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皇宫的路上, 宁竹衣坐在马车里,闷不出声。偶尔前头的李慕之问一句话,她才不情不愿地回答一句。
“宁大小姐似乎对选秀不甚有兴趣听大小姐说的, 像是迫不及待想出宫呢。”
“勉勉强强吧。”
“这般语气,看来是当真不想入宫了。”
“确实。”
“可宁大小姐天生丽质, 若是皇上见了大小姐, 大小姐便极有可能入选。”
“我不过蒲柳之姿, 哪里入得了皇上的眼。”
“大小姐太过自谦了。更何况, 大小姐的脾性也很有意思, 只要是个男子,见了都会心生兴趣的。”
“哈”
宁竹衣坐在马车里,听着李慕之慢悠悠的话, 不由撇了撇嘴角。
这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八成是假的吧。
马车颠簸着, 宁竹衣托着腮,在心底不停地期盼着赶紧到皇宫。和李慕之相处的这一路, 实在是太煎熬了。
在宁竹衣的烦闷之中,皇宫终于到了。伴着一阵勒马的长吁声,马车缓缓停下了。宁竹衣撩起车帘子, 向外探出头去, 看到了眼熟的红色高墙。
这皇宫她也非第一次来, 先前见太皇太后时,就已经来过了, 但这次的皇宫南门边儿显得格外热闹。只见七八抬轿子次第在门边排开,几个小太监凑在一起, 有的放踏脚凳,有的弯腰引路,有的吆喝招呼热闹非凡。
而那些轿子里呢, 则有各式各样的妙龄女子,如初开的花朵似的,飘飘悠悠地下来。这头一个穿嫩绿色罗裙的,那里头一个穿宝蓝色薄衫的,争奇斗艳,珠钗闪烁,如春日花枝一般。
相比之下,穿一身老气沉沉衣裳的宁竹衣,就显得没那么秀丽养目了。
“宁大小姐,慕之只能送到这儿了。”一声温和的声音传来,是李慕之笑着冲她这样说。他下了马,手里牵着缰绳,乌发在耳旁微动,人似一团初化开的雪,引得周遭的秀女频频向他张望。
“辛苦少卿了。”宁竹衣胡乱地点点头,立刻想转身离他远点。
“宁大小姐,”但李慕之却喊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
“宁大小姐上轿时,头上有一朵珠花。如今珠花不见了,看着像是丢了。”李慕之客气地说。
宁竹衣一摸发髻,果然如此,她的发上空空如也,早没了早上时挑出来的珠花。这次入宫选秀,她本就打扮得单薄,这唯一的珠花丢了,就显得她像是素面朝天而来,颇有些藐视天威的意思。
“山楂,快去轿子里找找。”宁竹衣忙吩咐道。
山楂一路小跑,扎进轿子里,上下翻找着宁竹衣丢失的珠花。好半晌后,她才满头微汗地探出头来,忧愁道“小姐,奴婢也寻不着那珠花了”
闻言,宁竹衣皱起了眉。
丢了珠花,应当也不要紧。大不了便实话实说,皇上总不至于真的发火。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道儒雅嗓音“此处枫叶长得正好,不如以枫叶为饰,如何”
她抬头,瞧见李慕之站在枫树下头。他身后的红枫赤色灼灼,确实很是醒目。要是把这枫叶戴在发间,定然别有一番趣味。
李慕之说罢了,便伸手摘下一片红枫,递了过来,仿佛要为她别在鬓发边,姿态很是温柔。
但宁竹衣轻轻一猫腰,躲过了他的手,道“不劳慕之公子费心了。”
李慕之所赠的枫叶,她可不敢要。
就在这时,那头传来了山楂惊喜的声音“小姐,我找到了那珠花藏着垫子下头呢。”
宁竹衣赶忙上前一看果然如此。她今早戴的那朵海棠珠花,就卡在垫子缝的里头。她微微松了口气,对李慕之笑道“少卿,我找着东西了,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了,她就领着山楂,向南宫门的小太监走去。
李慕之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她方才冲自己笑的那一下,脸上慢慢浮现出了阴鸷的神色。
准备参选的秀女,都在揽云殿暂歇。宁竹衣跨进揽云殿时,里头已聚了不少秀女了。她们或着粉衣,或服胭脂,莺声燕语,令人眼花缭乱。
宁竹衣一进去,众秀女便不动声色地侧过头,打量她一眼,又扭回头去,若无其事地闲聊。在衣服料子、皇上喜好的琐碎闲聊声里,还夹杂着几声对宁竹衣的评头论足。
“这位是谁先前没在京城见过。”
“我知道。她是宁家的女儿,先前一直久住洵南。”
“相貌生得倒是好,只是这身衣裳噗嗤。”
“看来,洵南那地方与京城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些窃窃私语声传进了宁竹衣的耳朵里,宁竹衣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满意。
没错,就是这样,她越不惹眼越好。她巴不得能得了皇上的嫌弃呢。
她寻了个空处,在一张临窗的锦凳上坐下来。正想管太监要杯茶,耳畔忽传来一道清澈嗓音“竹衣堂妹,真是许久未见了。”
那是一个穿茜色宫裙的女子,肩披罗带,腰间系两道双鱼丝绦,人如枝头桃花似的艳丽。她与宁竹衣瞧起来差不多大,凤眼朱唇,额心贴一片梅色花钿,在一群秀女间,属她的容貌最打眼。
这一位就是宁竹衣的堂姐,本家的那位宁安沁了。
宁竹衣的父亲与宁安沁的父亲是手足,但宁竹衣的父亲多年不在京城,宁竹衣自然与宁氏本家人生疏。而宁安沁则是嫡长房的女儿,又是宁家老太太自小捧在手心里如珠似玉地养大的,在宁家自然更得宠些。
宁竹衣刚回京城时,就去宁家本家探望过。彼时老太太与这位堂姐待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大友善,宁竹衣便没在本家多留。
想来也是,这位宁安沁堂姐可是志在皇后之位。宁竹衣虽说是堂姐妹,可也是她入宫之路上的劲敌,她不喜欢,这也是常理。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宁竹衣上京时没住在宁家本家,反倒去了豫王府家韩氏怕她在本家受了排挤欺负。
万一宁老太太偏心,好的东西只给宁安沁,不给宁竹衣,那该去哪儿说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秀女要入宫的豫王府更适合宁竹衣些。
见宁安沁与自己打招呼,宁竹衣便站起来客客气气地回礼“堂姐安。”
她与这位堂姐,其实已有许多年未见了。但堂姐这副傲气的模样,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毫无区别。
“竹衣妹妹要入宫选秀,怎么也不挑些好看衣裳”宁安沁上下打量着宁竹衣,眼底有淡淡的不满,“你好歹也是宁家的女儿,打扮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呢”
衣服颜色老气不说,无端将人衬得老了许多,还素净得很,没什么花纹,这简直不像是来选秀的,而像是去街上采买东西的。
宁竹衣连忙装模作样地说“堂姐,我这衣服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看的嘛这花样,这颜色,都是洵南那儿时下最流行的呢。”
宁安沁听了,眼底掠过一丝鄙夷。“洵南是洵南,京城是京城。”说罢了,她又挑剔得看了眼宁竹衣头顶的珠花,道“还有这珠花,款式委实有些过时了。”
宁竹衣摸了摸自己的珠花,故作纳闷道“这珠花不是很好看吗我昨天瞧见街上有个卖包子的妇人,也戴的这样的珠花呢。”
听宁竹衣这么说,宁安沁眼底的鄙夷色越来越浓。但她没有将这些鄙夷之情说出口,只是轻描淡写道“罢了,你喜欢的话,那就这样打扮吧,别怪堂姐没提点过你。”
这宁竹衣到底是在乡下住久了,品味也沾了洵南的穷酸味,和京城女子全然不同,白浪费了这张漂亮脸蛋儿。
不过这样也好,宁竹衣粗野一些,就愈衬得自己出众。如此一来,自己便更有可能入宫做皇后了。
才说罢,外头来了个嬷嬷,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小姐,时辰到了,请跟着老奴去前头吧。”
霎时间,揽云殿的秀女们都静了下来。她们乖巧地站起来,偷偷地理一下鬓发,然后朝着门前的嬷嬷走去。
同一时刻,禁庭。
宫殿的屋檐下,悬着一只赤金鸟笼。一只翠羽的鸟儿站在鸟笼的横杆子上,歪着头轻轻叫唤着。李慕之左手负于身后,右手则探在鸟笼边,逗弄着这只笼中鸟雀。
“少卿,选秀马上就要开始了。”一名金羽卫冲他行礼,极恭敬地说。
“内务府处都打点得如何了”李慕之头也不回地问。
“回少卿,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妥当了。”金羽卫答。
“那我就放心了。”李慕之懒散地放下了手,眼帘微翕,淡淡地笑起来“皇上到了年岁,是该迎娶妻妾了。这后宫里总是空空的,也不像模样。”
说着,他便想起了今日在皇宫门前临别时,宁竹衣的笑颜。那笑容像是小计谋得逞的狐狸似的,透着点轻巧的挑衅和得意。
“皇上身边,终究需要一个可心人啊”李慕之悠悠地说着,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