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小羊入怀
儿子的周岁宴, 就这样过去了。
有喜,无险,一切如意顺遂。
入夜后, 天开始飘起了冷雨, 将檐下悬挂着的红灯笼打湿,点点滴滴, 如同美人的胭脂泪。
沐浴后, 我穿着轻软的寝衣,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地往脸和脖子上抹润肤、防纹的膏子, 透过大铜镜往后看。
此时,李昭正坐在炕上, 怀里抱着睦儿, 他跟前的炕桌上摆了厚厚一摞章奏、笔墨和茶点, 这狗东西喝了口茶, 用笔头将蜡烛的灯芯往亮挑了些,往奏疏上批自己的意见。
“知道这是什么”
李昭垂眸, 把睦儿手中的小木马夺走,从桌上拿了封章奏, 递到儿子手里,脸贴着儿子的脸, 笔头点着上面贴着的一张墨书小票, 煞有介事地教“这个叫票拟, 六部阁臣把他们的意见用黑色的墨写在纸上,贴在章奏背后, 然后送来给父皇, 最后父皇用朱笔批阅后, 方才生效,然后就可以发下去啦,这就叫票拟,听懂了么”
睦儿两只小胖手抓住章奏,一把将那张小票撕下来,涎水流了老长,兴奋地挥舞着“票票。”
“对,对,吾儿真聪明。”
李昭用袖子擦去儿子嘴边的涎水,接着教“六部有吏部、礼部、户部、兵部、刑部、工部,其中呢,以吏部最要紧,次重要的是兵部、户部,记清楚了”
“奶奶”
睦儿仰头看他父皇,小嘴儿耸动。
“不是奶。”
李昭摇头一笑,亲了下儿子肉乎乎的小脸,耐心地教“跟父皇念,六部。”
“木头,吃、吃。”
儿子手指向炕桌上的一碟蜂蜜糖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父皇“要那个。”
“那个不能吃。”
李昭按下儿子的胳膊,佯装虎着脸“你现在往出长牙呢,吃甜的会坏小乳牙,不可以吃。跟父皇念,吏部,吏”
“坏”
睦儿恼了,居然小手啪地打了下李昭的脸。
“嘿,你小子竟敢骂君父”
李昭扬起手,吓唬睦儿“快给父皇赔罪,否则父皇可就要打你的小屁股了。”
听见打屁股三个字,睦儿哇地一声假哭,两条小胳膊伸向我“娘”
我没理他,用红木梳子通微潮的黑发,由着他撒娇。
“娘”
睦儿见我不来,居然真哭了,四脚乱蹬,要从他爹爹怀里挣脱开,发现他爹爹不松开,也不安慰哄他,哭了几声后,渐渐止住,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爹怀里,小口吮吸着大拇指,同时委屈地摸自己的脸,含糊不清道“木头,乖乖。”
嚯,居然自己安慰自己。
我和李昭瞧见此,同时忍俊不禁。
我往发梢抹了点护发的茉莉油,用蚕丝带绑起头发,这才施施然往炕那边行去。
我脱了鞋上炕,盘腿坐在李昭跟前,拍了下手,张开双臂,看着我这个比丫头还俊的大儿子,柔声笑道“好啦,娘来了,看把小木头委屈的,快过来吧。”
谁知这小子居然“哼”了声,扭头拒绝看我,身子紧紧贴在李昭身上。
“嘿,还有脾气了。”
我身子凑过去,手轻轻地抚着平坦的小腹,故意道“你就倔吧,等年底娘生了小妹妹后,疼她,不疼你了,哼”
“不要不要。”
睦儿立马推开他父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紧紧地抱住我的头,难过地哼唧“娘要木头,要。”
“哈哈哈”
我一把将他放倒在怀里,头摇着冲向他的脸,这小子高兴得咯咯直笑。
李昭笑着看我们母子玩儿,从盘中拈了块酥,掰开,递到我嘴里,剩下的他吃了,嗔我“你可别在他跟前说不要他,甭觉得孩子听不懂,他心里明镜儿似的。”
说到这儿,李昭目光落在我的小腹上,笑道“还没生出来呢,就胡乱给睦儿说什么妹妹,万一到时候生了个儿子”
“肯定是女儿。”
我嚼着酥,挺直了胸脯,信誓旦旦“前儿晚上,我梦见怀里冲进去只小羊,哎呦,雪白可怜的,太好看了。当初我怀睦儿的时候,有段时间什么都吃不进口,吐得昏天黑地,可现在怀的这个特别乖,不闹腾,而且我最近特喜欢吃辣,民间不都说酸儿辣女么,肯定是个丫头。”
说话间,我垂眸看着儿子的小牛牛,捏住轻摇了下,笑道“一儿一女凑成个好,你不乐意么”
“乐意乐意。”
李昭摇头笑笑“便是你真生了头羊,朕都喜欢。”
忽然,李昭大手抚着儿子的小脑袋,笑道“小孩的眼睛灵,咱俩在这儿争没意思,何不问一下这小子。”
说到这儿,李昭手指轻戳了下我的小腹,煞有介事地问睦儿“儿子,告诉爹爹,你娘肚子里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
睦儿脱口而出。
“好儿子。”
李昭眉梢一挑,眼里尽是欢喜,看向我“听见了没”
“你居然问傻小子,他除了吃奶,什么都不懂。”
我撇撇嘴。
“谁说朕的儿子傻。”
李昭扁着嘴,凑近睦儿,柔声道“咱们精着呢,对不。”
“起开,让我问。”
我白了眼李昭,从盘中拿起块酥,在儿子面前晃,柔声问“告诉娘,娘肚肚里是妹妹还是弟弟”
我慢慢地用口型给他教“妹妹”
“弟弟。”
睦儿拍了下手,欢喜地叫唤“木头,弟弟”
“听见了没”
李昭挪过来,搂住我,坏笑。
“行啊,竟敢挑衅老娘。”
我哼了声,一口吃掉酥,故意吧唧吧唧地吃给睦儿看。
睦儿看见我不给他,气得直哼哼,手指忙从我口里抠,居然急得改了口“妹妹呀,木头吃吃。”
听见这儿,我和李昭互看一眼,哈哈大笑,这小子挺精的啊。
“你小子”
李昭轻打了下睦儿的小屁股,宠溺地气道“怎么能给父皇抓本破书呢,便是不抓冠子,好歹抓个印章呀。当年父皇抓周,可是一把抓住先帝的手,硬生生将先帝大拇指上戴着那个扳指给撸了下来,就是父皇如今手上戴的这个。”
忽然,这狗东西身子猛地一动,垂眸盯着自己大拇指上的那个翠玉扳指,皱起眉“不对啊,抓史记,那史记中有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七十列传,儿子你抓的是哪本来着不行,朕得到书房找找去。”
“哎呦,都这么晚了,去哪儿呀。”
我一把拉住他,斜眼看向纱窗,嗔道“外头下着雨呢,别着凉了。”
其实,我是真的怕这小子抓了什么本纪,若是传出去,又被外头那些人非议陷害,同时我也怕李昭多心,忙笑道“抓周嘛,本就是玩儿,哪有那么邪性,若你不在家,我还准备放一把汤勺呢,若是他抓了勺子,以后就真要做庖厨”
说到这儿,我噗嗤一笑,胳膊倚在李昭身上,垂眸看着胖乎乎的儿子“你儿子而今不止嘴碎,还嘴馋,怕是吃够了淡如水的肉粥。羊大学士那么胖,肯定贪吃,想来点校古书的时候手边放了不少零嘴儿,满书的肉香,你儿子寻着味儿就爬过去了。”
“真的”
李昭半信半疑。
“爱信不信吧。”
我轻轻摇着睦儿,拍着他的肩膀,哄他睡,对李昭轻声道“昭,原本我打算今年亲去趟洛阳,开丽人行和酒楼的分铺,眼瞧着肚子大了起来,不方便去了。等过两个月,燕娇将香料生意摆顺了,我让她去,恰巧南李北陈这两个豪商巨贾都在北方,老陈欠我人情儿,李少又是我酒楼的大东家,皆能给这丫头教本事。”
“这倒也可以。”
李昭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沉吟了片刻“这赵丫头虽是女儿身,确实是可塑之才,只是朕还不希望他们姐弟现在就见面。”
“这个你知会李少罢。”
我从一旁拉了条锦被,盖在昏昏欲睡的儿子身上,看着他白腻的小脸,柔声问“你今儿席上吟唱那首“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声音好凄凉,我便知道,你想起了钰儿,是不是”
“嗯。”
李昭长叹了口气“洛阳的密探回报,钰儿自打曹氏赐死后,就没再说过话,任凭月瑟和子风夫妇如何哄、逗,一个字都不说,夜里环抱住自己坐在床上,偷偷哭。这不,月瑟瞧见这孩子太过伤悲,同子风商量了下,俩人带着钰儿四处游历散心去了。”
“哎”
我叹了口气,摩挲着李昭的背,思量了片刻,笑道“这么着吧,正好我要派燕娇去洛阳开铺子,先前我那火锅生意,公主着实帮了不少忙,他们俩成亲的时候,我送了个白玉做的送子观音,总觉得有些薄,洛阳酒楼开后,我打算拿出盈利的一部分给公主,便当给公主的分红,让她拿着踏踏实实地给钰儿花,我知道公主和驸马不缺银钱,短不了钰儿的,可到底也算我的一份心意,还有,朱九龄不是送了我一幅字嘛,我转赠给公主夫妇,你看怎样”
“你的那点小钱,还是留着给自己置办衣裳、首饰罢。”
李昭一笑,深深地看着我,将我搂在怀里,什么话都不说,连吻了好几下我的头顶,轻轻地摇我。
良久,这狗东西忽然坏笑了声,呢喃“说起礼,你知道今儿发生了何事梅濂的夫人,那个叫什么莲生的妇人,她今儿在梅濂跟前偷偷说,算算时日,大奶奶应该就是这几日生产的,她孩子快过周岁了吧。嚯,梅濂那时正抚着只玉如意出神,听见这话,猛地一下就打向莲生的嘴,直将那妇人的牙打掉了两颗,嘴里全是血沫子。梅濂那张脸冷的吓人,关了门,对着莲生好一顿拳打脚踢,喝骂你这贱蹄子是想连累全家都死么若是再让本官听见有关大奶奶的一个字,下回就勒死你”
我心里一咯噔。
玉如意梅濂莫不是在想我
我冷笑了声,不屑道“还是那么爱打女人,莲生辛苦操持家宅,一口气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后面两个还是双生女,鬼门关里打了好几个来回,落下了一身的病,竟被这样虐待。”
正在此时,我听见西窗传来阵轻轻地叩窗声,紧接着,胡马沉稳的声音幽幽响起“陛下,老奴有事要向您禀告。”
李昭皱眉,问“朝堂还是后宫的”
“坤宁宫的。”胡马紧着答。
李昭眸中的温柔逐渐褪去,冷声道“什么事。”
胡马低声道“今儿下午老奴回宫告知皇后娘娘,您册封夫人为元昭仪,娘娘当着老奴的面没发作,老奴走后,她恨得将手边的香炉拂到地上,手腕烫红了一片,傍晚的时候,娘娘打发跟前的太监惠飞出宫去张府,入夜后,皇后娘娘的嫂子林氏入宫,俩人说了好一会子话。方才,娘娘支使惠飞给老奴传话,说昭仪乃正二品的九嫔之首,须得行册封礼,昭仪还得去坤宁宫叩拜皇后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