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并非祈本里香诅咒了乙骨忧太。

    知子坐在车内，表情温柔，半勾着唇微笑着,“是忧太诅咒了里香，这就是所谓「喜欢」啊。”

    与「爱意」同为诅咒的「喜欢」。

    后座上放着知子准备带回高专送给学生们的水果，她敲了敲方向盘,轻轻笑出声，“所以忧太,请不要让老师失望。”

    刚刚从食堂出来,已经约好了要继续训练的几人,正好遇上了返回学校的知子。

    惯常会稍带些拘谨温柔笑着的少年背着刀,拎过她送的水果，非常有礼貌地弯腰说了句“谢谢知子老师。”

    “没事，忧太也要注意休息，”知子看着几个学生，温柔地嘱咐着,“已经有黑眼圈了，大家都还在生长期吧，不注意的话会长不高哦。”

    “嗯嗯,说起来知子看起来也很小的样子。”熊猫顺手剥开了一个香蕉,张开嘴一口吃掉了以后，接着说道，“像女子高中生,而不是高专教师。”

    禅院真希揽过她的肩膀,把下巴半靠在她的额边，“确实，很小一只,感觉我单手就能举起来。”

    狗卷棘站在知子另一边，伸出手比了比知子和他的身高差，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腌鱼子。”

    12月24号。

    解决掉夏油杰放出的咒灵，对爱衣来说没有什么难度。甩掉受五条悟指使，来跟着自己的辅助监督伊地知洁高，对于知子来说也没有什么难度。

    因此中原知子很快消失在了「百鬼夜行」的正面战场，不紧不慢地走在了回公寓的路上。

    嗅到空气里传来的、细微的血腥味时，知子很快就明白，事情的发展没有意外，一切和事先所预料到的没有什么两样。

    夏油杰其实突然之间觉得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走上了这条路。

    一向扎着半丸子头的黑发散开，有些染着血凝成一络，贴在惨白、带着汗珠的皮肤上，他捂着自己一边断臂的伤口，一副狼狈样子，表情平静地靠在一边的墙壁上。

    其实不应该过来的。

    他垂下眼眸，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松开还在流血的伤口，拿出来那把钥匙。

    被捂得温热的金属上沾上了些许血渍，安静地躺在了手心。

    还在高专时，他信奉正论咒术师是为了保护非咒术师的普通人而存在的，而悟当时对这样的正论嗤之以鼻。

    而现在，稍微有点嘲讽啊。

    夏油杰笑了笑，将手心的钥匙握紧，准备撑着无力得快要从墙上滑落的身体直起来，然后离开。

    那些愤恨的情绪消失得太晚了。

    他也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不加掩饰的脚步声、是木屐踩上水泥制地板的响动。

    他再次垂下了眼眸，松开手，任由刚刚直起的身体滑落，坐到地面上。

    一只手伸到了眼前。

    几天前，他才握着这只手，仔仔细细地帮着对方涂抹药膏。

    他一向很有耐心。

    对着自己满怀扭曲爱意的少女，他一向很有耐心。

    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压抑着、掩饰着的那些疯狂的爱意绝不正常只想要独占、只想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甚至哭泣和病态的依赖、如果那样的表情出现在少女的脸上、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会兴奋得没办法忍耐。

    但是一直以来、刻意忽略掉她身上的违和感，一遍又一遍警告着自己，要耐心、要在意对方的想法、要认真地去对待，这样的自己也是存在的。

    从初见时，就存在着的。

    校园里的走廊上，少女温声安慰着朋友，说着“没有站在对方的位置上，是永远不会真切地明白对方的想法的”这样的话语。

    那一瞬，视线是落在了那双钴蓝色的漂亮眼眸之上的，从侧面很容易看见她又长又弯的乌黑睫毛，浅淡的自然日光落在脸颊上，仿佛能看到皮肤上细微的绒毛。

    很漂亮、很温柔，即使没有被操纵着情绪即使没有，这样也会是很棒的、一见钟情的场景吧

    但是掺杂上了非自然产生的爱意以后，一切就变得没有办法好起来了。

    连自己没有办法相信是真实的爱意、被自己所注视着的、喜欢着的人，又要拿什么去相信。

    只是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所以在自欺欺人而已。

    已经是诅咒师了，已经有了这么多同样信念的同伴，已经准备了这么多，所以，即使在那些愤恨、迷茫、挣扎过后，强迫着自己去相信的大义，因为已经被吞没了情绪，所以完全没办法再相信了，也要自欺欺人地当做「大义」去努力一次。

    已经努力过了，只是努力过后失败了而已。

    只是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所以找一点事情让自己去做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因为当他脱离了「正论」，也脱离了「大义」以后，作为旁观者回首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些都是错的。

    只是他已经没办法再摆脱这样的错误、去回到正轨上了他杀了很多人。

    同样，他的「爱意」，也是错误的，就算是对的里面夹杂着错误的，那也已经是错误的了。

    没有在坚持什么正确的东西，所以只是用「努力」掩盖着不知所措，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杰”

    知子弯着腰，伸到他眼前的手晃了晃，依然是等待着他握住的动作。

    “怎么，已经这副样子了，知子还愿意陪我演下去吗”

    他微微勾着唇，半抬眼眸，视线从少女纤细柔软的身体上划过时，依然无可避免地被那样的爱意裹挟着，完全无法自已地产生着错误的想法

    由和服系带勾勒出的纤细腰肢，手掌一寸一寸的丈量，温热的掌心贴着少女细软的皮肤，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抖，但还是乖巧地呆在自己的怀里。

    脸颊上挂着未干涸的眼泪、努力止住的细微泣音、被亲自养成的病态依赖的表情，一字一句的求他，「想要」、「请给我」以及，「最喜欢杰了」。

    呆suki。

    似乎连少女说出这词语时的表情、微微张合的润湿唇瓣，都在眼前清晰了起来。

    临死前还能见到面对时会抱有「喜欢」这样心情的女孩子，应该感到高兴的吧

    知子看着他抬起的脸，用手轻轻地、帮他把脸颊擦了擦，额边凝成一络的发丝也用手指仔细地捋顺了。

    “我说过的不管怎样、杰都可以有一条退路在。”

    夏油杰调整了一下坐姿，后脑勺靠上墙壁，像只被顺了毛的慵懒大猫一样，狭长的紫眸眼尾微微上挑，低低地笑了一声。

    “要我重复一遍吗”

    “即使是现在这副模样，知子也还要和我演下去吗”

    “已经不想再演下去了，”知子收回了手，直起身体看他，轻轻地笑了笑，“应付杰是很麻烦的事情。”

    “那就回去吧。”

    夏油杰看着她，用温柔笑着的表情，指节微微曲起，手心的钥匙陷在肉里，存在感格外强烈。

    他顿了顿，用开玩笑似的表情继续说道，“在悟到这里之前，要么离开，要么杀掉我总之，最后别在我面前和我的情敌同框吧”

    “应付杰是很麻烦的事情，”知子微微勾了勾唇角，钴蓝色眼眸半弯着，明明是在温柔地笑着，眼里却是不加掩饰的冷淡与平静，“所以要不要试试别再在彼此面前掩饰些什么。”

    “我需要杰。”

    “由杀掉我的意愿转化而来的、对我的爱，这种东西根本没办法去相信。”

    “但这就像是与生俱来的诅咒一样，我并没有逃避的机会。”

    “所以，我要得到权力，要成为多方势力交织下、绝对不可以被动摇的一环。”

    “我将成为港口afia的首领。”

    知子的个子很小，至少对于夏油杰来说是这样的，他从来没有用这样仰视的角度去观察过对方。

    少女微微扬着下巴，恰到好处地露出下颚线，日光透过睫毛，在蓝色的眼睛里留下一片阴影，看似温柔的表情下，完全掩盖不住冷淡的神情。

    “杰当然也需要我。”

    知子重新弯了腰，换过角度以后，冷淡的表情瞬间被光线勾勒得柔和起来，光晕在钴蓝色眼眸里流转着，将冷色调的颜色变得温暖起来。

    “无论是「咒术师就是为了拯救普通人而存在的」，还是「普通人都是进化不完全的猴子」，这种非黑即白的理论都是理想化的，天真得很可笑。”

    知子伸出的手在夏油杰眼前张开手掌纤细又小巧，是可以被单手完全包裹住的可爱尺寸，掌心的纹路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细腻，仅凭想象一定会觉得是温柔又可爱的女孩子。

    “所以，把我视作道标这件事情，我现在答应杰了。”

    “「中原知子」并非理想化的存在。我是很现实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会选择所谓「最优解」。”

    “我永远不会错，只要杰相信我，这就够了。”

    夏油杰半抬着眼眸，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

    “我可也是对知子抱有「扭曲爱意」的一员。”

    “嗯，我当然知道，从头到尾都明白。”

    知子微笑着的弧度扩大，“我只是对「杰对我一见钟情是真的」这一点比较意外。”

    “当然，杰没有必要在意这个的。”

    “人类在活下来的过程中总会逐步陷进泥潭里，没有人会自始至终都是干净的。”

    “杰也会选择活下来的吧”

    “活下来，我们一起陷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