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两枝花
要在我脚上作画
简直开玩笑嘛, 我怎么可能同意。
朱九龄这厮还真把我当成卖的了,可以随意在我身上描描画画。
我什么话都没说,打算直接穿鞋走人, 可老半天都没动弹, 心底竟生出股子邪念我想浪荡一把。
和刺激李昭无关,纯粹是我自己的那种心痒痒。
一直以来, 我都是克制的夫人, 有太多的顾虑,想要在旁人跟前立威信,想要让梅濂、李昭高看一眼, 想要给袖儿以身作则。
最过分的,也不过开几句荤玩笑罢了, 或者在闺房里淫声浪语
心里的蠢蠢欲动让我脸红耳热, 左右我不是他人妇, 也已经和李昭掰扯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放纵一把。
想到此, 我懒懒地窝在椅子里,翘起二郎腿, 左脚正对朱九龄的脸,轻摇着小香扇, 媚笑“先生画吧。”
朱九龄喜笑颜开, 跌跌撞撞跑回书桌那边, 手忙脚乱地找了笔还有朱砂、缟等好几种绘画的颜料,闷头调弄了会儿, 端着这些东西急匆匆跑了过来。
他盘腿而坐, 以手当梳, 将黑发全都拢在身后,用布条绑起来,随后,整张脸凑近我的脚,仔细地观察。
“先生准备画什么”
我笑着问。
朱九龄没搭理我,手指夹着枝笔,牙咬住笔头,冥思苦想,忽然眼前一亮,将笔尖含在嘴里,润开,然后蘸了艳红的朱砂,在我脚背开始勾勒、图绘。
我被他这举动给弄恶心了,脚不禁往后缩了下,谁知,他一把抓住,不让我动。
我的脚能感觉到笔尖的阵阵凉意,垂眸瞧去,朱九龄极专注,眉头紧皱,眼里含着对作画的纯粹热爱之光。
他好像在画花,花瓣细长而妖冶,一直延伸到我的脚踝。
“这是什么花”
我轻声问。
“这是种佛经里的花。”
朱九龄沉浸在作画中,淡淡道“红色的叫曼珠沙华,而白色的叫曼陀罗华,开在黄泉”
“好看。”
我笑笑。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种透着死气诡异的妖艳之花。
“先生,我认识个小孩,样貌俊秀,天资聪颖,于书画一道极有天分,他素来倾佩您,那个”
我轻咳了声,厚着脸皮求他“能不能请先生指点孩子一二,妾身必定奉上重金。”
“别吵”
朱九龄打了下我的脚,阻止我往下说。
他把我的脚放在他的膝头,右手画,左手把着纱裙,不让落下。
就在那一红一白两朵花快画好的时候,他忽然扔了笔,两手捧住我的左脚,眼里有种兴奋的异样神采,胸脯也开始一起一伏。
“先生,你怎么了”
我俯身,手在他眼前晃悠,并且打响指,轻声问。
“有了有了。”
朱九龄完全无视我,嘴里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忽然哈哈大笑,丢掉我的脚,噌地一声站起来,拧身跑到书桌那边,找出张极大的宣纸,平铺开,盯着空白的纸冥思苦想,脸颊越来越红,整个人处于一种半癫狂状态。
“先生”
我轻声唤他,同时,用小香扇扇左脚,以便让颜料干的快些。
“啊”
朱九龄回过神儿来,朝我和门口守着的阿良看来,惊诧道“你们怎么还没走”
“什么”
我不禁笑出声“先生忘了,是您留妾身说话,又是您恳切请求,要在妾身脚上”
“走走走。”
朱九龄一脸的不耐烦,挥手赶人。
“没看见我忙着么,赶紧走,否则我可要动手了。”
“你这人”
我气结,这疯子怎么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我用尽全力,笑得温和,用帕子将左脚包起来,走过去,问“不知妾身有没有这个福气,看先生如何作画,我绝不出声,真的。对了,先生要饮酒么,我让方才提到的那个孩子给您送来,”
“什么孩子什么酒,滚滚滚”
朱九龄抓拍手边的洗笔缸,不由分说朝我泼来。
我反应快,立马往后撤了一大步,谁知裙子还是溅了墨水。
我还没来得及发火,忽然看见朱九龄这厮冲过来了,连推带搡,把我和阿良往出赶。
“朱先生,你这、这未免太过了吧。”
我气的斥责他“卸磨就杀驴,好歹我还让你看脚了,你,你简直没有礼貌嘛。”
“你管我呢。”
朱九龄越发厌烦“昨晚上打我的帐还没跟你算呢,甭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商人打什么主意,想让我去酒楼给你造势拉客还想让我收徒呵,下辈子吧,赶紧走,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对你动手了,若是打断我的思路,我肯定会杀了你”
“走就走。”
我被这人激着了,火气也上来了,用力推了把他,哪料力气太大,直接把这男人推倒在地,翻滚了一圈,压碎了好几个盘子和酒壶
“什么东西,以为我多稀罕你似的。”
我白了眼他,手拂了拂胳膊,想把他的臭气全都拂去,朝前行去,打算拾起我的鞋就走。
谁知就在此时,朱九龄恶狠狠地瞪着我,随手抓起一条吃剩的鸡腿,朝我砸开。
我侧身躲开,只听啊地一声,扭头瞧去,那鸡腿竟正好砸到李少脸上。
李少估计是跑着过来寻我,额上满是汗,脖子隐隐还能看见被女人嘬出来的红斑,他刚来就被迎头痛击,大怒,从腰间拔出折扇,指向朱九龄“好小子,居然又对我妹子动手,皮可是又痒痒了”
朱九龄踉跄着起来,冷笑“原来是你这丑鬼,还敢自投罗网。”
说话间,朱九龄就扑了上去,巴掌直往李少脸上招呼。
而李少也狠,用折扇直打朱九龄的头,两个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一个骑在一个身上,掐脖子,抡拳头,打得不亦乐乎。
楼下的龟奴和护卫听见响动,纷纷跑了上来,他们不敢拉偏架,直得求爷爷告奶奶地劝,也是,这两位都是财神爷,一个都得罪不起。
“阿良,快把李爷拉走。”
我给阿良使了个眼色,又让龟奴们一起来,这才将两个人拉开。
即便拉开,这两人仍旧张牙舞爪,颇有番要打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得,不能待了。
“你给我等着”
我剜了眼朱九龄,放狠话。
“滚蛋”
这男人怒吼了声,他此时头发蓬乱,被揍得鼻青脸肿,唇边流着血,很是狼狈。
我朝他呸了口,和阿良一左一右拉着李少,离开了包间,急匆匆往出走。
真不明白了,一个写字作画的,脾气这么暴躁,简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等着吧,我迟早找个机会搞死你。
等走出教坊司时,我忽然发觉左脚很烫,低头一看,得,鞋又丢了。
“什么玩意儿嘛。”
李少仍旧骂骂咧咧,用袖子擦鼻血,手拿着已经稀烂的折扇,伸着脖子,朝教坊司破口大骂“对女人动手动脚,还他妈的算男人么,有本事咱们接着打,瞧老子不把你打残废了。”
“消消气,消消气。”
我拽住李少,连声劝。
“你拉我做甚”
李少挥舞着胳膊,甩开我,忽然,他目光落在我的左脚,大惊失色,痴愣着问我“鞋又丢了”
“哦。”
我用手背蹭了下发烫的脸,故意抬起左脚,让李少看上面的画“瞧,我这也是只价值千金的脚了,别说,那疯子画的还挺好看,待会儿寻个画师,照着临摹下来,绣在帕子上,火锅店开业期间,每位贵客送一条,也算姓朱的帮咱们拉客宣扬了。”
“你、你”
李少连退了两步,手摸着自己的脖子,笑的比哭还难看“敢问妹子,我这人头还在项上否”
“在呀。”
我忙点头。
“求求您了。”
李少抱拳,给我深深弯下腰,哭丧着脸“能不能对公子说,这次是您自己丢的鞋。”
“咱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憋着笑,板着脸,故意逗李少“谁让你那么好色,非要去寻欢作乐,这下好了吧,没看住我,我可什么都做了呢。”
“你、你”
李少气的五窍生烟。
“没事啦。”
我噗嗤一笑,把帕子递过去,让李少擦脸上的血,宽慰他“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那位即便生气,怪的也是我,他不会随意迁怒到旁人身上的。”
“真的”
李少眉一挑,喜笑颜开,哪料触动了伤口,又疼得呲牙咧嘴。
“真的”
我笑着摇头,迎上去,与李少并排,朝我们的马车、轿子行去。
“其实你方才那想法不错。”
李少用掌根揉着下巴,笑道“朱九龄的确比寻常画师技艺高超,在你脚上画的这两朵花,瞧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里头。咱们真可以临摹下来,对了,你丽人行不是做胭脂水粉生意嘛,我看,以后咱们装东西的盒子、招牌、瓶瓶罐罐,上头都可以用这两朵花,也算独具一格,那些个贵人知道这是朱九龄专门画的,肯定纷纷来买,这个好,无形中还能把咱们东西身价往高抬了好几阶。”
“果然是长安首富,脑子就是活络。”
我冲他抱拳,笑道“小妹佩服佩服。”
李少斜眼觑向我,竖起大拇指“妹子也厉害啊,管他求了画,还反过来倒挣了一百两,厉害厉害。”
我俩相视一笑,轻松愉悦地朝后巷走。
谁知正在此时,瞧见前方立着几个人。
仔细看去,在教坊司的后门台阶上,站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俏丽大姑娘,眉眼如画,肌肤胜雪,正是赵燕娇。
在赵燕娇身后则站着宋妈妈和三个凶神恶煞、手持棍棒的护卫,而在她面前的台阶下,立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相貌英俊,眉目含情,深深地看着赵燕娇,面上带着无奈和悲痛,手紧紧攥住折扇,仿佛在极力按捺愤恨。
赵燕娇泪眼盈盈,手悬在空中,想抓那公子的胳膊,又不敢,最后,从怀里掏出包首饰,塞给那公子,屈膝行了一礼,望着那公子一直哭,似乎在求什么。
哪知此时,宋妈妈忽然挥了挥手,立马上来两个护卫,生生将赵燕娇拖了回去。
那个年轻公子大怒,可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赵燕娇被拉走,最后,他在空荡荡的教坊司后门站了会儿,垂头丧气地走了。
“那个男人是谁”
我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李少。
李少叹道“长兴侯家的五公子苗家瑜,原与赵小姐定了亲,不出意外,去年底就该成亲了。”
蓦地,我想起了四姐。
当年她也是定了亲,因未婚夫守孝,所以推迟成婚,没想到最后家败,被孙御史给
“难得啊,五公子还惦念着赵姑娘。”
我鼻头发酸,心里憋闷的难受,急切地问李少“那苗家也是勋爵之家,应该能把赵姑娘赎出来吧,大概得多少银子”
“这个数。”
李少伸出三根指头,四下瞅了眼,凑过来,低声道“银子其实倒真不是问题,关键是,现在这个情势,谁敢赎罪臣之女谁敢得罪刑部梅大人和羽林卫路大人”
李少冷笑了声“一开始,赵姑娘要卖身,苗家还有赵家亲友着实暗中帮了一把,一夜一夜地往进砸银子,保了她半个来月的清白,后面就”
“就保不住了。”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啊。”
李少无奈道“人情冷暖,不过如此。昨晚我还听宋妈妈说,赵燕娇积攒了些金银首饰,拿给五公子,求五公子把她赎出去,她这样的遭遇,不敢为妻为妾,愿意当丫头报答苗家。她若是落在了旁人手里,断不能活了。五公子哭着答应了。可事实是,五公子也无可奈何,苗家不会容许他娶一个烟花女子,更不会纵着他毁了家族前程,这不,前些日子,五公子定了亲”
“赵姑娘知道么”
我忙问。
李少笑着摇了摇头。
“唉,可怜哪。”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苗家此举正常,世人都趋利避害,五公子到这时候还能探望赵姑娘,你不能说他薄情,可也算不上深情。
从教坊司离开后,我和李少回了酒楼。
先请了个技艺高超的画师,将我脚上的两朵花临摹了下来。
其实静下心想想,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两朵红白妖媚之花,不就是我和丽华么。
一整个下午,我都和李少在商讨丽人行经营的事,从原料到定价,再从买作坊到雇伙计制作我们讨论了美体护肤膏子,其实按照原料和工序繁杂,也可以分三四等,当然,定价肯定也会有个高低。
事情太多太杂,一时间还真商讨不出个什么结果,我觉得,我急需要个管事,来帮我经营丽人行这摊子事。
云雀虽忠心且细心,可脸皮薄,性子软,不适合抛头露面的谈生意,而我这边火锅店开业在即,真是忙得我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把自己剁开,一头放一个。
虽然忙,可真的很充实。
我感觉,这才是有价值的日子,比起过去围着梅濂转、在家等着李昭临幸,要快乐自在得多。
傍晚又试吃了一轮火锅,和管事大厨沟通商讨了番,我才回家。
回去后已经累得半死,只想睡死在床上。
约莫躺了小半个时辰,我挣扎着起来,让云雀烧了锅热水,美美地泡了个澡,还像过去那样,从头发到脸、脖子、胸、腰还有腿,我都认认真真地养护。
当美人,是有代价的。
可我非常享受这种代价。
等收拾好后,我换了轻软的寝衣,坐在院里的桂花树下,一边喝着燕窝羹,一边用凤仙花汁子染着指甲,等长发干透。
夏夜清风徐来,让人浑身舒爽。
我看着指甲上的红,脑中乱纷纷的,想儿子时心酸,想赵姑娘时无奈,想李昭时怨恨,想朱九龄时生气,想李少时会心一笑
正在此时,二门传来阵敲门声,阿良清亮的声音传来“夫人,路大人来看您了。”
我一怔。
大福子自打做官后,为了避嫌,从未私底下看望过我,这半夜来,多半和李昭有关。
我原本不想见,可又不想拂了大福子面子,于是让云雀帮我找了件纱衣,穿上后,吩咐云雀,可以请路大人进来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从外头走进来个穿着飞鱼服的高大俊朗男人,正是大福子,他一手提着个食盒,另一手拿着把半人来高的绣春刀,刀把上系着我送他的平安结。
“你来了呀。”
我并未起身,用下巴努了努对面的小藤椅,示意大福子坐,扭头,让云雀调一杯冰镇酸梅汤来。
我张开十指,往干吹指甲,笑道“最近忙什么呢,都不见你。”
“瞎忙呢。”
大福子将绣春刀立在树边,从食盒里取出鱼羹和牛乳糕等点心,轻轻地拂开凤仙花瓣和明矾等物,将吃食一一摆好,柔声笑道
“还热乎着呢,夫人快吃点。”
我扫了眼“我怕胖,晚上不吃这些,多谢你的好意啦。”
大福子眼里显然闪过抹失望之色,笑道“那小人收起来,下次给您带点旁的。”
“忽然饿了呢。”
我忙拿起勺子,吃了两口鱼羹。
“是陛下让你来的吧。”
“是。”
大福子摇头笑笑,从头到尾,一直没敢看我。
他从怀里取出封厚厚的信,双手拿着,递给我。
“指甲还没干透,你放着吧。”
我示意他放桌上。
“陛下猜的没错,您不愿看。”
大福子自行拆信,迅速看了我一眼,头又低了几分,笑道“陛下说了,若您不看,就让小人念给您听。”
我翻了个白眼,笑道“行吧,那你念吧。”
大福子展开信,清了清嗓子,念道“丽夫人,你好,你真的好。”
他有些不自然,斜眼看向我,接着念“你是不是很享受被男人捧臭脚的滋味”
我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左脚,撇撇嘴“我的脚明明是香的。”
大福子喉结滚动,明显咽了口唾沫,接着念“这就是你所谓的合适男人朕还当谁呢,你也真是荤素不忌,粪坑里的东西都要,也不嫌臭的慌。”
大福子憋着笑,尴尬地咳了声,翻了一页,接着念“咱们好歹好了场,朕劝你,重新找吧,朱九龄比你大十一岁,肯定会死在你前头,别今儿入洞房,明儿就进墓房。”
“哦。”
我拈起枚花瓣,擦拭指甲,不为所动。
“夫人您今日好像真有点过分。怎么能、能给旁的男人看脚呢,还”
大福子眼神闪躲,磕磕巴巴地斥我。
“不是白看呀,收了一百两呢。”
我笑了笑。
“你”
大福子脸涨红了,死盯着我,最后默默地叹了口气,展开信,接着念。
“你这样行径,不适合多看儿子,以后每月两次探望,改成每月十五的一次探望,望丽夫人好好反省一下。
最后,朕告诉你一件事,朕要封妃了,新人今日就进宫,是两个貌美如花的世家女,朕今夜就宣召她们两个一块侍寝,来个比翼双飞,有句诗怎么说来着,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念完信,大福子担忧地看向我,叹了口气“其实陛下”
“挺好的呀。”
我用小锉刀修整着指甲,淡淡一笑“皇帝嘛,三宫六院正常,恭喜陛下喜得佳人。不过一次两位,挺耗费体力的,那就请陛下事前喝点参汤,别中途萎靡了,给人家姑娘留下终身难以磨灭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