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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
    其实那日殷怀听到了柳泽和殷誉北谈话后,这几日便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事。

    西南大旱事一直没有解决,官吏贪污,拔银子一关又一关发下去,根本没有一星半点到灾民手里。

    下面人隐瞒消息,只对上禀报一切如常,灾民有序。

    毕竟是天高皇帝远地方。

    最后果然如他所预料一般,最坏情况还是发生了。

    蘅洲灾民暴动频发,打着起义名号,已经有越来越壮大趋势。

    想到这里殷怀叹了口气,他在朝堂上实在没什么话语权,那些官员打定主意将他当傻子蒙骗,一口咬定无事发生,自己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唯一可能性就是微服私访,亲自去抓现行。

    到底还是当了一回皇帝,自己虽然只是个野路子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路了,但是只要自己在位一天,自然也会努力对得起这个身份。

    这就是社畜人敬业。

    但是他不打算自己一个人单独去,还得再拉一个人下水。

    “朕打算微服出巡,去那衡州地儿看一看,国师大人可愿同去。”

    殷怀大剌剌在释无机面前坐下,目光灼灼盯着他,

    他并非无缘无故说这话,而是因为那边流民暴动,自己这个皇帝名声本来就不是很好。

    恐怕打皇帝招牌去那安抚民心都不管用,说不定臭鸡蛋烂叶子都要往自己脸上扔。

    所以想如果到了那事情不妙,干脆把释无机推出来算了,那群人肯定不敢造次。

    释无机垂手添上菩提香,将小勺轻轻搁在银台上,又抬了抬眼。

    只见他目光淡然,面色沉静,“我不能久离明镜台,谢圣上抬爱。”

    殷怀绷着脸有些不高兴了,释无机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可对他现下又不能威逼,只能利诱。

    于是他只能语重心长劝道“国师就是要多出来走走,外面世界很美好,山里日子很枯燥,你师父肯定是怕你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才不愿意让你出去。”

    “”

    “无机啊,你我多年相识情谊,怎么能够忍心拒绝。”

    “”

    一旁平喜面皮子抖了又抖,陛下,不愧是你。

    释无机目光落在搭在自己肩上手,神情微微一动,然后再掀起眼帘,淡淡沉静目光落在他身上。

    殷怀厚着脸皮,“反正你不准走,就是你走了朕也要去明镜台上把你抓下来。”

    他这番话说实在没底气,但是胜在表情到位。

    见释无机依旧没什么反应。

    殷怀又在他衣服上揩了揩手,揩理直气壮。

    说了那么多,见释无机依旧没有开口,于是他绝对拿出最后一招。

    只见他垂下眼,从旁边人角度看去,倒看上去有些可怜。

    “朕只是想着国师心怀苍生,必然不会见到百姓受苦”

    他说这话还藏着什么别意味,余光睨着释无机神情。

    他知道释无机肯定不会放任不理,不然不会暗中派人告知他此事。

    过了好半晌,释无机终于动了动神情,他将手中经书搁下,看着殷怀,只简短回答了一个字。

    “好。”

    既然是微服出巡,自然不能太过张扬,不可能昭告天下说“朕要出宫逮人了,你们都给朕警醒点”。

    所以这件事殷怀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对外只说称病。

    殷太后对此也不以为意,毕竟在朝上有他没他没什么区别。

    况且之前殷怀一病就是十天半个月不见人,所以倒也不会有人生疑。

    但因为上次被刺杀事,殷怀对自己人身安全十分担忧,这次说是微服出巡,可他恨不得把整个宫禁卫给带上,幸好被平喜给阻止了。

    “陛下,你是微服出访这样可能不太妥当。”

    殷怀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明白归明白,问题是他怕死,特别怕死。

    于是他忧心忡忡问重苍,看着他身板,“你武艺练得如何能够保护得了朕吗”

    重苍抿了抿唇,沉声道“属下会拼死保护陛下。”

    殷怀大为感动“好,朕相信你。”心里却还是在默默盘算,要不要多带几个死侍。

    平喜酸溜溜挤进来,“我也会我为陛下生为陛下死”

    殷怀笑眯眯拍了拍他脸,“死就算了。朕还有个艰巨任务要委托你,事成了大内总管这个职位就是你了。”

    平喜顿时两眼放光,一拍小胸脯,“陛下尽管吩咐。”

    “此次朕微服出巡,还需要一个人待在宫内替朕周旋。”

    平喜身为他身边跟着公公,在宫中存在感实在过高,就连殷太后也注意到了他,如果他也不在了,肯定会引起大家疑心。

    平喜一听要升职,立刻像打了鸡血,“奴才保证完成任务。”

    一路上殷怀是随着释无机出宫马车溜出宫,他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皇宫,心中跃跃欲试,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远离了皇宫。

    他这是算跑路了吗

    可一看周围杵着人,又顿时泄了气。

    放下心思后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在他看来这只是普通马车,布置也比起他常见要朴素不少,雪白帷幔落下。充斥着淡淡菩提清香,可明镜台人却称呼为神辇。

    殷怀背靠着软榻,给自己剥着橘子,见释无机双眼紧阖,端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一卷经书,微微阖眼,面色无悲无喜。

    他了个哈欠,觉得有些百无聊赖。

    于是掀开帷幕问外面骑着马亦步亦趋重苍,“还有多久到”

    “还有半天左右路程,陛下是乏了吗还请稍微忍耐一下,前方不远处就是驿站了,我们会在那里歇息片刻。”

    驿站处有不少路过商客,人流络绎不绝,门口栓了不少马匹,还有专人在帮忙喂草。

    马车一停殷怀便迫不及待下了车,他穿着月白色便装,头顶戴着雪白帷帽,看不清面容。

    身后释无机脸上带着银面具,只留出半张脸,跟着他只有一位神侍,也是做寻常打扮。

    重苍倒没什么遮掩,毕竟也没什么人知道他是谁。

    叫了几大碗茶和几张麻饼,殷怀便尖起耳朵去听隔壁桌议论声。

    “听说上面那位又病了。”

    “要死就死个痛快,磨磨唧唧。”

    重苍脸色冷凝,殷怀连忙按住了他手,然后拍了拍,摇摇头。

    他心里有些感慨,看来自己名声确实不太好听,

    而这时另一边皇宫里,平喜蹲坐在龙鸾殿前台阶下,心里美滋滋盘算着自己升官后要买大房子,正在他越想越开心时,远远地就看见了前方出现了一道玄色身影。

    “誉王殿下。”他连忙站了起来,跑到他跟前讪笑了几声,“怎么今日想起进宫了啊。”

    殷誉北冷冷视线扫过他脸庞,“听说陛下又病了”

    “确实如此,国师大人说要静养,现如今实在见不了人。”

    殷誉北拧了拧眉,沉着脸问道“不是说国师已经治好了吗

    “这”平喜眼神开始左右躲闪,“奴才也不知道,反正陛下就是突然病了。”

    看殷誉北沉默不语,他心中又灵机一动,为了加大渲染突出自己话真实性,开始胡言乱语,“陛下还吐血了,真,誉王殿下你是没看见,陛下还疼死去活来。”

    话音刚落,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察觉到旁边有人掠过,一脚踹开了龙鸾殿大门。

    平喜见状脸色惨白,他哪里想得到殷誉北会如此大胆,也没想到他会跑来看皇上。

    毕竟皇上已经走了快两日了,并没有什么人过问他病情。

    大概是因为皇上他以前经常如此生病大家,都习惯了,连殷太后都不怎么过问。

    所以这两天都风平浪静,哪里想到会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他脑海里已经能够预见大房子飞走场景了,但还是决定挣扎一下,开始睁眼说瞎话。

    “陛下已经歇息了。”

    殷誉北置若罔闻,扫过空无一人床塌,凌厉冰冷目光直直朝他射来,仿佛带着无形威压。

    “陛下在哪”

    平喜被他瘆人视线盯头皮发麻,但还是不忘坚守阵地。

    “奴才实在不知道。”

    殷誉北厉声道“我不想再问第二遍。”

    见他面色阴冷盯着自己瞧,平喜有些认怂缩了缩脖子,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回答令他不满意,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想起殷怀临走前交代嘱托,说如果实在瞒不住话就老实交代,反正别人又不会因为他微服出访就治他罪。

    于是平喜咽了咽口水,挣扎半天最后还是心一横眼一闭。

    “陛下去了蘅洲。”

    殷誉北眉头紧蹙,冷声道“他去那干什么”

    那里现在正乱,还有不少北戎人夹在其中想要浑水摸鱼,可不是个安生地方。

    “不知道。”平喜老老实实摇了摇,这他是确实不知道。

    “和谁一起”

    平喜又回答“国师大人。”

    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哦对了,还有重苍。”

    “”

    殷怀一行人越往蘅州走,所见之景便越荒凉。

    土地干涸皲裂,枯树奄奄一息努力伸展枝桠,想要找到哪怕一滴水,地上还有不少动物尸体。

    快到蘅洲城时,便看见一群面黄肌瘦人聚在一起,有老人,有小孩,也有青年妇女,都围着一口大锅。

    “停下。”

    见到有马车驶来,一群人面色麻木望了过来,眼神空洞。

    锅散发出阵阵刺鼻怪味,殷怀下车后,走进才发现大锅里煮是什么,竟然是动物尸体,表皮已经被烫熟了,但是还是可以看出腐烂过迹象。

    没想到竟然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殷怀让人重苍拿了一些干粮,问“你们是要到哪去”

    他穿着月白长衫,头上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只听着声音悦耳清冷。

    为首老者见到他,眼里恢复了些神采,总算像个人,说话声音嘶哑得要命,“官府不管我们,我们只好去投奔别人。”

    “谁”

    他没有说话了,反而是旁边一个嘴快年轻人先冒出来了一句,“去小香山找燕军。”

    老者冷冷看了一眼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像是自觉失言,连忙闭嘴。

    他这才收回视线,朝殷怀深深鞠了一躬,不打扰贵人赶路了。”

    殷怀心情有些沉重上了车。

    沉默片刻后,他看向一旁面色沉静释无机,问道“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吗”

    释无机垂下眼,轻声道“陛下,我只是观棋者,非下棋人。”

    殷怀“”

    到了衡州城后,他又发现城内看上去没什么异样,街道两边摆满小摊,茶楼酒肆林立,街上人头攒动,虽然比不上别处繁华,但是并没有想象中荒凉。

    不过也是,旱灾影响是农民生计,城内人又不是以种田为生,最多影响物价,日子紧巴顶多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和城外人比起来已经好了许多。

    这里靠近边境,往来外邦商人在城中并不少见,甚至还有北戎人出现在其中,不过明显是商队打扮。

    殷怀不由感慨,“果然是天高皇帝远,都知道大殷和北戎交恶,可这里州守却放北戎人大摇大摆进城。虽说只是商队,但未免太掉以轻心了。”

    他又叫住了一个卖冰糖葫芦小贩,买了串冰糖葫芦,假装随口问起了他,“你们这州守府邸在哪”

    小贩数了数铜板,头也不抬,“往前走左拐第二个路口进去再直走后右拐就是了。”

    “”

    他现在没什么胃口,看了看重苍,想起上次他无意间撞见有其他宫宫女送给他些吃食点心。他拒绝说自己不喜欢吃甜食。

    就只剩另一个人了。

    念及此,他把手中糖葫芦递释无机,笑得十分真诚,“我觉得国师应该喜欢吃这个,所以特意买给你。”

    释无机终于有了反应,淡淡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随后视线落在他手中糖葫芦上。

    “”

    殷怀叹了口气,微微垂眼,神情有些伤感。“如果你不喜欢话也没有关系,就是”

    语罢,他长长叹息一声,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意思。

    他想释无机常年在深山老林里,哪里知道人心险恶,果然中了招。

    释无机微怔,眨了眨眼,视线落在他手上,随后垂下眼睫,“多谢圣上。”

    看到他真从自己手中接过了冰糖葫芦,殷怀有些得意咧起嘴角。

    还说不喜欢,这不是很喜欢嘛。

    既然知道了怎么走,一路七拐八弯,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郡守府邸前,结果刚敲了门,从里面探出来张仆人脸,警惕问他找谁。

    “我们是殷都来。”

    仆人脸色大变,“你们也是”

    “还有谁来了吗”

    “对,还说是上面派来钦差大臣,正在里面和老爷说着话呢。”

    他一边答一边在心里嘀咕着,穿着青衣服那个一进来,他家老爷就顿时变了个人似,他从来没见过他家老爷有那么狗腿子一面。

    怎么这会又来一个。

    殷怀听到他这样说,心中一愣钦什么差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派了谁来,别是个假冒骗子,堂堂县守,怎么会上如此拙劣当。

    殷怀和重苍面面相觑,最后殷怀先迈出一步,掏出一块牌子,还没来得及让他去通传,极有悟性仆人一看牌子上龙,就顿时脸色大变,连忙把门大打开,恭迎他们几人入内。

    于是殷怀就这样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在下人带领下,终于被领到了目地,是一间清雅外堂,一看就是用来见客。

    不等下人开口通报,殷怀便朝他比了个噤声手势,然后自己推开了门。

    只见屋内坐在两道人影,其中一个看模样打扮应该就是此地州守,他此刻正堆着满脸笑意,点头哈腰朝着另一人笑。

    另外一个殷怀无比熟悉。

    一袭天青色长衫,正举盏品着茶,面容清俊淡雅,不是柳泽又是何人。

    他听到开门动静,朝着门口望来,面上含笑,待看清殷怀后,目光微顿,神情略微有些诧异。

    “陛下”

    殷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