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想到她会做出这般举动, 所以也来不及拦,只听咚的一声,骨头隔着皮肉与地面相撞, 所有人都傻了眼。
“宋逾白”夏无心急忙半跪下,要扶她起身,奈何她身躯笔直,硬是没有挪动半分,夏无心急了,嚷道, “你起来”
她可是堂堂帝女,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能只为求个情,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跪下。
旁边那白须神仙也慌了手脚,佝偻着身子拍腿, 苦着脸道“帝女,此事传出去, 可成何体统啊”
“我不管你们的体统。”宋逾白道, 她抬眼注视夏春秋, 檀唇微张,一字一句重复,“东逢上仙, 我求情,也不能吗”
夏春秋已然呆立在了原地, 手中的玛瑙珠串险些掉落, 他恍然清醒过来,忙上前要扶,手掌颤抖着, 已是惊慌失措。
“犬子不才,何需帝女这般”他嗓音已是沙哑无比,一双大手半举在空中,不敢触碰。
“夏无心本性如何,上仙比我更为清楚,所以无论她是什么人,都不是您无故惩戒她的理由。”
“话虽如此,可”
“东逢上仙。”宋逾白微微阖眸,又将他名字念了一遍,夏春秋话说一半,只得住口,一双深藏在浓眉下的眼睛,竟也隐隐泛红。
“您既已托我管教无心,我便不许有人伤害她,即便是您也不行。”她叹息道。
屋中一片静默,只余众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最后,是宋逾白最先打破沉寂,她将手背到身后,轻轻扯了扯夏无心的衣袖,轻声道“扶我起来,腿麻了。”
最后三个字,只有夏无心才能听得见,夏无心急忙握住她单薄的双肩,让她借力起身,女子藏在宽大衣袍下的身体,颇有些摇晃。
“太白星君,你说的事,我会考虑。”她说着,轻轻握住夏无心手腕,迈步越过门槛,往门外走去。
白胡子神仙连忙躬身,再抬眼时,那互相牵着的两个身影
,已然越走越远,将一屋子复杂的眼神和心思,悉数撇在了身后。
走出两个院落,宋逾白方才还好好的身体,忽然踉跄了一步,夏无心一惊,连忙伸出手臂让她扶着,另一只手运功,将仙力送入她体内。
胸口的伤已好得差不多,只是这身子,仿佛大病了一场,虚弱不堪。
夏无心见状,浓眉紧蹙,心疼不已,她知道,宋逾白又是妄动仙力,又是失血过多,若是没有生死契的连接撑着,应当已经死了几次。
如今虽然还能睁眼,可一副身体,早就形同风中残烛。
“无妨,只是跪久了。”宋逾白似乎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虚弱,轻轻推开她,负手往前走,步子很慢。
艳阳高照,空气被昨日的大水冲刷了一番,此时到处弥漫着干净的草木味儿,很是好闻,青石板也光洁如镜,照出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
夏无心满心思绪,又不想一直沉默,便开口问“先生,那老神仙同你说了什么”
“此事虽已查明是玄锋所为,但天帝闭关,不得叨扰,所以无人敢去审问玄锋。”宋逾白语气逐渐不善,却又咬牙忍下。
“这个时候闭关”夏无心闻言,忽然涌上一股怨气,“你不过丢了个法器就降下滔天罪责,他杀了这么多人,反而不闻不问,他”
说到此处,夏无心忿忿闭嘴,不敢再骂。
“无妨,我早已不认天帝为父。”宋逾白淡漠道,又忽然想起什么,回身瞥她,“你怎么知道”
夏无心见被抓了包,不敢隐瞒,只能将苏斜月的话和盘托出。
说完后,宋逾白那双翦水秋瞳对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才转向身前一颗被水冲得光秃秃的老树,嗤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你才不傻,傻的是那对狗男女。先生这么好的人,若我是那个什么桑月,好好护着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背叛你”
夏无心越说越气,竟是一脚踢向那树干,本
就苍老的树经不起她踹,只听咔嚓一声,裂了道缝隙。
“往后我若有机会得道成仙,上了天界,定要好好看看这个桑月是什么眼瞎的货色,再将她和那个王八太子狠揍一顿,好好替你出了这口恶气”夏无心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拳头。
宋逾白被她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逗得直摇首,方才还低落的心情,逐渐平静了许多,甚至隐隐有了丝笑意。
“少说大话。”宋逾白眼眸微弯。
“幸好你不是她。”她又道。
短短两日,这座湖中心的秀美的岛屿,便经历了一场浩劫,又被迅速修复,唯有迟迟不退的漫过岛周的湖水,宣告着此处经历过什么。
在太白星君的命令下,天兵将此处包围得严严实实,以供受伤过重的几位上仙养伤,好在距离蟠桃宴还有几日,所以还能多歇段时间。
一早,露水正湿,天光泛红,秋风裹着落叶卷过亭台楼阁,吹散一人的发丝,那人正沿着卵石铺就的路雅步走过,走出三道宫门,站定在湖边。
远远望去,碧波荡漾,鸳鸯成双戏水,黛色的山蒙上薄雾,像是姑娘戴着面纱,山影朦胧,连绵到左右。
宋逾白裹紧了身上的衣衫,苍白修长的双手拢起发丝,用一根银簪插上,她面色有些憔悴,却风华不减,黛眉秀目,灿若星辰,只是唇色浅了些,像是涂了面粉,隐隐发白。
“你为何要帮我”宋逾白开口。
“帝女。”那白须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恭敬道,“您无需怀疑小仙的话,小仙虽忠于天帝,但心中自有乾坤,是否对错,小仙看得清楚。”
“看得清楚,那日众仙齐审,看得清楚的人多了,又有什么用。”宋逾白唇角微勾,冷哼道。
太白星君摇了摇头,风吹起他一把白胡子,像柳树条一样挥舞,长叹一声“天界自有律法,这律法高于世间万物,管的也是世间万物,我们为天神,求的便是六界安稳。”
“六界安稳便可以不
顾组成六界的芸芸众生”宋逾白忽然回眸,语气狠厉。
太白星君不再说话,只是低头,过了会儿,才开口“不管帝女怎么想小仙,小仙都是一番好意,只要帝女得到盘古幡,便能重归仙班,往前之事,皆是过去。”
宋逾白忽然轻笑,负手远望。
太白星君见她如此,也不再说什么,低头便要离开,却又被她张口叫住。
“星君可还记得,百年前我挥不起来的莲花锤”
“记得,帝女怎么想起了它”
“如今在哪”宋逾白没回答,只张口问。
太白星君捋着胡子,回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日帝女受刑后,天兵搜查金莲坞,将之清空,莲花锤好像被丢到了凡间南屏山,想来,就在附近。”
“可否送我去”宋逾白道。
两个时辰后,偏房里,这日天光晴好,所以日头也就格外得亮,透过窗子照进屋中,晃得人眼疼,夏无心猛然将被子捂在头上,这才悠悠转醒。
这几日,她分外嗜睡,或许是耗费了太多的力气罢,她想,然后在床上打了个滚,翻身起来。
桌上摆着几盘糕点,香气扑鼻,门正巧打开,穿着一身鹅黄衣裙的苏斜月从门外走进,端着个水盆,轻轻放在椅子上,笑道“无心,你睡了半天,都快午时了,还不快起来。”
“不在平逢山,你就不早起了么”她嗔怪道。
夏无心闻见饭香,连忙扔了被子,几下蹦到桌子旁,抓起一个扔进嘴里,靥足得直哼哼,昨夜她不想和燕桥睡,宋逾白又不收她,她便只能偷偷溜进苏斜月房中,和她挤一挤。
“师姐做的糕点,果然好吃。”她笑道。
苏斜月黛眉微扬,将几盘糕点往她身边推了推“马匹拍到马腿上了,这是岛上婢女送来的,可不是我做的。”
夏无心听了,讪讪摸头,连忙夸赞起了今日的天气。
“方才师兄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岸上的临安城逛逛,据说是凡间皇帝的行宫所在,热闹非凡。
他说,师尊不让人近身照顾,岛上又无聊得紧,不如出去玩玩,请你吃些山珍海味,也算给你压压惊。”苏斜月一面给她倒茶,一面柔声说。
“师兄这么勤学苦练之人,竟然能想着偷懒,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夏无心惊讶道,随后点头,“自然要去,书上说的软红香土,繁华盛世,我还从未见过呢。”
说完,她起身往门外走,被苏斜月拉住,问她去哪。
“去叫上先生,我看她昨日脸色不好,想拉她出门逛逛。”夏无心笑道。
苏斜月闻言,神色有些复杂,松手道“先生今早就出了岛,和那位太白星君一起,她是帝女,想必还有要事。”
“出去了”夏无心扬眉,心中些许郁结,“她有什么要事,是不能告诉我的。”
苏斜月看她神情不对,轻轻摇头“无心,你要想清楚,宋先生是帝女,虽说被贬下凡,可若是不出意外,她早晚会回天界,到时候,你怎么办。”
“没事。”夏无心莞尔,拉过苏斜月的手,左右摇晃,“宋逾白不喜欢我,我知道,我只想保护她而已,等她回了天界,我就回我的平逢山,好好修炼去。”
少女虽说得轻巧,可眼底的神色同阴郁搅在一起,令她身上原本的张扬,被浇灭了许多。
苏斜月看着她眼睛,心跳停了一瞬,随后重重叹息。
希望,她真的如此。
临安城离得很近,向南越过湖面便是,几人装作凡人的模样,沿着官道进城,光是城门就已然威武雄壮,足有三人宽,两丈高,红漆铜钉,向内打开,城墙更是巍峨,上立一三层高楼,红墙黑瓦,有官兵立于其上。
进了城门,先是一条笔直大道,两边又延伸出许多小路,称为坊市,其中小商小贩极多,每五步便有人杂耍卖艺,堵得水泄不通,吵闹至极。除此之外,大的建筑也比比皆是,酒楼林立,铺面琳琅。
夏无心哪里见过这种盛景,和池摇一起,满地乱跑,见了什么
都想驻足观看,剩下苏斜月和燕桥在后面跟着,十分无奈。
“无心,你慢点。”苏斜月笑出靥窝,抬手拉住正奔向杂耍的夏无心。
“师姐你瞧,这人没我厉害,这么轻的石板,只能碎一个”夏无心指着人群中央,开怀大笑,吓得苏斜月忙去捂她嘴。
“你小声点,人家是凡人,怎能用你的蛮力比。”她责备道。
“就是,你若再惹祸,索性昆仑山也别去了,打道回府吧。”燕桥附和。
夏无心吐了吐舌头,踮着脚去看隔壁顶花篮的貌美少女,直拍手叫好。
燕桥看了一会儿,忽然道“看来我们无心,还是喜欢女子的,我往日还多为她操心,怕师尊知道她断袖而动怒,现在好了,先生的身份虽不凡,但至少是个女子,我这心也放下了一半。”
正拍手的夏无心,听见这话,一双手僵在了半空。
苏斜月轻咳一声,忙岔开了话题,柔声道“师兄,晌午已过,无心只吃了点心,想必饿了。”
“哦对,无心,今日师兄请客,也尝尝这临安最好的酒楼,是个什么滋味。”燕桥朗声笑道,大手一挥,径直往城中走去。
夏无心这才松了口气,慌张地去拉苏斜月衣袖,二人交头接耳地跟上。
燕桥选的确是临安最大的酒楼,位于城中央的一处十字交叉口,交叉处是一大片空地,一条小河从中淌过,波光粼粼,河上有座石桥,桥两旁都是挑着担子的货郎。
看来前日的大雨并未给这座城造成很大的影响,夏无心心道,随后越过石桥,走进酒楼。
几人坐在二楼房间,此处视野极好,能够透过打开的窗子眺望,远处街道纷呈,左右交叉,像个铺开的大网,房屋都是上好的青瓦,灰蓝色的屋顶和四处穿插的树木混杂在一起,极为壮观。
一旁,小二热情地布菜,东坡肉醋溜鱼酱爆肘子摆了满桌,夏无心闷头大快朵颐,直叹若是下辈子不修仙,来这临安城开个酒楼也是极好的活法。
“你
慢点吃。”苏斜月将手帕递给她。
一声叫喊打断了夏无心的狼吞虎咽,她不耐地抬头,只见池摇正扒在窗子上,挥手叫人过去,夏无心以为她又看见了什么好东西,暗道一声土包子,继续闷头啃猪蹄。
直到她听到了先生二字,这才一惊,顾不得一嘴的油,起身将她推到一边。
“宋逾白”她蹙眉道,往楼下看着。
池摇并没骗人,只见一条街以外,正有一人身穿白衣,沿着街道奔跑,她似乎受了伤,速度忽快忽慢,时不时撞到行人,十分狼狈。
而她身后正跟着几个男男女女,纷纷举着砍刀钉耙,十分凶神恶煞。
“你熟悉宋先生,这是不是她”池摇也急了,转身就要下楼,却不及夏无心速度,只见她果断推开窗,单手撑着窗框,便从二楼垂直跃下,一身蓝衣猎猎,衣摆在身后飘扬着,宛如旗帜。
她半蹲着落地,也不顾是否会暴露身份引起骚动,便腾空而起,脚尖踩着房檐,噼里啪啦往那人的方向跑去,隐隐约约间,嗅到了妖气。
她的忽然出现确实将百姓吓了一跳,尖叫声迭起,夏无心不管不顾,一心顺着妖气奔走。
不远处,白衣女子腿脚早已磕磕绊绊,她秀发纷乱,脸颊上都有不少细碎的伤口,肩背和手臂更是,衣衫不知被什么东西撕碎了,隐隐约约露出肌肤。
“帝女,交出东西”她身后有人厉声喊道,那人是个黑脸大汉,一副农户模样,打着赤膊,身上的肉汗津津的,透着一股子骚气,跟着的还有些男女,皆是黑面布衣,凶神恶煞。
女子凡人之身,如何能跑得过这些人,几次险些跌倒,她拼命喘息着,将怀里一个小小的荷包捏紧,揣进袖口。
像是什么极为重要之物。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孩童,她双眸微张,连忙转身躲过,却稳不住平衡,不慎跌倒,女子纤弱的身体落地,石砖冷硬,她半跪着起身,咬牙一声不吭。
只是须臾间,那些人早已将她包围,百姓们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近前。
“帝女,你既已成区区凡人,就别肖想拿回以前的东西,就算拿到了莲花锤又如何,你使得动么”大汉哈哈大笑,伸手般抓。
女子忽然抬眸,原地翻滚一圈,撞开那些人,拔腿便跑。
这时,一人从天而降,正是赶来的夏无心,她一看那身影,心便抽搐般疼了起来,急忙握住她手腕,一脚将近前大汉踹飞出去。
女子一时似乎没认出她是谁,反手便要挣脱,夏无心连忙再次将她握紧,哑声宽慰道“先生,别怕,是我。”
女子不动了,嗓音颤抖“无心”
夏无心低头看她,只见那么爱干净一个人,此时不知怎么了,一身的泥泞,也就远处才能看出她穿的是白色,泥泞之中,还有隐隐血迹,就连一张艳绝天下的脸,都多了几道划痕。
她愣愣看向夏无心,忽然长长松了口气,竟主动落进她怀里,她身躯极软,呼出的热气喷洒,烙得人胸口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 傲娇的一百种方法
表面上我不喜欢你
背地里冒险帮你找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