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楼上人,裴渊骤然握紧缰绳,勒停战马,力气之大连缰绳都如同勒断,纯黑战马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身后紧紧跟随的将士们也都紧忙勒紧缰绳,面上皆是一副不明所以。
谁知,裴渊自始至终一眼都没有分给身后将士们,只是死死的盯住身处悦己楼高楼的固宁。
固宁仿佛被那眼神烫了一下,连忙收回视线,有些欲盖弥彰的放下竹窗帘子遮挡。
身后副将冯徽打马上前,低声询问,“将军”
裴渊深深看了高楼一眼,挥手召来贴身侍从,面无表情的低声吩咐几句,打马冷声道,“速速进宫”
冯徽虽困惑,却在听到将军命令后,下意识夹紧马腹,俯首躬身,策马带着身后士兵火速追了上去。
固宁喉咙滚动,手指微微发抖,竭力保持着皇子的体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上辈子他喜酸嗜甜,最好用这悦己楼的酸梅汤,而这次却反常的让小二上了一盏涤烦子,这是固宁最不喜的苦茶,入口满嘴苦涩,此时却也适合他的心境。
“草民见过八殿下。”
一道老者的声音,将固宁从绵绵不绝的苦涩中拉出,他满面疑惑,不知下跪老者所谓何人。
阿魏适时解惑,小声在他耳边道,“殿下,这是悦己楼的王掌柜。”
固宁点点头,对老者淡淡道,“平身,不知王掌柜找本殿所为何事”
“殿下,草民前来叨扰,是想问询您翡翠八珍宴席已准备妥当,是否此时开宴”
固宁看向阿魏,眼神询问,你还点到翡翠八珍了
这翡翠八珍,说是翡翠,其实一点也不翡翠清淡,反而皆是肉食,分别为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蒸八宝猪,熏鸡白肚儿,烧子鹅,烧花鸭,江米酿兔子,再配以一道白玉翡翠豆腐汤解腻。
这翡翠八珍的每一道菜,食材并不少见,可做起来却颇费工夫,寻常人很少能点得来。
阿魏连忙将头摇成拨浪鼓,连连摆手。
他可哪有这么大的脸面哦。
这翡翠八珍宴可是悦己楼的最高规格宴席,每月才做一次,就连达官贵人们前来,也不一定点得来,皆需排队,而遍布各个国家的悦己楼就是有这样的底气,谁也不知道悦己楼背后的东家是什么来头。
王掌柜笑眯眯的道,“这是我们东家请您用的,东家还特意嘱咐,以后您在我们悦己楼的所有消费,都给您免单,如果您喜欢,这翡翠八珍也可时时为您烹做。”
阿魏震惊的张圆了小嘴。
固宁抿抿唇,低垂着眉眼撇着茶沫,轻声问,“你们东家姓甚名谁”
王掌柜不卑不亢的道,“草民不知。”
固宁不信,不过他也不在意,毕竟以他和皇后一族目前的处境来看,人家背靠深不可测的东家,也确实有胆敢欺瞒皇子的资本。
倒是王掌柜仿佛怕固宁多想,紧跟着解释了一句,“不是草民不愿说,是草民为东家打理悦己楼八载有余,至今为止,从未见过东家其人。”
固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换了一个问题,“本殿听说,这翡翠八珍宴做起来颇费工夫,王掌柜又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辰内准备齐全”
除非是早就有人预订了。
王掌柜望着一脸笃定的八殿下,笑着道,“殿下英明,这八珍宴本是为东家准备,东家却转赠给了您。”
固宁点点头,“替我谢过你们东家。”
“殿下,不敢当不敢当。”
固宁挥挥手,示意王掌柜下去罢。
王掌柜不紧不慢的行了个礼,这才起身道“殿下,茶是涤烦子,酒是忘忧君,寓意虽好,可需得少食,若食得多了,这长夜漫漫,怕是夜不能寐。”
固宁点点头,“多谢掌柜提醒。”
王掌柜离去不久,一盘叠一盘的精致菜肴呈了上来。
固宁向来挑食严重,面对这满桌子美食佳肴,也只是每道菜都小尝一两口,便撂了筷。
“阿魏,你与问荆一同食了这些罢。”
阿魏点头“哎”了声,和问荆一道坐下用食,二人早就习惯了主子这刁钻的胃。
甭管什么美食佳肴皆是浅尝即可,这可便宜他们肚子。
吃饱喝足,阿魏摸着浑圆肚皮,才后知后觉地猛拍了一下脑袋,惊叫道“殿下”
固宁握着茶盏的手一顿,碧绿茶汤溅出来几滴。
问荆低声斥责,“阿魏,勿要大惊小怪惊了殿下”
阿魏一脸惊恐又后悔的捂着嘴嗡嗡嗡。
固宁放下茶盏无奈道,“阿魏,手放下来,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阿魏是憋不住的性子,有话让他不说出来比打他一顿板子都难受。
“殿下,奴才这才反应过来,这厉皇贵妃的算盘打的也太叮当响了,她这么撮合您和大将军,打的是断了您以后位蹬大宝的心啊”
“难道本殿平时看起来就很有想蹬大宝的心”
阿魏顿时被噎的哑口无言。
瞧着他一脸无语的表情,固宁心情爽朗了几分。
他边用杯盖撇着茶沫边道,“大祁自开朝以来,文臣武将便各以所长,相轻所短,到了我朝,更胜。厉皇贵妃和太子始,背靠厉丞相和以其为首的文臣言官们,与以厌之”
固宁话音一顿,厌之二字在舌尖绕了一瞬,呑回。
厌之,是裴渊的字。
是只有亲近之人,才可以称呼的字。
他不是。
“与以裴将军为首的武将们相互看不顺眼,二人称一句死对头也不为过。”
“这为其一。”
“其二,裴渊未曾表过态要拥护哪位皇子位登大宝,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可能拥护太子始。”
“眼前东辛叛乱,文官无一人能堪当大任,到头来还是指望武官。裴渊凯旋得胜,平定叛乱,风头一时无两,这无疑当众狠狠打了太子始与厉丞一党的脸。”
“厉皇贵妃居安思危,想提前将其他皇子逐个从皇位承袭名单上除掉。”
“恰逢此时,又得知平素里与太子始齐具盛名的八皇子心悦裴大将军,喜好男风、天生断袖,在这一点上,她岂会愿意放过”
一石二鸟。
既为厉丞相隔应了死对头裴渊,也为太子除掉一个潜在威胁八皇子。
固宁顿了顿,垂眸道,“身为皇子,后继无人是大忌。”
阿魏大惊失色,“我的殿下欸那这可怎么办呦”
固宁淡淡的道,“顺其自然即可。”
上一世他侥幸没有卷进皇子之争,这一世他同样不想。
“我道是谁抢了太子表哥的位置,原来是八殿下啊”
这一声将固宁主仆三人的注意力顷刻间拉回来。
说话的人拥有一副公鸭嗓,鼠目獐头,满面油光,一手摸着大腹便便的肚子,一手摇着把金线折扇,是厉丞相嫡长子厉皇贵妃胞弟厉允所出的嫡子,名唤厉昂。
在他身后,跟着十来个穿着灰色短打劲装的家仆。
此子仗着姑母是宫中最得盛宠的厉皇贵妃,表哥是东宫太子始,祖父是当朝厉丞相,仗势欺人、骄横霸道,从小就养成了阴狠恶毒欺软怕硬的性子。
他在厉丞相和太子身边时,毕恭毕敬,谨小慎微,一点都不敢造次。
可一旦离开祖父和太子视线,仿佛疯狗没了掣肘,两面三刀淫乱暴虐的性子便完全暴露出来。
时常呼朋唤友三三两两聚集在祁阳街大吃大喝,奢靡淫乱,见到漂亮女子男子,便掳回府邸当做姬妾小官囚起来。
这些,厉丞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他的亲生父亲厉允口头训诫过几次,可其死性不改,久而久之便也不了了之。
阿魏噘着嘴,不情不愿的和问荆一起给厉昂请了安。
固宁上一世便不喜此人,这一世依旧。
他不欲与他多缠,放下茶盏,道,“太子皇兄若是喜欢此地,檀卿拱手相让便是。”
“阿魏问荆,走罢。”
厉昂最看不惯的就是八皇子这一副淡漠清高的模样,故作清高给谁看呢一个废物皇子,又如何能与太子表哥齐名
再扫一眼梨花木桌上的翡翠八珍宴,心里愈加发堵,想他堂堂丞相之孙,都点不来这翡翠八珍,他一个不受宠皇子,又如何能食得
一股嫉妒涌上心头。
尖细眼睛不怀好意的转了转,厉昂上前两步嘲讽道,“呵,八殿下用得吃食这般好,不知可否有银钱结账需不需本公子帮衬一二”
固宁面色如常,皇后阚氏一脉步履维艰,可厉皇贵妃为了显示她的大度,自她掌了鸾印后,衣食起居也未曾短缺了他。
可光靠那点子皇子俸银根本不够维持宁王府开销,他上一世固然耽于情爱了些,却在经商一道上颇有天赋。
不过,他经的商,就不是一般人所能经营的了。
阿魏气不过厉昂口出狂言,躬身缓缓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道,“厉公子有所误会,这翡翠八珍宴是悦己楼东家请殿下食之,奴才本想结账,可王掌柜死活不收,奴才也很为难。”
阿魏说着还叹了口气,手里捏着一沓银票,“奴才替殿下谢厉公子好意,此番可真是不凑巧了,若厉公子下次还有替人结账的闲人雅兴,奴才定当及时告知公子。”
“闲人雅兴哈、哈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奴才本世子倘若今天不好好替你主子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何为尊卑”
厉昂气的狠了,抽出腰间佩剑就朝阿魏刺去。
固宁陡然伸手抓住剑柄,难得收了嘴角一直挂着的温和笑意,淡淡道,“介辅兄何须与一个奴才如此计较别冒冒然的失了身份。”
介辅,是厉昂的字。
厉昂想将手腕抽出来,却被固宁抓的愈发紧密,一时难以抽出,脸色都涨红几分。
固宁轻飘飘的松了手,道,“阿魏问荆,走罢。”
待主仆三人离去,厉昂盯着自己手腕的一圈青紫,大发雷霆,将身后跟着簌簌发抖的家仆们挨个踹了个跟头,怒骂道,“废物通通废物本公子养你们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裴狗示好第一步请亲爱哒吃最贵的饭菜quq
注本文攻受双重生,此时攻也重生了哈
注茶是涤烦子,酒是忘忧君,出自唐诗人施肩吾的句
注各以所长,相轻所短,出自三国魏曹丕典论论文
这里写一下,本文诗词皆为引用,会在每章作画标注,但有时候改错字时会导致作话不见了,所以可能出现诗词未标注的情况,希望宝宝们谅解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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