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三思”
鸣山瞧见他眼中的漠然,猜到外院那家伙此次多半被六皇子厌弃,怕是凶多吉少。
他本无意帮这么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怪物求情,但想到即将到来的日子,他斗胆闭上眼睛抱住林朝鸣的大腿,低声道“殿下,明日乃十五,怕是他还有些用处,望殿下息怒,饶他这一次”
“十五又如何”
没等林朝鸣出声,菀贵妃从榻边起身,绣满重重牡丹的华服下摆拖曳在地,衬出雍容气度,此刻她目光正在林朝鸣同他脚边的宫人间来回转,似想探究他俩之间的猫腻。
林朝鸣的瞳色很淡,落水沾染的一身病气使他此刻神情更阴鹜三分,即便披着大红氅,脸色也是冷的,如今目光只一扫,就让鸣山浑身抖了抖,主动松开他、跪到旁边。
他先让鸣山起来,才回身看向菀贵妃,微笑着拱手应道
“今年腊月十五是冬至,他在提醒儿子,冬至乃宫里大日子,不宜见血。”
鸣山“”
他茫然一瞬,却仍唯林朝鸣马首是瞻“殿下所言极是”
菀贵妃觉得哪里不太对,视线盯着这对主仆,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得儿子自落水之后,行事说话较之以往多些稳重,让她偶尔看不透。
半晌未瞧出端倪,她附和道“倒也有几分道理,这些日子你父王又有些不大爽快,早晨才在御书房就冬至祭天一事冲礼部的人发过火,你还是莫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他。”
想到祭天仪式,她又有些忧心,走上前来轻轻捏了捏林朝鸣的肩膀,语气有些犹豫,“如今你身子还未恢复,怕是扛不住祭天那繁琐的仪式,本宫稍后着礼部侍郎进宫商议,将我儿名字从祭天大典名单上划去。”
林朝鸣还未整理好脑海里原主的诸多记忆,闻言乖巧应下
“一切听凭母妃做主。”
菀贵妃走时特意叮嘱宫人,让他们侍奉好主子,若是林朝鸣踏出这房间一步、致使病情加重,就拿他们是问。
林朝鸣肩头压着火狐大氅,收回视线时,目光落在房内一面等身铜镜上。
镜子映出青年单薄的身躯,火狐艳丽的毛皮衬出他精致面容,眉眼沟壑很深,没表情的时候自然落下几分阴郁,想来是原主自小行事骄纵的缘故,相由心生,单看这面相,平日怕也是不好惹的一尊佛。
眼窝有两轮淡淡乌青,昭示原主以往没少糟蹋自己身体的事实。
但这些都不足以引起林朝鸣的注意。
他看向自己空空的左手手腕,不太习惯地摸着那片光滑的肌肤
他还在逍遥宗当妖修的时候,曾有一位朋友,虽啰嗦一些,却自小陪伴他长大,如今少了这道絮叨,林朝鸣很不习惯。
闻磬入魔、逍遥宗将林朝鸣抓走拷打时,那位老朋友意欲帮他逃跑,本来就快归元的老妖,被逍遥宗执法队打死当场,提前散做天地间的灵气。
方才观闻磬相貌,较印象中更年轻许多,一个念头浮现在林朝鸣心间。
他阖上眼眸,掐指而算。
稀薄的灵气被汇聚到这凡人的指尖,又无法被这肉体凡胎留存,盘桓许久散去,但就这一时,也足够林朝鸣得出结论。
如今是天元一百零一年。
殿内的侍者都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没人敢来触这位喜怒无常的六殿下霉头,唯有鸣山在旁边觑他半晌,吭哧提醒
“殿下,外头风大,贵妃方才已下令,您就回榻上歇着好好养身吧”
林朝鸣睁开眼睛,眼中有浅浅金光流转,褐色眼睛前所未有明亮,借着那点未散去的灵气,视线落在鸣山面庞上,却见到一层灰黑。
他扬了下眉头,目光一一扫过殿内的侍者,结果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被这象征死气的黑所覆盖。
直到他重新看向镜中的自己
覆在他面上的乌黑比旁人更浓郁。
眼眸里金光散去,他与这张阴郁面庞对视几秒,忽而大声笑出来。
“殿下”
鸣山被他这突然的笑声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喊他。
林朝鸣笑声渐停,瞥见他腰间别着的配剑,径直朝他走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剑柄,利落一抽,利刃出鞘的声音铿然响起。
“扑通。”
鸣山被他眼底的杀意所摄,膝盖一软,刚站起来没多久,人又重新跪在原地。
“起来,”林朝鸣在逍遥宗时朝人跪多了,如今不喜旁人动不动就下跪,指尖搭上流光剑刃,剑面反射出天光,映亮他眼底冷冽的肃杀之意,“我要杀的不是你。”
鸣山看了眼外边天色,哭丧着脸说“殿下想要谁的脑袋,您吩咐一声,属下替您去取就是了,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
“不行。”
林朝鸣曲起指尖,轻弹剑身,听见绽开的嗡鸣,以近乎和颜悦色的神态对鸣山解释
“这个人的命”
“我得亲手取。”
哪怕他命不久矣,他也要闻磬先死在前头,否则上了黄泉路,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红氅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鸣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以哄祖宗的姿态连声劝道“殿下,您千金之躯,什么人值当您这样惦记”
马上要下雪了,阴沉沉的天地间唯有冷风畅快肆虐,鸣山一开口,就被灌了许多风,话变得含糊,说到一半就消音了。
直到他看见自家主子停在竹林旁那道生死不知的身影前。
冻了这半刻钟,地上那人早已面色乌紫,瞧着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估摸着再有一炷香时间,都不必林朝鸣动手,他就能归西。
鸣山见到对方如此惨状,深感头疼,暗骂哪个混蛋做事这么蠢,方才六殿下已决定留人一命,也没个有眼力见的将这家伙带进屋子里,就由他这么天寒地冻地躺着。
但一抬眼见到林朝鸣的剑都指在对方喉咙口,他大吃一惊
“殿下,万万不可啊”
左右无人,鸣山再忍不住,“您体内的春蚕蛊还用得上他的血肉”
“哦”
春蚕蛊三字一出,林朝鸣的脑海中就出现相应的画面,那是他在某次去宫外玩耍时被贼人种下的。
春蚕蛊一入人体,便会在血脉中游走,行至心脏处吐丝结茧,每月十五苏醒一次,靠着汲取宿体身上的阳气孕育力量,等宿体将死之日,就是它破茧成蝶从血肉中飞出之时。
闻磬为半妖。
妖的那一半血脉来自于龙。
龙族天生纯阳,即便只是混着龙血的杂种,血肉里的阳气也比原主要丰富得多这六殿下,多半是用闻磬的血肉力量来替代自身被春蚕蛊掠夺,以此续命。
但他的剑尖却并未偏一寸。
他看着剑下这人,侧头扬了扬唇,可笑意却驱不散眉目间那层阴影
“我想要他三更死,你要留人到五更”
地上的人是被一盆水泼醒的。
天气冷到极致,温水盖在他脸上已经不流血的伤处,热意蒸腾出水雾,却以极迅速的姿态被周遭同化,片刻的温暖转瞬即逝,伤处却俨如雪上加霜。
他被鸣山拽着头发提起来。
勉强睁开的一只眼睛,他的下巴被剑尖挑起,对上一张阴鹜的脸,神情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竟让他觉得陌生。
身上处处都是伤,他的呼吸十分沉重,视线勉强落在对方肩头,盯着那纤毫毕现的狐裘,耳边落下对方的声音,清脆如玉,介于少年与成人间。
“终于醒了。”
林朝鸣垂眸注视着眼前的人。
他见过闻磬太多狼狈的模样,浑身是血的、筋脉寸断的、被人剜去龙鳞面目全非的曾经他会觉得心痛、同情,现在他的心已经跟这冬日一样冷硬。
闻磬嘶哑地开口,“殿下为何杀我”
剑尖已经划破了他喉间肌肤,利刃逼近、死亡的阴影将他覆盖。
为什么杀他
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林朝鸣眼底浮现讥讽的笑意,旋即又被滔天的怒火卷去,他也想知道闻磬为什么杀自己,可那人没给他开口问的机会。
握剑的指尖攥紧,他的面颊泛着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
林朝鸣将长剑缓缓下移,指向这人的胸口,剑尖扎进冷硬黑衣,划破肌肤,仍在往里寸寸送入。
“我比你大方”
他倾身过来,温热的呼吸落在闻磬耳畔,“记住了,你叫闻磬,三十二年后,你欠我一条命,我今日朝你讨回这笔债。”
随着他凑近的动作,还有一字字落下的声音,剑尖逐渐刺破心脏,穿过闻磬胸膛。
滚烫的血珠落在结冰地面上,细碎滋啦声后,凝成大片大片的冰上红花。
未来叱咤六界的魔头,而今单薄似纸,被一柄凡人的剑,夺走最后的生机。
剑刃旋转,抽出
细细的血线斜飞上林朝鸣的面颊、肩膀,将狐裘颜色染得更深,也将他的眉毛染上一抹妖异的红。
直到闻磬眼中的光尽数熄灭,他也不曾眨过一次眼。
就像被掩埋在那片废墟下,望着天空中的黑龙时,林朝鸣也没有眨过一次眼,他至死都仰着脑袋,看着缝隙微光外那道身影。
一粒雪被风吹到他睫毛上。
雪融化成水滴,滑入眼眸,沿着眼眶落下时,将眼角的血沾着落下。
鸣山见到他这恍如落血泪的一幕,直接将手中尸体丢开,大声喊他
“殿下”
林朝鸣回过神来,随意将沾满鲜血的长剑斜插在闻磬尸体旁的地里,看见这场鹅毛大雪将这片耀眼的红渐渐掩埋,悠悠应了声。
“我还没死,搁这儿叫魂呢”
作者有话要说别人重生遇见死亡危机我得争分夺秒活下去
林朝鸣重生遇见死亡危机我得争分夺秒先把闻磬杀了
好,不愧是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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