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祉闻声寻到了萧云谏的身侧。
他手中还握着一柄伞,直直地递给了萧云谏。
自己却是站在雨中。
淋了个彻头彻尾。
萧云谏隔着雾气,瞧不太清楚。
可依稀也能察觉到,凌祉是没有伞的。
他兀自暗骂一声,依着声音方向,拽着凌祉的手臂,就将他拖了过来。
他说道“这边有房檐,你又平白去淋什么雨、买什么伞”
凌祉方才察觉到,萧云谏站的位置,正巧是满芳楼那破旧的屋檐下。
虽是滴滴答答仍漏着雨水,但仍是有能稍作掩蔽的位置。
是他愚钝了。
只瞧着对面有伞,便不想要萧云谏淋雨。
萧云谏无奈地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来,却是掐了个法诀。
蒸腾了凌祉衣衫上的雨水,氤氲出了水雾。
便是没有伞,没有屋檐又如何。
他是神,他怎得不能支撑一片屏障,遮挡雨水去
萧云谏深叹了口气。
却仰头看了一眼凌祉仍是固执撑在他头顶的油纸伞。
如今他与凌祉之间,不过隔了一个臂膀的距离。
却依旧是看不十分清晰,更别提路上的行人了。
他们或有惊呼,或有恐惧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忽然间便疾风暴雨,连路都瞧不见了”
“呜呜,相公我好害怕我们快些回家去相公相公你在何处”
“天降噩兆这是天降噩兆,千百年都不曾出现一次。若是出现了,定然会生灵涂炭的”
“噩兆”萧云谏品了品这词语其中的深刻意思,“我却从未曾听闻过这般的噩兆。我瞧着,若是说噩兆,兴许这城中暴雨,会有一场水灾。可坪洲府的堤坝向来修缮得妥帖,想来并不会有什么大事。”
凌祉顺下了他的话语,道“民间传奇,总有些人云亦云的。只是这雾气不知何时能消散,路上行人更为恐慌。阿谏,你可怕”
萧云谏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当然不会。”
他怎会怕
他随手一挥,便有一阵清风,吹开了他们面前的几寸地方。
他纵风,九重天上便也有那雨神雷神的,操纵雷雨。
这并不稀奇。
萧云谏也从未搁在心上。
云开雾散,雷雨骤停。
就像是来得忽然,去得也是迅速。
只是刺目的金光自薄云后映照。
天上却有个物件儿在作动。
萧云谏本是没留意的,可奈何所有人的行人百姓,皆是高声呼和“龙那是龙”
他们齐刷刷地跪拜下去,虔诚地望着太阳前那条游走在云端的青龙。
萧云谏用手背掩去了大量的光芒,眯起眼睛,可也是瞧清楚了
那哪里是龙。
分明“是蛟龙。”
他眼底露出些奇异的颜色,扭过头惊喜地对凌祉说道“龙角有两叉,而蛟龙独独一只,直愣愣地杵着。”
凌祉接了他的话茬,亦是道“正是如此。况且那龙为九爪,而蛟龙却是唯独五爪,也是能分辨的。”
他当年陷于战火,失去父母亲族、颠沛流离,便也是因着这蛟龙一族。
他如何记不得。
又如何不能分辨。
“我还以为”萧云谏啧啧称奇,“这世间独独只余下青鳞这一只蛟龙了,可未曾想到,今日却能再见。”
他话音甫一落下,便瞧着那青色的蛟龙在空中又盘旋了几圈,好似便要离开了。
萧云谏如何能弃掉这般机会。
他也顾不得而今是在坪洲府内。
便是掐了招云诀,便要追上前去。
凌祉自是御剑而行,跟随在他的身后。
蛟龙往远处而去,渐渐隐去了身形。
许是刻意甩开了他们,又或是化作人形而去。
萧云谏没有赶上,仍不死心。
却被凌祉拦了下来。
他皱皱眉头“缘何要拦着我”
凌祉深吸了一口气,几分忐忑地瞧着萧云谏“不用去了,那一处我却也熟悉,那里并无什么民居。阿谏,你也去过的,你应该熟识”
“你的意思是”萧云谏睁圆了双目,“师父的小院儿”
他二人若有所思地敲响了沈遥天的院门。
萧云谏走在前头,表情近乎凝重。
他师父沈遥天不可能是蛟龙,那么便是只有那凌祉与自己,自入门就都没有见过的大师伯,碧璋了。
如此想来,怪不得上次他瞧碧璋的时候,只觉与青鳞几分相似。
如今却约莫能确定,是因着他二人为同族的缘故了。
只沈遥天似是在做着晚饭,院外也瞧着炊烟袅袅的。
他并没有听见外有敲门声。
凌祉吱呀推了一声,瞧着那门锁只虚虚浮浮地挂在其上。
便说道“我们可先进去,再同师兄解释。”
萧云谏却是对他摇摇头“那是最最的不好。想来师父做菜只需片刻,等上一等便好。”
依他所言,不多一会儿便听见屋内没了动静,炊烟也渐熄。
继而又是碗筷被摆上桌子的响动,此时萧云谏又曲起手指。
咚咚地敲了三下。
沈遥天的脚步随着问询的声音而来。
开门所见,更是惊喜“云谏,你二人归来了”
他将二人迎了进去。
一张略显幼态的面容上,堆满了笑意。
“瞧如今这幅模样,那梦子诅咒应当也是解了。你们此番,可是来归还无上仙门那古籍的”沈遥天向来擅长洞察人心,只一打眼便瞧见了来意。
只是先头却也是这般缘由。
如今更多了个碧璋身份的问题,淤在心底。
不知如何去问询。
萧云谏甚至不知沈遥天是否知晓此事。
他如果贸贸然说出口,可会又影响了他与碧璋间的情愫。
凌祉见他踌躇,先取了那古籍交还给沈遥天,又道“师兄,多谢。”
“这有何的。”沈遥天瞥了一眼饭菜,又多加了两副碗筷,“左不过我不知晓碧璋何时归来,倒不如你们先尝尝我的手艺。”
萧云谏也弯起眼睛,应道“好。”
如今他师父裹了烟火气息,瞧着也与个平常人无异了。
三人攀谈了许久,碧璋方才从门外归来。
他似是很疲累的模样,见到萧云谏二人,还微微怔了一下。
萧云谏抿抿嘴,余光微微瞥向凌祉。
他瞧见凌祉对自己的目光中,仍是全然的赞成。
“师伯,我可有几句话单独问您”
碧璋一顿,眼神抬起,却是与沈遥天撞了个正着。
而后,他又道“没什么不能当着阿遥的面说的,我所有的一切,都能让他知晓。”
凌祉瞧着这福场面,眼中皆是艳羡。
他多么羡慕面前的碧璋与沈遥天,却不知何时他和萧云谏。
也能回到从前。
萧云谏却没当回事。
碧璋对他师父好,这更是他乐意见到的。
他便也没再犹豫,直截了当地问道“师伯,你可是蛟龙一族”
碧璋好似提起的一颗心,终是揣回了肚中。
他兀自笑道“便就是这样的事情,还要你踌躇许久,才问我”
“正是,我是蛟龙族。”他点点头,“方才我也是不小心显露了真身出来,这才叫你们瞧见了吧我便觉察方才似是有人跟在我身后,倒是绕了两圈,不敢直接归来。”
原是如此。
萧云谏尚还猜测着,可是他得去远些地方,化作人形后再归来。
让沈遥天莫要瞧见自己原来是何模样。
沈遥天拍拍一旁凌祉的肩膀,亦是说道“我早便知晓他蛟龙族的身份了。那时候是我醉酒破了他的无情道,他露了真身想要吓退我。”
“说来也是我从前的蠢钝往事,我竟真的在那之后,还以为他是个女子。我甚至见了青鳞之时,我尚还以为他是我与碧璋之子,只因着他身上的鳞片与那和碧璋所佩戴的相似蛋壳。”
他忽而转念,尝试地问道“云谏,青鳞是你属下之人,你又熟知蛟龙模样。那青鳞,可是”
“他是。”萧云谏重重地点了头,面容上终是多了几分笑意,“青鳞他也以为,自己是这世间独独剩下的一只蛟龙了。如今得见族人,他定然也是欣喜的。”
碧璋也含了笑意。
他快言快语又情真意切地道“云谏,可是能帮忙牵线,我也想与我这同族快些见上一面”
萧云谏应了下来,道“这是自然。我现下便传信于他,这几日便能一见。师伯,大可安心。”
他仍是唤了雀鸟,把消息先行告知了炎重羽。
再由炎重羽转而告之与青鳞。
中间虽是弯弯绕绕一圈,可也是更为保险许多。
比之自己,恐怕炎重羽更关心青鳞多几分。
此事安排定下,萧云谏也多几日留在这无上仙门山下。
他不离开,凌祉便更不会走。
萧云谏曾问过凌祉“若是梦子诅咒解了,你可是要回到魔界去”
凌祉总是摇头,又勉强笑着说道“不回去了。我已是寻到了我此生的归宿,又如何再会离去。”
萧云谏知他说的是自己。
可他心中也仍是告诫自己,这本就做不得真。
他亦是知晓凌祉不会气馁。
可瞧着他二人又是要共居一间狭小的客房之时,却仍是急躁了几分。
他拧着眉头,瞧着将屋子收拾妥帖的凌祉。
终是叹息不够,换了七分恼怒语调“凌祉,梦子诅咒已解。我们二人,如今也不必再携手往前而行了。”
“早便也说过我为神君,而你又是魔帝最为重视的幕僚谋士。我们本就行的不是一条相同的路,更没有同样的所求。”
“我是该多谢你陪我这一场,解了梦子诅咒的麻烦。可我们”
他深感无力,就连向来挺直的脊背也塌了许多下去“可我们也该”
“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