 一边合拢了门,一边招呼女儿在矮凳上坐下。
宁竹衣乖巧地行了礼,先不坐, 给母亲奉了茶, 这才安静地坐下。
韩氏左右张望一张,确信屏退了旁人, 这才对宁竹衣笑道“衣衣,你的眼光倒是好,一下子就挑了这么个好儿郎。”
宁竹衣故作羞赧道“母亲说笑了, 这都是缘分呀。”
韩氏一副喜笑颜开模样, 坐下来道“今儿晚上, 我和你父亲与王爷王妃仔细商谈了好久。听王妃娘娘的意思,说是也看中你当她家的媳妇。更何况世子喜欢你, 她也不好拂了世子的意。”
宁竹衣的脸微红,说不上话来。
王妃看中她当王府的媳妇这是场面客套话, 还是说,豫王妃娘娘早有打算
忽然间,她想起了从前王妃派人教导她学习“如何做世子妃”的种种, 心跳不由快了些。
“我们宁家的家世,与世子是匹配的来的,你嫁给世子,那也是门当户对,不必心慌。”韩氏搂过女儿的肩,开始掰手指“世子便是将来的豫王,豫王手下有领地,还有数不清的田产奉石。嫁给世子,不比入宫做皇后差。”
宁竹衣听母亲这么高兴,心底不由嘀咕道先前母亲还希望她入宫,眼下主意却转得这么快,也不知道豫王妃娘娘到底给母亲吹了多少耳旁风
“呀,虽说这宫是不能入了,但能做豫王府的世子妃,倒也算是个好归处。”韩氏眉飞色舞地说“更何况我与娘娘相熟,你做她的媳妇,她必然不会亏待你。不像别家婆婆,非要将新媳妇儿磋磨得人不人,鬼不贵的样子。”
宁竹衣低眉说“谢过母亲与娘娘成全。”
“这叫什么成全你与世子能好好过日子,我们当爹娘的就放心了。”韩氏轻拍了拍她的肩,道“余下的,便只剩下你要入宫的麻烦事了。先时爹娘打点得太过,连宫里头的嬷嬷都塞了银子,只要你去选秀,便能将你的牌子翻着个儿送到皇上的眼前。眼下你不想入宫了,这就成了件麻烦事”
宁竹衣心头一紧,问“那,那该怎么办”
韩氏笑起来“这你便不必操心了。母亲与豫王妃自会想办法的。”
听韩氏这么说,宁竹衣微微放下了心。再看韩氏时,脸上也带了丝笑容。
韩氏见了,拿手指刮她脸蛋,笑道“姑娘长大了,自己想嫁人了。做母亲的,可真是留不住呀”
更晚些时候,宁竹衣提着一盏灯笼,出了红露居的大门。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园子里只余下夏虫的魆魆声响。她提着蜡纸灯笼一路缓行,等近了假山丛时,她瞧见了自己想见的人。
李贺辰矗立在一丛紫薇花旁,衣袍被夜风徐徐吹起,发丝边的垂珠亦轻舞不定。
“世子。”宁竹衣将灯笼放在脚边,快步走了上去。两人的影子在月下靠得很近,像是要融在了一块儿似的。
李贺辰垂下目光望着她,道“今日母妃已与宁夫人商量好了。待选秀之时,想法子让皇上将你指给我,做我的正妃。”
宁竹衣听了,嘴角偷扬一下。旋即,她侧过头,若无其事道“哎,我也不过是请你帮忙,让你假意与我订个婚,好让我不要进宫。等选秀的风头过了,这婚约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要退了我,再娶八十个侧妃,我也管不着的。”
李贺辰听了,微微失笑“八十个侧妃你当我那么有空一个我就应付不过来了,还八十个”
宁竹衣挑眉“我哪里知道你想要八十个还是五十个,总之不关我事。”
李贺辰看着她这副故作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暗暗好笑。
宁竹衣当真以为,这婚约定下后,还有任何解除的可能吗来都来了,那就留下来吧,不要再走了。
宁竹衣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和李贺辰通过气后,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两人在假山丛站了许久,才各自提了灯笼,想要回屋里去。
宁竹衣往外走时,忽然听得假山外传来一阵满是戒备的轻轻声响“阿秀,你将这封信送到周府去,万万不要惊动任何人。”
这女声分外耳熟,竟是李燕婉的。
宁竹衣愣了愣,赶忙与李贺辰步出了假山丛。只见假山外头的小径上,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个儿的端庄,正是李燕婉。矮个头的娇小,乃是李燕婉的丫鬟,阿秀。
此时此刻,李燕婉正诧异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二人,而阿秀则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紧张地将一封信往身后藏。
李贺辰见了,皱了皱眉,问“姐姐,你要往周府写信为什么偷偷摸摸的”
李燕婉脸上的诧色转化为一阵羞窘。她无措道“我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周夫人最近是否安好”
这样支支吾吾的模样,显然是有鬼。李贺辰眯了眯眼,说“既然是给周夫人的信,不如让母妃送去吧,这样显得正式点儿。”说着,他就要去抽阿秀手里的信。
“不行”李燕婉却连忙阻止,挡住了李贺辰的手,结结巴巴道“不能给母妃瞧见了”
她从来端庄文雅,难得露出这副神态。李贺辰起了疑,强硬地从阿秀手里抽出了信,却见信封上写了几个字周三公子亲启。
一看之下,宁竹衣与李贺辰都露出了惊诧之色。
这竟然是给周景昂写的信。
再想起李燕婉语焉不详、面红耳赤的模样,宁竹衣几乎可以断言,这封信是一封相思之书。
李贺辰沉下了气,皱眉道“姐姐,周景昂虽是我的友人,但他于男女之事上从来风流,我以为姐姐看得清。”
周家与豫王府关系不错,晚辈间难免有些面子往来。但周景昂于男女之事上着实有些太不收敛。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因为招惹了长公主而被牵累了官职。
李燕婉垂下头,一副被戳了脊梁骨的模样,似乎羞耻得要钻进地里去了。想来也是,她从小便受着大家闺秀的严苛教导,性子刻板端庄,对男情女爱之事都是敬而远之的。此刻自己私送书信给周景昂之事被撞破,她定然羞耻至极。
于她而言,能壮着胆子给周景昂送情书,已是她出格的举动了。兴许是礼教压抑得她太沉,她这才会难得逾越一次吧。
李燕婉听着弟弟的话,一副抬不起头的样子。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露出快要哭了似的表情,恳求道“阿辰,你可万万别告诉母妃。”
李贺辰说“我不说,但你也得自己想清了。除非周景昂愿意为你收了心思,否则姐姐迟早会被他伤着的。”
李燕婉喏喏道“周三公子说了,他愿意为我再不看其他女人。”
宁竹衣
男人的鬼话,不可信啊
李燕婉藏不住事,面对弟弟的质问,绞着袖子将事儿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自打长公主被废后,周景昂受了牵累,也被降职,于官场上失意不已。一次李燕婉去外祖家取东西,竟意外遇着了喝得酩酊大醉的周景昂。她怜悯心起,便命人照顾周景昂。二人便这么又说上了话。
周景昂擅长那些风流花招,见了她便要夸“燕婉小姐乃是世间独一无二”,时不时送点珠花胭脂。李燕婉深居闺中,根本没见过这么多花哨把戏。再加之周景昂因降职之故,身边的莺莺燕燕尽去,她也忍不住动了些心思。
听李燕婉说罢了,宁竹衣陷入了深思。
倘若周景昂真的愿为李燕婉收了心,那还好说。可她的直觉总告诉她,周景昂不是那么容易收心的人。
李贺辰叹了口气,说“姐姐,这封信你先收回去吧。等我去探探周三的口风,你再好好考虑一番。”
李燕婉无措地点头,讪讪叫阿秀把信还给了她。
待李燕婉走后,李贺辰便恼火道“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他怎么敢打我姐姐的主意”
宁竹衣问“世子觉得那周三公子收心,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李贺辰说,“前几日我还瞧见他与翰林的妹妹同进同出,只是姐姐少出房门,不知情罢了。”
宁竹衣听了,心道一声“果然”。这前几天还与其他女人纠葛不清呢,哪里会真心对李燕婉呢
“可我们空口说,燕婉姐姐也不会信呀”宁竹衣起了愁。
被爱意蒙蔽了双眼的女子有多痴狂,她可是一清二楚的。毕竟在扶摇弃妃里,她就是这么个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倒霉贵妃呢。
李贺辰沉思片刻,道“明儿我不去军营了,要去周三那看看情况。若他还是身边莺声燕语的,那我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必然要将这事儿告诉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