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雪纷飞,黑压压的云层朝皇宫压来,鸣山不知从哪儿掏出个汤婆子,往林朝鸣的怀里塞,又替他将领口压得更紧了些,方正的脸上眉头拧起来,似刻歪了条子的麻将牌。
“殿下,这春蚕蛊发作一回比一回猛,明日若无他血肉,纵我寻来十个八个童男子,怕是也不”
林朝鸣似笑非笑地侧过头,面上分明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眼底的光却仿佛仍带着血色,“你是在暗示我没了他就活不成”
鸣山登时紧紧抿着唇,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保不住自己这张嘴。
这场风雪来得急,不一会就在地上铺了层银霜,随着两人行走,清晰的鞋印在身后留下长长一串,林朝鸣回望两人的行走踪迹,话语与呼出的白雾一同落下。
“春蚕非蛊,乃是十幻蝶妖孕育后代的蚕蛹,多栖于妖界青焰山。”
“妖”鸣山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惊异地瞪圆了眼珠,方脸上的二条变作横二筒,“我南楚怎会有妖传闻里万余年前妖界早已覆灭”
他说着说着停了话头,不知想到什么,浑身一哆嗦,牙齿都撞在一起。
林朝鸣眯了眯眼睛,视线尽头的竹林,一道黑影从竹间闪过,带动竹叶上的雪花簌簌下落。
他收回目光,语气接得漫不经心,“嗯,三万年前天地间灵气稀薄,妖族兴兵,联合魔界,以人族修者数目众多、消耗灵气为由,欲屠人族修者以还各族灵气,使人间修者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三大世家五大门派尽数覆灭。”
“仙界闻此震怒,先仙帝以创世轮铸轮回金盘佐修士魂魄以鬼身入道,又率天界百万仙长降临人间,以青丘为界,与妖魔大军大战两万余年”
“此战以魔族背叛,妖界覆灭、全族祭天为终。”
“而后数年,人间偶有妖族遗后现世,皆收于各大派加以管束,教之不以为祸。”
鸣山听得一愣一愣。
他不知自家殿下怎么将修界那些历史如数家珍,往日里只见他翻禁书、逛窑子,对教书先生最大的兴趣,就是琢磨着怎么将这些老学究拔光胡子、扒光衣裳丢进青楼里,欣赏他们窘迫羞愧,愤愤含冤以头撞柱的模样。
六殿下什么时候也爱听史了
林朝鸣说完之后眼神黯了黯,沉默良久,见到鸣山的神情,才回过神、转回话题,“南楚地界不与妖族旧址相接,为何会有春蚕蛊流落此地,又被人用在我身上,鸣山,你可记得谁曾与我有仇”
“”
鸣山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满心写着,您看我记得过来么
单看他的表情,林朝鸣就猜到原主树的敌指定多如过江之鲫,若是列成名单都能将一支毛笔写废,拢了拢大氅,他往温暖的屋檐下走去。
“算了,你先去着人抬一幅堪舆图、一册南楚国史来我房中,再想办法搜罗白玉王桑叶与青雷玄符,越快越好。”
“殿下,堪舆图与国史倒是不难,但这白玉王桑叶与青雷玄符又是何物”鸣山整个人被疑惑包围。
他总觉得六殿下落水一遭,醒来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若不是方才眼睁睁看着他开了杀戒,他都要怀疑殿下被人夺舍。
“去找仙市。”
林朝鸣在室内的炭火盆边立了会儿,由这暖意融化身上的冷,片刻过后,将身上这件火狐皮外氅取下,丢进火盆中。
鸣山还想问他上哪儿找仙市,眼见他将这件曾经最喜欢的火狐皮付之一炬,不由咽了咽口水,识相地退了。
“胡闹祭天大典如此国事,岂容你一介妇人随意安排”
同时,御书房内。
南楚皇帝林湛将御笔一丢,冲着桌前跪在地上的女人怒目拍桌。菀贵妃的身躯随着杯盏、砚台一齐颤动。
她字字如泣道,“陛下容禀,朝鸣身子骨本就弱、又在这寒冬坠入冰窟,若不是福大由人及时救起,怕是我们母子而今已阴阳两隔,陛下难道要我也步西苑宫妃后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皇帝正值壮年,两鬓却有斑白,听见西苑宫妃时,面前浮现出几个早逝的皇子模样,原本蓬勃的怒意散在缄默的空气里。
直到身后的大太监弯腰凑到他旁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林湛眉头先是一蹙,锐如利剑的目光扫过桌前暗暗抬头看向自己的女人,唇角冷冷一笑,“章菀,你日日在后宫中,不想如何修身立德,倒是将这唱戏的本事磨练的不错”
“正是你口中这体弱重病、无法在列祖列宗跟前尽孝的好儿子,一刻钟前倒是有功夫亲手虐杀后院下人”
菀贵妃娇躯颤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出言道“陛下,其中怕有误会”
“误会”
林湛不再看她,抬手取下桌上的折子,“朕看他是这些年被你惯得目无王法、狠戾不仁,今天敢称病推托祖宗之事,明日是不是朕也不配被他放在眼里了”
章菀听他这话,就知这事已无回转余地。
果然,林湛随后就道,“祭天大典一切照旧,若有违命者,朕绝不轻饶。”
“知道了。”
重华宫,渺影殿。
林朝鸣正捏着柄玉勺在烛光下喝粥,他体内寒气未驱,脏腑不宜消化太难克化的食物,听着菀贵妃宫中的人在外头提醒明日祭天大典的事。
“你替我转告母妃,多谢她挂念儿子,明日大典我必不缺席”话到一半,他咳了几声,等顺过这口气,才继续道“这几日天冷风大,请母妃保重身体。”
殿内的下人都被他驱走,如今空荡荡的华丽大殿里只有林朝鸣一人。
他抬眸看向窗边,等院落外的人影离开,才将勺子丢开,没什么力气地趴在桌上。
是体内的春蚕提前发作了。
林朝鸣冷静地想,应当是原主落水导致身体里积聚了寒气,逼迫喜阳的春蚕提前苏醒摄取他的阳气。
但冷静不过几息功夫,他就有些绷不住地骂了句脏话。
怎么从无古籍记载,这春蚕发作的时候,会让宿主变成这种中了催情药的状态
而今他气息紊乱,浑身从冷便热、口干舌燥,原本攥着衣领的动作变作拉扯,即便已下禁令不许人进来,林朝鸣依然起身往床榻边走,不欲让自己这副面目暴露在外。
可惜浑身不剩几分力气。
行至半途,他就腿软地倒在榻边,白嫩肌肤蹭到木榻后,他浑身一激灵,而后又是一僵,潮红覆盖了整张脸。
靠
原主到底肾气多虚
为什么蹭个木榻就这岂不是早那啥
重生至今,林朝鸣头回遇见自己能力以外的状况,整个人僵硬地伏在塌前,一动不动。
留着缝的雕花纸窗外是飘雪的寂静夜。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将静静伫立在窗前的一道身影藏得极好,那影子有一双极寒的黑眸,目睹殿内发生的一切,如盘踞的毒蛇,静候狩猎的最佳状态。
他看到林朝鸣跌倒的全过程。
床榻在烛光暗处,但这朦胧也让他瞧得清清楚楚,包括林朝鸣湿红的眼尾、颤抖的睫毛、还有攥在木榻边缘细嫩的手指那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手背却也染上了淡淡的粉。
仔细想来。
竟同白天执剑杀他时一般。
手背是冻出的粉,指骨是用力的白。
室内飘出两声几不可闻的呜咽,刚传出这木窗,就被风雪吹散,只钻入他一个耳中。
呜咽声渐急,也不知林朝鸣是否被体内异状折腾得够呛,听声音已是理智尽失,但窗外的人仍然一动不动。
直到半个时辰后。
林朝鸣一度被逼至产生幻觉,时而看见那些落石一块块砸在他身上,而他连痛呼都被掩盖;时而又见自己被冰冷的水包围,他努力上游,好容易抓住冰上一人脚踝,又被一张长着鳞片的脸探来
“殿下,要我救你吗”
他吓得松开手,坠入湖中。
水涌入他的喉咙、鼻腔,呛得他无法呼吸,只好大口将那些水都吞下去。
“殿下。”
幻听的声音渐重,又传入耳中,林朝鸣迷蒙地睁开眼睛,浮着水光的眼眸里,映入那张半是俊美、半是丑陋的面容。
他禁不住地咳嗽,直到喉咙处传来窒息的疼痛。
林朝鸣本能伸出手,抓住了闻磬扣在他喉间的手腕,目光中清明了一瞬。
“你”
他瞬间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人,诧异、了然、悔恨一一从那双眼眸中闪现,最后定格在恍然。
闻磬稍稍松开手,林朝鸣喉间灌入空气,弓起身体才发现自己被他半抱在怀中,掌心撑着对方的大腿。
湿润沾上鸦羽似的睫毛,他闭了闭眼睛
“原来你另一半血脉并非人类。”世间只有一个种族拥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穿心而不死,成年以前又以人类形态存在。
闻磬很轻地勾了下唇。
这让他一贯没表情的脸显得生动了些,却并不添暖意,近似妖异,瞧着便是天生魔种。
林朝鸣喘过气来,半眯着眼睛看他,却被再度抬手掐住脖颈,“轮到殿下回答我的问题”
“你究竟,是哪个林朝鸣”
闻磬凑近的姿态,与白日里林朝鸣居高临下睥睨他的模样如出一辙。
“咳咳”
控制不住地咳出声来,林朝鸣面上绯红更盛,却也不挣扎,只仔细观察过闻磬的神情后,挣扎着露出笑容。
“我是谁,与你何干”
闻磬再度松开手,这反复的窒息与松弛,让林朝鸣被春蚕折磨到极限的身体变得更糟糕,几乎就在对方松手的刹那,他瞳孔涣散、浑身紧绷
缠绕在两人间的麝香味更浓郁几分。
闻磬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若是南楚六殿下,我必杀之;若是逍遥宗林朝鸣”
“你待如何”
林朝鸣嗅见这尴尬的味道,有一瞬间想直接湮灭于这天地间,但怎么想都觉得亏,他干脆一口咬在闻磬颈侧,准备咬死目击者,再自绝于世
颈间被袭击的剧痛,让闻磬暂缓接下来的话语,即便他早已习惯疼痛,也没打算让林朝鸣啃下自己半个脖子,不得不抬手卡进对方齿间。
林朝鸣瞬间化身为犬,逮啥咬啥。
直到闻磬捏出个法术,将他的嘴封起来。
见到他指尖黑色魔气,林朝鸣眉眼间都是戾气,好哇,原本他还在想重生之后的自己将小魔头杀了,或为迁怒,现下看闻磬指尖的魔气,他就知道自己报仇是找对了人
这魔头竟也重生了
“我松开你,要么回答我的问题,要么我把你的牙一颗颗敲了,你再回答我的问题”
闻磬语气平淡地询问他。
林朝鸣心中闪过数十个将这魔头一击打进地里的术法,奈何他如今凡人之躯,别说是术法,连在这魔头脑袋上点个火都做不到。
借着方才那一点血,他恢复稍许自控力,在闻磬解开禁制后,只用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的表情狠狠道
“不论是哪个林朝鸣,今日你都死得不冤。”
“南楚六殿下是杀一条惊吓、迫害主人的狗;逍遥宗林朝鸣则是杀一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魔头。”
闻磬与他对视片刻,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对方怕是不知自己这副满目含春的样子,说出来的狠话连杀意都减少三分。
他冲林朝鸣凑得更近,两人面孔几乎相贴,林朝鸣都能感觉到那冰冷鳞片下的呼吸,但他坚持未退,甚至手已经朝着床侧的一柄剑摸去。
闻磬视线始终盯着他,手却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腕。
“我欲杀南楚林朝鸣,却不想杀你。”
“你若不说清楚,我只好”
嘶哑的声音带着邪恶的笑落进他耳朵里,“让你半生半死、不生不死或是,欲生欲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超肥
有人会夸夸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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