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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荣春琼花
    秋冬之交的京城, 寒气渐浓。夜露犹如一层面纱蒙住了千家万户。灯火浮在夜色之中,仿佛幽幽舞动的鬼火。

    一个少女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跑过街巷。她面露慌色, 口中呵出的热气在微凉的寒夜里化作一团白色。

    她的脚步声哒哒回响在青砖石上。没一会儿,她便看到了豫王府的门楣。她咬了咬牙, 上前咚咚拍起了豫王府赤色的大门“世子殿下世子殿下”

    门后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很快便有个小厮前来开门。待来人看清少女的面容, 大吃一惊道“山楂姐姐, 这么晚了, 有什么急事”

    “世子殿下可在”山楂的面色,急得要哭出来了。“不好了,大小姐她她被挟入宫了。”

    与此同时, 宁竹衣正坐在摇晃不停的马车内, 面色凝肃。

    方才她撩起车帘子看了一眼,这马车已经进了宫门, 但却不见停。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要被送去哪里

    今日她从豫王府回来,便发现自己父母双亲皆失去踪影。而一个自称左丘羽的男子出现在她的府邸中, 告诉她要想双亲平安回家, 唯有亲自入宫。

    她起先还不信, 但左丘羽却出示了母亲的信物。那是一枚梅花双鱼玉佩,乃是宁夫人韩氏出嫁时的嫁妆之一, 从来不离身。

    如此一来,她不得不信。最终, 她铤而走险,决定入宫看看究竟。

    她虽自己入宫,但命丫鬟山楂前往豫王府报信。此外, 李慕之谋害皇帝的罪证丹药,亦在李贺辰手中。不知两边筹码如此,最终孰胜孰赢

    马车摇曳一阵,终于停下。车帘外,传来左丘羽笑意满满的嗓音“宁大小姐,到敌方了,请您下车。”

    宁竹衣微呼一口气,皱眉下车。一撩帘子,她就看到左丘羽笑盈盈站在马车下,两手像是不胜冬日初寒,所以揣在袖口之中。

    再举目四望,她发现此处乃是宫宇深处。极目望去,皆是红墙琉瓦,满满天家气派。高高的宫墙,犹如牢笼四壁,将外头的夜空所阻绝了。

    “这是哪儿”宁竹衣问。

    “是宫内的荣春宫。此地朝南,四季皆暖,哪怕是冬日,也有地龙取热,宁大小姐可以放心安住。”左丘羽答。

    真是奇怪。宁竹衣皱起了眉。

    荣春宫

    似乎是梦中的她身为贵妃时所住的地方。

    不过,如今这里空置,平常应当没什么人来才是。

    李慕之叫自己入宫,住在这个鬼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隐约猜到李慕之有野心,可李慕之的野心,与她有什么干系难不成,她也能成为李慕之摄政王之路上的一枚棋子

    还是得打探一二。

    她扫一眼左丘羽,发现他的腰间缀着一枚粉色的香囊,样式如女子所用,绣工幼稚,不成模样。她不由嗤了一声,嘟囔道“左将军真是好品味,戴一个姑娘家的香囊。”

    “哦你说这个”左丘羽拂起香囊流苏,笑道“这个乃是舍妹所制。她年幼,绣法难免拙劣,叫宁大小姐见笑了。”

    宁竹衣闻言,皱眉说“你有小妹家人,还跟着李慕之做事,这岂不是置身危险之中”说着,她不着痕迹地试探道“少卿想做什么,你心底一清二楚吧。”

    左丘羽表情纹丝不改,依旧是那面具式的笑意“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冒着危险跟随少卿,那自然是看准了他有才能,能成大事,这才想借着少卿为自己搏一个前程。我有去处了,我的小妹也才会有去处。”

    闻言,宁竹衣心底微沉。

    看来,李慕之确实是在谋求什么,不然左丘羽不会说他“能成大事”。

    宁竹衣皱眉,抬脚向宫中走去。

    这荣春宫是新休憩好的宫宇,屋檐琉瓦,俱是崭新一片。庭院中栽种着数株琼花树,也不知花开之时,会是如何白云一片的场景。可惜了眼下不是时节,只有孤零零一片枯枝。

    “我爹我娘呢”宁竹衣问。

    “待宁大小姐稍事休息,更换衣裳,便能见到二位了。”

    宁竹衣入了宫殿,便有两个嬷嬷迎了上来。她们露着讨好的笑,环绕着宁竹衣道“请宁大小姐沐浴洗漱。”“请宁大小姐更衣。”

    说着,便将宁竹衣迎入了寝殿深处,要服侍她沐浴更衣。

    宁竹衣心怀戒备,皱眉道“何必沐浴奇奇怪怪。”

    两个嬷嬷面面相觑,只好道“那至少该更衣。”

    宁竹衣不悦说“那也不必。”

    两个嬷嬷露出苦色来,恳求道“宁大小姐,老奴们也只是听命办事。您若不赏脸,老奴们在少卿那丢的是性命呀。”

    闻言,宁竹衣噎了一下。

    确实,李慕之手段狠辣,像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无法,她只好应下。

    两个嬷嬷露出感激神色,将她迎到屏风后坐下,又为她更新梳妆。这是一身青色宫装,藕荷色的丝绦垂在绣夹竹桃的腰带下,云袖舒展,仿佛蝶翼轻震。

    不知为何,当宁竹衣看着这身衣裳时,颇觉得有些眼熟。

    待嬷嬷为她梳妆好,令她往妆镜中看去时,她便彻底愣住了镜中女子高梳飞髻,珠钗玲珑,悄泛宝光,额心描一朵轻绽桃花,正是宫中流行样式。

    这番装束,她定然是在哪里见过的。

    没错,在那个名为扶摇弃妃的梦中,身为贵妃的她最爱穿的便是这一身衣裳。

    这青色宫裙颜色素淡,原是某位太妃的衣裙,太妃不爱穿,便赠予了她,因这衣裙契了竹色,她便甚为喜爱,所以常常穿着。她去见李慕之时,也往往穿着这一身最爱的衣裳。

    不仅如此,她的发髻珠钗,似乎也与梦中有六七分相仿,简直像是故意去学那样子似的。

    宁竹衣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心脏忽的咚咚乱跳起来。

    李慕之为何要将她打扮成这幅模样

    “宁大小姐,这身衣裳可是王太妃娘娘的珍藏。少卿特地索了来,说是很衬您的肌色。如今一瞧,果真如此呀”两个嬷嬷讨好的声音传来。而宁竹衣却全然听不进去,只觉得脑袋内一团空白。

    为何为何

    左丘羽揣着手,站在珠帘外头张望着。见她盛装模样,他也不由露出淡淡诧色“难怪少卿大人如此记挂宁大小姐,确实是人间殊色。”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开门响传来,门外传来了一道文雅的嗓音“宁大小姐,这身衣裳,委实衬你。”

    宁竹衣紧张地从镜前站了起来。而一旁的左丘羽连忙闭了嘴,低头假笑。

    只见李慕之自门外步入,他的身后,是浓浓的初冬夜色,仿佛一盆漆墨打翻。数点黯淡星子,在那云间凄凉闪烁着,好似随时要被夜色的巨口吞没进去。

    他平素都衣紫着朱,只一副公卿贵介打扮。但今夜,他却少见地身着劲装,还在窄袖上附了一层薄薄铠甲。

    “少卿这是打哪儿回来竟是这样的打扮。”宁竹衣冷眼看他。

    “自然是从任上回来。”李慕之笑道“金羽卫负责守卫御前,我平日也是这幅打扮,只是宁大小姐不知道罢了。”

    宁竹衣皱眉,道“守卫御前我素不知道,守卫御前的人,竟还要将无辜的臣子迫到宫里小坐的。”

    “宁大小姐误会了,我不过是忧虑宁大人和宁夫人的安危,才出此下策。”他微叹一口气,道“近来京城不大太平,总是有贼子出没,连皇上都难以安枕,更何况宫外的人我这才想着,只要二老待在宫里头,那就安全了。”

    他轻撩衣袍,在锦凳上坐下了。荣春宫里伺候的宫女和嬷嬷见状,赶紧退了下去。左丘羽是最后走的,走的时候冲宁竹衣暧昧一笑,还将宫门给合上了。

    宁竹衣见状,恼火地将手拍在桌子上,一副在酒馆里头吵架的模样“李慕之,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不过是个普通百姓,既无诰命,也不是什么郡主、翁主,论身份,更是不如本家的堂姐贵重。你要是想找个高贵妻室,何不去问问我的堂姐们她们定然个个愿意嫁你。”

    她眉头挑起,表情鲜活,虽说是极生气的模样,但美人生起气来,却还是可爱的。

    李慕之看着她,淡茶色的眼底漾起淡淡的笑意。他没有立即答,而是低头捧起茶盏,喃喃道“是啊,我为何不去寻那些女子呢我是糊涂了吗”

    这奇妙的自问之语,叫宁竹衣微微噎住。

    烛火轻跃,光火明明灭灭地照在李慕之的面颊上。他清俊的侧颜,在这烛光下似也蒙上了隐约的雾气。他轻呷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宁大小姐,就算我说来,你也不会信。我之所以总想着你,不过是因为我们前世有缘罢了。”

    宁竹衣愣住。

    而李慕之则笑吟吟地抬头望向她,呢喃道“你这幅模样,才是我最熟悉的”

    宁竹衣身穿宫装的轮廓,倒映在他的瞳光中,仿佛是戏台上某位遥远的青衣角儿,正演着某段不属于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