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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和好
    这回凌祉倒是将他二人间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亦是知晓了,  原是自己所背负的那些个罪孽。

    也不过是受他人的诱导而至,并非自己真实的所作所为。

    他一时间心中空荡荡的,倒有一股子怅然若失的无奈感。

    可终了,  还是他开口道“即是从前的事,我们便只当从前吧。阿谏,你也不必非要搁在心上了。”

    萧云谏抿着嘴,  持着那股子勉强的笑意。

    却仍是一言不发。

    他从前拿着此事,  对着凌祉伤害到了极点。

    那冷冽如刀子的话语,  当时就如同凌迟一般,  将凌祉一颗真心生剜了出来。

    可如今事实真相摆在眼前。

    原是从头到尾,  害人的那个都是自己。

    他将凌祉当作治疗心伤的那味药引。

    又将明明是被操纵的凌祉,伤的遍体鳞伤。

    凌祉瞧着萧云谏面色并不对,忙握住他的手,  说道“阿谏,  当真没关系的,我不在乎的、不计较的。”

    萧云谏听罢,却更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轻声道“我都晓得是我错了,可你偏生还觉得,  我没有错。”

    凌祉像是哄着幼儿一般哄着萧云谏,  说道“阿谏不会错的,阿谏永远不会错的。”

    萧云谏瘪着嘴,  似哭非哭地揉了揉眼睛。

    夜昙轻咳了一声,  撑着下颌瞧着他面前这一副优美的画作。

    却是说道“方才我还未曾言语完呢,你们倒不必太过忧虑这龙絮香现下是否还有效果。虽是用了龙絮香,  这人身上一辈子便会带着那股子淡淡的味道,  但其效果不过半月一月而已。”

    萧云谏知晓夜昙是看不得他二人在自己面前腻腻歪歪的模样,  才又言语。

    便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即拆了台道“我并不十分关心此事。凌祉,你可同样”

    凌祉自是依着萧云谏的话语,顺着点了点头。

    夜昙撇撇嘴,一摊手道“瞧瞧,只当是我白说了吧。”

    他这么一掺和,倒是叫情形没那般窘然了。

    萧云谏陡然想起了什么,唤住了又欲离开的夜昙,说道“夜昙,我依稀记得先风神留下了些许东西,便是搁在长飙之墟的宝库里头。”

    夜昙不甚在意,只道“左不过是什么不重要的物件儿,不然他不会大咧咧地扔在长飙之墟这个行宫之内。”

    那时候云翳故去,他不是没来长飙之墟瞧过。

    可不过搁着都是从前自己见过的,哪有什么特意留下的。

    萧云谏又道“兴许是吧。我也是从前在天后娘娘膝下之时,偶然听他们提起的。后来我也没来瞧过,但好似记得那处宝库,独独只有风神本人能开。对了,我还记得,仿佛他们曾说,那是云翳独留给一人的。”

    他先头倒是没深思虑过这东西是留给谁的。

    不过现下想想,也许当真是夜昙。

    夜昙一怔。

    神色似乎有些慌乱。

    他重复了几遍“独留给一人”。

    可到底,仍是说道“我琢磨着约莫还是留给你这个继任风神的,毕竟你也言语了,那处只有你才能打开。”

    萧云谏瞧了已是恢复了大半的凌祉,笑道“那我们同去瞧瞧看,不便是知晓了”

    凌祉身上的伤,在夜昙的帮助下已是大好了。

    两股子气息,也被夜昙浓厚的妖力压制住。

    现下瞧着,气色倒是比萧云谏和夜昙二人都好。

    萧云谏也不甚记得那处宝库位于何处。

    只能依着自己从前那些个支离破碎的记忆,努力去追踪宝库的位置。

    他又将先头的那个地图拿了出来,仔细回顾着到底在何处。

    夜昙的目光,却一直流连在略偏野外的一处位置。

    凌祉瞧见了夜昙的神色凝重,便牵了牵萧云谏的衣角,让他看看夜昙是怎般回事。

    萧云谏沿着夜昙的目光,也落在了同一处。

    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比着睡觉的姿势,又指了指自己的上方。

    凌祉有些迷茫,但却没再出言追问。

    夜昙余光瞥见他二人目光交织着,却怎般都说不明白。

    陡然笑道“是他的长眠之地。”

    夜昙拍了拍萧云谏的小臂,眸色淡淡的,并没有含着许多的情愫。

    他敛下眉目,深吸了口气。

    略显西斜的阳光落在三人的身上,却照出了完全不同的姿态

    不知怎的,萧云谏的影子和凌祉的交织在一起。

    交颈相依着。

    可夜昙却是只影单身,孤零零的一个影子。

    被拖得绵长而又伶仃。

    “日子已经过去了许久,我不是没法面对现实的人。”夜昙淡淡道,“我早就知道他不会归来了。神祇陨落,便是没有来生来世,消弭于天地间。阿谏,你也不必一直这么拘谨,我受得住。”

    萧云谏心下慨叹。

    可到底也是点了点头,又沿着夜昙的目光落在那处。

    他皱了皱眉眼,如同灵光乍现一般。

    骤然开腔说道“好似就在那里。”

    云翳的墓前,收拾得很是妥帖。

    瓷白的陵墓上面,不生一株杂草。

    旁边杨柳依依着,恰又逢了一汪清潭蜿蜒在周遭。

    那是绝佳的风水宝地。

    好似长飙之墟所有的灵气都涌动进了那一处。

    萧云谏虽是不常来这长飙之墟,可到底该有的礼节礼数,都是做到了极致。

    这陵墓位置,也是他特地为云翳选的。

    更何况,还有夜昙替他守着。

    更不能叫人染指了去。

    墓碑上什么字都未曾书写。

    夜昙顺势便用衣角掸了掸上面微微沾染的灰,又道“他啊,就这个脾性。平日里最高傲的一个人,可背着所有人做了许多事。可没人晓得,便没人替他书这墓志铭来。不过清清白白也好,他司风,便都风一吹就散了吧。”

    他说云翳和萧云谏很像。

    也是真的。

    他二人的性子不知从何处遗传下来。

    竟是生的一模一样。

    萧云谏也俯下身去,蹲在墓前,替他整了祭祀品。

    又燃了香,默不作声地插在了面前的香炉之上。

    凌祉本欲依着萧云谏的动作,也敬上几根香。

    可萧云谏却拦住了他,说道“你还不到时候。”

    替云翳扫完了墓后,还是夜昙先起了身。

    他对着云翳的无字墓碑说道“得了,我先去瞧瞧你留下什么好物件儿了。回头欢喜了,再来看你,总之你一直在此处的。”

    萧云谏虚虚地搀扶了他一下,一打眼便瞧见另一旁支着的茅草屋了。

    他对夜昙道“应当是那处。”

    夜昙颔首“那地方我倒是常去的。有时候想要一个人待会儿,就总是缩在那处。但我的的确确的,未曾察觉到有任何异样的地方。”

    他领着萧云谏二人,先行推开了门。

    这里头收拾得也是干净利落,但仍是有些许灰尘落在房梁门后,迎着他们扑面而来。

    呛得萧云谏咳嗽了两声。

    凌祉忙不迭地递上了水壶,道“阿谏,压一压。”

    萧云谏朝他笑笑,接过水壶,小饮了一口。

    缓和过劲儿来,萧云谏环顾着四周的摆设。

    夜昙却是推开了窗户。

    他朝着窗外的一片园圃努努嘴“我先头还只是一朵昙花的时候,就生长在那处的。后来被挪去了行宫的后花园,化了人形之后,才察觉他在此处修了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萧云谏心中骤动。

    他伸手,捏了捏凌祉冰凉的掌心。

    凌祉凑在他耳畔,轻声说道“也许先风神的心,比夜昙更早。”

    萧云谏抿嘴摇了摇头“兴许是吧,云翳他也是画了一室的白昙。”

    那日他想明白了。

    不是纯白空置的画作,而是昙花素白。

    他当做了其上什么都没有罢了。

    萧云谏舔了舔唇角,又用指甲轻轻掐了一下凌祉的手背。

    他也不曾记得,那宝库密室到底在何处。

    只能探出些风力,查探着周遭的所有摆设。

    可他还未曾多使用几分神力,便听见身后咔塔一声

    三人皆是听见了这响动。

    只是屋子里头还未生异变,他们只能沿着声响过去瞧上一番。

    响动是从衣橱当中传来的。

    夜昙站定在衣橱前面,笑道“这里面还有许多我的衣物呢,又怎会有密室”

    只说到后来,他却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言语了。

    他杂了咂嘴,终还是耐不住。

    即便他面容上绷着的,仍是那一副淡然姿态。

    他一把拉开了熟悉的质朴柜门。

    却见其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不知通往何处。

    萧云谏在他身后瞧了个一清二楚。

    正欲言语提及进去。

    却见夜昙猛然合上了柜门。

    依着衣橱,剧烈地喘息着。

    凌祉拉住了想要上前安抚的萧云谏,对他摇了摇头。

    萧云谏也叹了口气“是啊”

    云翳逝去三千三百年,夜昙就在此处来往了三千三百年。

    可他住在这茅草屋中,陪着云翳这么多年,却是从未曾察觉到还有这个密道。

    萧云谏更是懊恼。

    他垂着头,不看凌祉的眼眸,慨叹道“也更是怨我。若我当时听了有此处,便一早来操纵风力,开了这间宝库密室。夜昙他也不必等这么久”

    凌祉顺了顺萧云谏如瀑般披散在肩上的青丝,柔声说道“阿谏,这本就不怪你。是云翳想藏,他便没想着夜昙能看见。”

    萧云谏顿了顿,又道“是啊,他没想着夜昙能发现。”

    不然,云翳又怎会让风力成为这个契机。

    唯独只有继任他风神之人,才能打开这个密室。

    夜昙缓和了脸色,他也听见了萧云谏二人的话。

    他接过了凌祉的话茬,说道“是啊,阿谏,这本就与你无关。他若是最开始就想要我看见,就不会非得要风力为媒介了。”

    萧云谏稍有踌躇“那既然如此,你可还要去看”

    夜昙嗯了一声“他若是非不要我看,我就偏生要去瞧瞧。看看他,能背着我攒下什么好东西,还是我不能看见的。”

    他话音未落,就自顾自地又开了衣橱的门。

    那甬道绵延漆黑,不知要通往何处去。

    凌祉在最后,团了簇火焰来当作照明。

    密道是用神力所建,故而在茅草房外,也瞧不出任何端倪来。

    弯弯绕绕,转了不知多少回。

    三人终是沉默着到了那所谓的“宝库”去。

    物件儿琳琅满目的摆放着。

    因有着云翳遗存的些许神力保护着,各个都还整洁如新。

    可入眼所见,那些物件儿,却都并非是什么宝物。

    或有一卷普普通通的竹简,又或漆了釉色的瓷娃娃,正喜气洋洋地注视着他们。

    甚至还有个镇宅的摆件,倒是和从前萧云谏买的那对嬉皮笑脸的石狮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可就正是这最最平常的物件儿。

    却叫夜昙蓦地被抽去了全身气力,无助地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

    他口中喃喃念道“竟是这些竟是如此”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捂着脸,不叫那些个泪珠子,滴滴答答地从自己指间流出来。

    萧云谏是再不明白,如今也明白了全部。

    先头凌祉送来的那些东西,也还被他扔在停云殿的沉墟台呢。

    还有聆风

    他也许久未见聆风了。

    他垂着头,朝凌祉伸出手去,说道“我瞧瞧息雨。”

    凌祉一知半解,可仍是递了息雨到萧云谏的手上。

    萧云谏抚摸着那和聆风长得近乎于一模一样的剑柄。

    感受着寒凉与锐利,又道“聆风好似只比它短了约莫一寸,毕竟是同源而生的。她它们两个,也是许久许久,未曾相见了。”

    息雨听了萧云谏的话,嗡鸣了两声。

    它好似快活极了,只期待着与聆风在不久之后的相见。

    凌祉握住了萧云谏攥着息雨的那双手。

    他有些胆怯,可还是问出了“那我呢阿谏。”

    萧云谏噗嗤笑了一声。

    他试图松开手,可又被凌祉紧紧捏住。

    凌祉的眸光如同中天的金乌,炽烈而渴求地望着他。

    萧云谏偏偏头,顾左右而言他“夜昙是如何了”

    凌祉却仍是固执地不松开,灼灼地望着他的阿谏。

    萧云谏叹了口气“等从这密室出去,我确实有些话要同你言语。我可在此立誓”

    凌祉蓦地想起了自己发的那个毒誓,赶忙松了手。

    他伸手掩住了萧云谏的唇,说道“阿谏,我信你,我永远都信你的。”

    萧云谏忍俊不禁。

    耳垂皆是有些红了起来。

    他拨弄了两下发丝,遮住正羞赧的模样。

    他刻意地将目光投向夜昙的方向,却见夜昙手指轻抚过每一样东西。

    夜昙的眼眸中是难过与不解,他缓步转了一圈。

    萧云谏二人却是没有再出声,只是双手交叠着,再也没分开。

    夜昙最终从那架子上捧下了那个喜气洋洋的瓷娃娃。

    红色的小袄穿在它的身上,红红的脸蛋和笑眯眯的眉眼。

    恰好缓和了他们之间无休止的沉默与哀戚。

    夜昙开口道“这是他第一次带着化形了的我出门去,我折了自己好几株花苞,才换来的,也是我送他的第一份礼物。我本以为他早便将这幼稚的物件儿扔了去,却未曾想他竟是留了下来。”

    “还有那个那个竹简,是我手抄篆刻的。里面也没什么,就是趁着他生辰之际,誊写了一本他的司风手札。只是我当时手忙脚乱的,割破了手指。恐怕现下竹节里面,还有我的血迹留存呢。”

    “还有那个辟邪镇宅的小摆件,是我成了妖皇之后,特地挑的。但我却告诉他,不过是个随手拾来的罢了。我灌了些许自己的妖力进去,总想着我离开了长飙之墟,也有个这东西能陪着他,虽说确实丑是丑了些吧。”

    “”

    萧云谏撑着下颌,认认真真地听着夜昙说着从前的过往。

    夜昙将里面他记得住的,皆是对着萧云谏说了来历。

    他提及往事,便是没了之前那副忧愁的神色。

    神采奕奕地回顾着他与云翳的往昔,竟是说得口干舌燥也未曾停下。

    萧云谏就这般一言不发地听着、看着。

    心底却又多了几分疑虑

    既然这是云翳存的一切有关于夜昙的事物,他又缘何,不叫夜昙看见呢

    若是自己不与夜昙同行,定然会将这宝库当做一文不值之地。

    没准就将其当作废品处置掉了。

    他弄不明白云翳的一颗心。

    凌祉却似乎是明了的,只凑在萧云谏的耳畔,轻声说道“云翳他,也许只是害怕吧。”

    萧云谏敛了眼眸。

    是啊,也许只是害怕而已。

    他瞧着夜昙的眼眸里,终于又有了光。

    故事的起承转合间,夜昙脸上的雀跃更甚。

    说到情深处,夜昙更是抓住了萧云谏的手臂。

    他哪里还像个活了五万年的妖皇,不过就是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般。

    他眼底含着笑意,又道“阿谏,我从未想过,他竟然将这些物件儿都存了下来,还搁在这里,留了神力保存着。你可能明白”

    萧云谏颔首,又轻瞥了凌祉一眼“我能的,凌祉亦然。”

    夜昙又是过分欢喜道“阿谏,真的多谢你今日带我来瞧了这里。即便是我不敢猜测,他留下这些物件儿,是否因为真的对我也有情,还是说他不过是觉得有趣才留下。我都已是万万分的满足了”

    萧云谏听他这席话,却是心中难受得紧。

    他眼角多了几分湿润,转向了凌祉的方向。

    云翳和夜昙,已是再没了未来。

    如今夜昙得了这一星半点,便是如同得了莫大的恩赐一般。

    而他的凌祉

    还好还有将来,还有往后。

    还好他认清了自己的一颗心。

    还好凌祉没有放弃。

    夜昙目光仍是流连在那些对于他来说的“无价之宝”上。

    但琢磨着天色已晚,还是先开了口,说道“左不过这些东西搁在这里,不会长腿跑了去。今日天色渐晚,我们便明日、后日,有的是时日再来看的。”

    萧云谏点点头“好。我将那用风力才能进入的苛刻条件改了去,回头是由你的花瓣气息,就能进入,可好”

    夜昙推搡了萧云谏两下,笑道“不急于这一时。难不成,你是不乐意再陪着我于长飙之墟住上几日了”

    萧云谏忙不迭地摆摆手“当然不是。”

    夜昙便道“那明日再来。”

    他们三人回着衣橱而去。

    凌祉仍是走在最后。

    他回首瞧瞧,他们并无落下什么物件儿。

    却是一打眼,看见架子后面别着个白色的东西。

    是方才谁人都没看见的。

    “这是什么”

    “什么什么”萧云谏听闻凌祉的话语,扭头沿着他的目光而去。

    所及之处,却像是一封信件。

    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架子与墙壁的夹缝之中。

    萧云谏疾行几步,到了信件前面。

    正欲伸手将其取出,却陡然被其弹了开来。

    若不是凌祉在他身后,撑住了他的身子。

    他便会在不经意间,被弹出几丈远去。

    “怎么了”夜昙本是走在最前,听他们响动,立马折返了回来。

    一打眼,便瞧见萧云谏被弹开的场面。

    萧云谏略显窘迫地稳住了身子,朝着那封信件努努嘴“不知怎得,我还未曾触碰,便被弹开,竟是手都有些麻了。”

    凌祉听罢,立即环住了他麻木的右手,认认真真地搓了搓。

    萧云谏也没留意,更没在意凌祉的动作。

    他又是说道“当真奇怪。”

    夜昙皱皱眉头“竟是这般我去试试。”

    萧云谏颔首“可仔细些。”

    夜昙也是怀了自己兴许如萧云谏般的被弹开。

    可却未曾想到,他竟是轻轻易易的,就取出了那封信。

    甫一瞧见信封上所落得款,夜昙的脸色忽而又从欢喜,变了沉重。

    萧云谏余光瞥见了那几个字,不过就是

    夜昙亲启。

    萧云谏先头修习司风术之时,是见过云翳留下的手札的。

    那信封上的字体,明晃晃是熟悉的模样。

    也怪不得夜昙的神色,会忽而巨变。

    夜昙忙不迭地抽出了其中信笺。

    上面写的字并不十分多。

    萧云谏只微微瞥了一眼,便扭过头去,看向凌祉的方向。

    凌祉比他高了半个头,眸子稍稍向下,被睫羽遮掩了大半的温柔眼神,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上。

    凌祉的眼睛本就生得极其漂亮。

    尤其是弯起来之时,如含了潺潺春水一般。

    叫人无法自拔、深陷其中。

    如同有咒术一般,让萧云谏不由得怔了许久。

    难以抽身得紧。

    萧云谏当真是废了许多力气,方才脱了身去。

    迫使着自己的目光不投在夜昙的信上,更不会再被凌祉引诱。

    那不过寥寥几行字,夜昙却好似要用着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品明。

    萧云谏脚下有些疲累,便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了凌祉。

    凌祉亦是求之不得。

    他从前只有梦中,才有此般殊荣。

    夜昙紧紧地捏住那信纸,阖着双眸。

    终是咽下了一口浊气,睁开了双眼,可其中仍是迷茫之色。

    他见萧云谏二人明显的疲累,便将那信纸细细折好,又放回了信封之中。

    而后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揣进了衣衫最贴近心房的位置。

    他说道“阿谏,劳烦你们再次陪我良久了。”

    萧云谏摆摆手“没关系的。”

    他刻意瞥过了那封信搁置的位置,憋闷在心底,没问出来。

    夜昙却是留神到了他的不动声色,只道“阿谏如此聪慧,定然是知晓,这封手书,是云翳留给我的。”

    他又将信笺往里面揣了揣,说道“我们回去吧,吃酒喝茶的,皆是随你二人。便不再这密室里面,耗费功夫了。”

    萧云谏应了一声,又道“夜昙,那现下我来替你解了那密室的风力禁锢吧。你下回便不用非要带上我这个累赘,能日日自行前来了。”

    夜昙微微一愣,他的手覆在胸口,目光却是扫过了凌祉。

    便似是有什么事情想通了,又下定了决心一般。

    他道“暂且先不必了。”

    萧云谏颔首“那过些时日再来。”

    夜昙嗯了一声。

    兴许再也不必了。

    晚上的行宫当真好看,

    尤其是夜昙唤了人,点了几盏孔明灯。

    孔明灯多寄予了祈愿。

    萧云谏也是提笔写下了一行字。

    他的一行小字舒展漂亮。

    是从前在无上仙门,被凌祉手把手教诲出来的。

    他早早地便想好了自己要写什么。

    便是提笔,趁着旁的两人没有完成之时。

    已是将自己的心愿挂在孔明灯上,燃了火去。

    他微微偏头,却见凌祉稍提起了纸张。

    他忽而玩心又起,手上风力卷起。

    愣是将凌祉虚虚捏在手中的纸张,吹了过来。

    凌祉无奈地叹了口气。

    瞧着萧云谏小孩子般得逞的笑了笑,说道“阿谏,你啊”

    “师叔竟是这般小气,瞧都不让旁人瞧了,是不是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萧云谏的耳垂滚烫,却又是唤起了曾经的称谓。

    凌祉愕然,张了张嘴,险些发不出声响来。

    他踌躇许久又许久,才又道“阿谏,你唤我师叔”

    萧云谏一偏头“你本就是我的师叔。”

    这便算是过往一切如云烟。

    他们当真能从头再来了。

    凌祉欣喜万分。

    却也只当了萧云谏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都未曾觉察到,萧云谏想要的却是关系回到从前。

    萧云谏看他模样,便知晓他何等聪颖的一个人。

    如今面对着自己,又是一次又一次地犯了蠢去。

    竟是读不懂自己话中之意。

    便是读不懂就读不懂吧,再叫他为难纠结片刻好了。

    “呆子。”萧云谏笑骂道,又是随手展开了凌祉的心愿。

    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

    愿此生能与阿谏相携白首。

    萧云谏只觉得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热热胀胀的,叫人难受。

    他将纸条随手一折,又是塞回了凌祉手中。

    他哼了一声,说道“即是你由衷的心愿,那还不快些塞进孔明灯里放了,好叫天道也明了一番你的心意。”

    凌祉笑着应下,又替萧云谏拨弄了一下垂在耳前的碎发。

    他的余光扫见萧云谏右额角上的疤痕,动作不禁顿了顿。

    他略显踌躇地道“阿谏,何时将这疤痕去了”

    萧云谏随手摸在了自己的额角之上,那里依旧留存着些许煞风景的突起。

    他佯装愠怒道“可是碍着您的眼了非得去了不可。”

    凌祉急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阿谏我只是想着,你生得这么好看,不应因为我的缘故,留下这么一道疤痕去。”

    萧云谏忍俊不禁“唬你的。不过是道疤痕罢了,留着不留着,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理应赶紧把你的灯放了去。不然,我的那盏可要飘远了。”

    凌祉这才松了口气,就着萧云谏递来的火种。

    将自己那张寄托相思的孔明灯,也放去了天际。

    萧云谏仰头看着满天灯火,又道“我好似记得,从前时候,我也见过这么一场。只是日子久了,都不记得了。”

    他眼角那枚红色的泪痣,在月光与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得鲜红起来。

    他方才写下的是

    愿与凌祉,共此余生。

    那似是一切的伊始。

    也该是一切的结束。

    凌祉就那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阿谏。

    这一辈子、下辈子都不会腻。

    萧云谏被他盯得一阵躁得慌,偏偏头,便见夜昙好似也要放飞自己的孔明灯去。

    他一时间燥热上了头,没有耐住,便问道“夜昙,你写了什么”

    夜昙顿了一下,刚挂上去的纸条,就这般脱了手。

    直挺挺地落在萧云谏面前,叫萧云谏没想看,也不小心看了个清楚。

    夜昙也没急着去捡。

    倒是等来了萧云谏的问“是空的”

    夜昙拾起纸条,放飞了那盏孔明灯。

    缓缓又道“是空的。”

    “我已没什么所祈求的了,我全部的心愿,天道已是帮我实现了。”他又从怀中虔诚地取出那封信,微笑道,“云翳在那手书上写”

    “他此生唯一挚爱,是为夜昙。”

    “只从前身份有别。若他此行去封印屠天之力,能够活着回来,便”

    “便不论用何法子,都要辞去风神一职,与我凡尘携手。”

    夜昙长舒了一口气“他这手书是未去封印前留给我的,只等着活着归来后,亲手交给我。若他没能归来,便也只有继任风神能开启密室,我本人能瞧见此物。”

    凌祉与萧云谏对视了一眼。

    他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云翳设下这般多的关卡,便也是矛盾纠结的。

    他不想让夜昙看见,又想要何时夜昙能真真地看清自己的心意。

    他二人爱的太苦了。

    “阿谏。”夜昙忽而唤了萧云谏一声,又道,“身份有别,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云翳他看得重,我便寄希望于你,望你莫要看得那般重。”

    萧云谏郑重答道“好。”

    又是沉默良久,还是萧云谏念及那屠天之力。

    方才又开了口,问道“夜昙,我可否能了解了解先头屠天之力的是由。”

    那时候,为了封印屠天之力。

    天界折损了几员神君。

    更是将此事写进史册,封存起来。

    萧云谏只是对其一知半解的,并不晓得全貌。

    他也曾问过天帝天后,却只是有了差强人意的回复。

    夜昙挑了一坛自己千年前埋下的酒,直接抛给了萧云谏。

    萧云谏捧着那一坛冷酒,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凌祉。

    见凌祉对自己点点头,忙掀了封去。

    花果的清甜伴着浓烈的酒香起,一揭开就将萧云谏征服。

    他连连称赞道“好酒”

    他饮了一口后,又直接递给了凌祉。

    凌祉这回也没含糊,就着方才萧云谏的位置,也酌了一口。

    夜昙也是猛灌了一口酒,方才开口说道

    “屠天之力是上古时候便存在的。他寄存于人的七情六欲,会被五毒心而影响着。只能封印,却不能根除。从前时候,上古神族是将其封印在乌宿那地方的,有神君日日夜夜守护着。”

    “可你也应听闻过,三千五百年前,山川变更、河流改道。乌宿那座封印了屠天之力的山,骤然崩塌。屠天之力再次问世,便是要将这六界搅得一团乱。”

    “屠天之力,本就是那能毁天灭地的存在。它会纵情地操控着人的情感,让所有人都陷于贪嗔痴慢疑这五毒心中,不可自拔。从而操纵这整个六界,让六界为黑暗所吞噬。”

    “它极其恐怖,目的性又分外之强。等到天界察觉到的时候,它已是扩散,吞并了整个魔界。这也便是如今魔界要重头再来的缘故,也是叫那些凡人谈魔界而色变的原因。只是因着魔界曾被屠天之力操纵,被五毒心戕害。”

    “而天界这边,虽是有曾经上古神族流传下来的古籍,记载了封印屠天之力的法子。可奈何他们觉察之时,已是晚了。他们只得派了许多万年修为的神君,妄图强行压制屠天之力。云翳他就是责无旁贷的那一个。”

    “他其实离去之时,恐怕心里已是知晓了结局的吧。那一役八位神君,只活了梦神一人。余下的,皆是身殒乌宿,再不得轮回转世。独独只有从前的人,才会记得他们吧。”

    夜昙叹了口气,又是灌了一口酒。

    酒水沿着他的脖颈流了下去,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

    恍惚间看着萧云谏,又似是瞧见了云翳。

    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夜昙擒住了萧云谏的手,只又一个劲儿地念着云翳的名字。

    他心底里分明是知晓,那不是云翳的。

    可又忍不住,把萧云谏当作了云翳。

    左不过

    就这一时半刻而已。

    萧云谏感受着手掌上的力度。

    又察觉到了凌祉在他耳畔说道“阿谏,先哄哄他吧。”

    萧云谏点了点头。

    那段过往当真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提的。

    他与梦神也还算得上是相熟。

    可梦神也总是端着一副大大咧咧、迷迷糊糊的模样。

    也许可能只有这般,才能让他不再缅怀从前乌宿那醒不来的黑夜吧。

    他轻轻拍了拍夜昙的脊背,柔声说道“我在,我一直在的。”

    可夜昙却是揉了揉眼睛,兀自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阿谏的,我知道你不是云翳。阿谏,你日后定然是要好好的,可省得了还有凌祉,你也定是要好好照顾他的。”

    萧云谏却是笑话了他一句“说得倒像是再托孤一般。你若是信不得凌祉,便回头我就不在停云殿住了,挪到这长飙之墟来陪你。那样也不用忧心凌祉的身份了,你说可好”

    夜昙松开了萧云谏的手,一合掌道“那自然是最好的。”

    萧云谏又和他对酌了几回。

    眼底也有了几分醉意。

    凌祉一直瞧着他,控制着他入口的酒量去。

    萧云谏迷蒙着双眼,又问向夜昙“你可知,当年他们是如何再次封印住屠天之力的吗”

    夜昙绞尽脑汁,想了半晌,说道“我依稀记得好似是用神力著了一柄剑,将那屠天之力附身之人,捅了就好了。”

    他好似比萧云谏醉得还要离谱。

    两人又是推杯换盏了几回。

    凌祉都有些按不住了。

    萧云谏哦了一声,不知是否将夜昙的话,都听进去了。

    便一头栽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阿谏、阿谏”凌祉轻声唤着萧云谏的名字。

    可萧云谏已是醉倒了过去,一点反应都没了。

    凌祉看着面前两个酒鬼。

    正在他无计可施的时候,夜昙却是骤然清明了眼眸,说道“送他回去吧。”

    凌祉有几分诧异。

    可平日里除却对着萧云谏,他的面容一向冷淡。

    如今得了夜昙的应允,与夜昙告了辞后,便将萧云谏打横抱在怀中。

    夜昙忽而叫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像又是笃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明日待他酒醒了,你们二人来寻我,我有法子能疗你身上的病。”

    凌祉腾不开手,只道了一声多谢。

    折返到屋中,萧云谏却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夜昙是装的,他又何尝不是。

    他虽是有几分醉意,可还没到一头歪在酒桌上的程度。

    凌祉替他打了水,浸湿了帕子,递到跟前“擦擦手吧。”

    萧云谏接了过来,却是半晌没言语,动作又顿又慢的。

    还是凌祉接过了他的帕子,替萧云谏又抹了两把。

    萧云谏忍俊不禁,感慨道“老妈子”

    凌祉也没反驳,只瞧着萧云谏因为酒气而红扑扑的面颊,愣了愣。

    良久,他才又轻声问道“阿谏,夜昙也将你视作云翳的替身,你可是也记恨他”

    萧云谏仰面往床上一躺,平平常常地道“我恼怒作甚。左不过”

    “我并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