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之的话, 无异于一道平地惊雷,劈得宁竹衣恍恍惚惚。
李慕之说他们前世有缘
李慕之还说,自己眼下这身打扮, 才是他最熟悉的模样。
种种话语,叫她不多想都难。
她眼下的打扮, 不正是曾经的宁贵妃的模样那个在扶摇弃妃中心系李慕之, 哪怕嫁入宫墙, 也与李慕之纠葛不清的宁贵妃。
李慕之怎会知悉宁贵妃穿什么样的衣服
要说这是巧合, 未免也太过巧合。
莫非
莫非李慕之也与她相同, 知悉二人原本的宿命
倒也未必全无可能
既然她宁竹衣能知悉前世之事,既然苏玉鬟也能知悉前世之事,那再多一个李慕之, 似乎也没什么奇妙的。
没错定然如此
李慕之也知悉那扶摇弃妃中的故事
所以, 李慕之才会觉得身着宫装的她尤为熟悉,只因这才是“宁贵妃”最为常见的样貌。
所以, 李慕之才会对自己百般追逐,只因梦中的她对他也是情思难断。
所以,李慕之言行才会如此大胆, 只因他笃定自己手握天机。
理清楚此事后, 宁竹衣不由微吸一口气。
老天爷啊老天爷, 你这抬手一漏的天机,未免叫太多人知道了
眼下都有三个人知悉这些命运, 那会不会有第四个人、第五个人李贺辰知不知道母亲韩氏知不知道豫王妃知不知道
宁竹衣心底震动不断,简直是翻江倒海, 但面上表情却只是微微发白,人沉声道“少卿,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李慕之缓缓笑起来“宁大小姐不懂, 也是常理。你无需知道我为何这样说,只需要知道你日后都会住在这个地方,这就够了。”
闻言,宁竹衣微怒“什么意思我为何要住在宫里被立为皇后的是我堂姐,而不是我”
“你当然不是皇后,你不过是客居在此。”李慕之的眼帘垂落,温柔的嗓音中夹带着清淡的冷意。“我会常常来看你的每一天都来看你。”
宁竹衣忽觉得毛骨悚然。
她望着李慕之的笑颜,竟隐约察觉到了他这温柔笑意下的意思
李慕之是想要将她关在皇宫里,让她成为一只笼中鸟雀。
可他为何不将自己关在府邸之中,而是执意关在皇宫里
莫非,只有她身着宫装,居住于荣春宫中,才能全了他的某种执念
“少卿,你何必做这种事”宁竹衣屏住呼吸,声音保持着最后的冷静。“放我出去吧,我与你原本无冤无仇。”
李慕之抬眸,淡茶色的眼睛望了过来。那眼如同清透的湖泊,却聚集着幽深的色彩。
“我不会放你走,”他伸出手,轻抚上了宁竹衣的面颊,声音宛如梦中呓语。“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
他的手指很冷,像是一片冰。宁竹衣轻轻哆嗦了一下,忽然想到李慕之挂在卧房暗阁内的那幅画。画上的她手持团扇,于花裙中扑着蝴蝶。彼时她站在画前,不解李慕之为何要将她的画卷挂在墙上,也不解李慕之为何会在画纸上描摹她的模样。而在此时此刻,一切真相,竟以这等方式浮出水面。
“少卿,你真是疯了。”她说。
李慕之收回手,笑道“也许吧。”
正在说话间,外头传来了一名金羽卫的嗓音“少卿,事情都准备妥当了。”
李慕之扫一眼屋外,笑着对宁竹衣说“宁大小姐在此地好生歇息,慕之先失陪了。”说罢了,他便往门外走去。
宁竹衣咬咬牙,恼火道“别回来了我才不想看到你。”
李慕之脚步一顿,但他未曾回头,继续往外走去。门外,是夜长天漆,残鸦飞掠。
荣春宫外,一片重重冷意。夜色正浓,冬日的群树退去了叶片,孤零零地立在宫墙之下。李慕之行至赤色的宫门前,向金羽卫简单询问了几句话。
“皇上如何了”
“皇上一直在修习,吩咐我们无事不得打搅。”
“京畿卫呢”
“好似察觉了宫中的境况,不过,不得圣命,他们不敢擅动。”
“那些个学士与老臣,都看住了吧”
“已按照少卿的吩咐,请他们入宫中安住了。几位大学士上了年纪,不好受惊,留在宫中,对他们确实是最好的。”
“嗯记得好生款待宁家夫妇,叫他们不必心焦。”
“是。”
一番吩咐后,金羽卫离去了。李慕之沿着宫巷,慢慢向前步去。
小巷中别无旁人,唯有石砖边的荒草在夜风中悄然摇曳。他望着这荒草,忽得想起了方才宁竹衣所说的话。
“别回来了我才不想看到你。”
她那副生气的模样,不似作假。眉头竖起,眼底也藏着怒意。
这幅生气的样子,可爱是可爱,却有些陌生了。
可他印象中的宁竹衣,似乎更多的是哀怨与爱恋之姿。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兴许是前世吧。
其实前世的他,并未有什么遗憾。成了摄政王,权登青云,坐享无边富贵,安安稳稳,高枕到老,再于千秋万岁之声中驾鹤西去。
要说孤单,他也不孤单。年复一年,都有人将各处的美人送入他的身旁。他儿女成群,妃嫔如云,宫殿中总是热闹万端。
可不知为何,他却总会在梦醒时分,想起某个爱穿青竹色宫裙的女子来。
明明她在时,自己总觉得她碍手碍脚。可等她被自己亲手送上了死路,他却偏又后悔了。
他还记得,皇帝赐下鸩酒的那一日,他也曾前往行刑的宫宇。可他不过是在门前犹豫了那么一会儿,等再闯进殿时,却只看到她睡着一般的姿态。
明明躯壳犹温,肌肤仍旧细腻如瓷,可她已再也不会说话,也不会用那满含怨意的眼神看着自己了。
真是可笑。
他自以为运筹帷幄,但最后却握不住自己的心思。到最后,人走了,灯灭了,他却产生了后悔之意。
所幸,他到底是得老天眷顾的人。哪怕有一丝的遗憾,老天也会予它弥补这憾意的机会,让他有重活一世的机会。
李慕之走后,宁竹衣便重重地坐在锦凳上,额间出了满满的冷汗。
怎会如此
若李慕之也知悉天命,那他恐怕不会对自己轻易放手。也许,他对自己并无多少情爱,有的只是一点儿遗憾罢了。但为了成全这遗憾,他就会做出疯狂的事儿来。眼下,将自己囚禁于荣春宫中的举止,正是他会做的事。
“宁大小姐,这个点儿了,吃点甜酪填填肚子吧”一道笑声传来,是左丘羽托着几道甜点而入。他好似浑然不知这宫中的异动似的,脸上带着虚假的笑意。
宁竹衣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没好气道“没胃口。”
被关在这个鬼地方,谁有心思吃东西
更何况,李慕之说话也和吃菜似的,完全不当真。说好了要让她见父母,也没个音讯。
“饿坏肚子不行。”左丘羽嘀咕着,将甜酪摆在桌上,语气热情道“我特地叮嘱厨房,按照我老家的做法,往甜酪上放了许多红豆。我妹妹平日就喜欢吃这样的甜酪,宁大小姐试试”
说着,他便用勺子舀起一勺甜酪,自来熟地递到宁竹衣面前。
“我不吃。”宁竹衣皱眉,推了下他的手臂。她一个没留神,用的力气大了些,那勺子竟从左丘羽的手上飞了出去,掉在地上,“咔嚓”一声,摔成了三段,勺中的甜酪也洒了一地。
“哎”左丘羽微惊,嘀咕道“一个姑娘家,力气怎么这样大”
宁竹衣见状,起先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起左丘羽是李慕之的人,便又生起气来,不快道“都说了我不吃,你还要我吃,我能怎么办只能推开了”
左丘羽哼了声,揣过那甜酪,道“你不吃,我吃。有的吃还不好赶紧吃饱了,免得下次饿肚子。”
说着,他竟端着碗,稀里哗啦地吃起了桌上的甜点。
宁竹衣见状,有些惊愕。
左丘羽吃得面颊鼓鼓囊囊的,道“宁大小姐是没饿过肚子吧要是知道饿肚子的滋味,那便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抓紧时辰吃饭。”说完,他便仰头将甜酪吃了个干净。
“莫名其妙”她对左丘羽也没什么好面色,转身向宫殿的深处走去。
这宫殿内外有几进,进了门后头,便是幽深的寝殿。宁竹衣环视着四周,就有种隐约的熟悉感,仿佛自己当真变回了那位宁贵妃。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她一点都不想做那个倒霉贵妃
就在这时,窗边传来了一阵石子敲打的声音。这声音笃笃笃的,真是好不突兀。
她皱了皱眉,推开了雕花木窗,往窗外望去。
窗外夜色正浓,冬日的残月高挂在天际。院中栽种着无数潇潇青竹,老绿的夜色沙沙而动。而在那群竹之间,有一道白色的修长身影,戴竹笠,持宝剑,衣袍如飞,仿佛仙人。
“一剑破天大侠”宁竹衣吃惊地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