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破庙,笑声瘆人。
那小纸人一脸邪气,持利刃扑向逃串的其他人,眼看又是一桩桩血案。
这时,一张金色的符箓自神像手臂直击而来。
“猎户恶语相向,你伤他便罢了,怎的还要赶尽杀绝,和妖魔何异”
“看你怀抱古琴,当是琴修,琴修生性淡薄而不争,你哪来这么大的戾气”
神像手臂上,不知何时站着一身着黑白仙袍唇红齿白的仙门年轻修士。
许澜是和这些避雨的百姓一起进入神庙的,只是喜欢清净,独自盘坐在神像手臂上休息,没想到一个不留神,那琴修竟然暴起杀人。
宁谡伸手,将射来的驱魔金符抓在了手上,“还在想你要看戏到何时”
“你”
许澜脸色突变,因为说话间,那行凶的纸人非但没有停下来,还当着他的面割破了剩下的人的喉咙。
尸体横七竖八,场面血腥至极。
好重的杀心。
仙家名门弟子,哪见过这般穷凶极恶之辈,他所见所闻都是仙门威仪,邪魔外道见之无不闻风丧胆直接逃窜。
心中激怒溢于言表,袖子中符箓翻飞而出,在面前形成一柄符剑,许澜手持符剑就要卫道斩魔。
这时,琴声起,余音绕梁,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了耳中琴声。
“你是符箓洞天弟子”
许澜突然身形一滞,胸口像是有什么恶鬼要挣扎着爬出来一样。
宁谡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琴弦,似又在用耳朵倾听什么。
“你叫许澜,许澜许凭语”
“原来是一个可怜虫,从一出生连你父亲的面都未见过。”
许澜持符剑就那么站着,表情越来越迷茫。
宁谡脸上笑得灿若桃花,仙门的人恨他操控人心,称他为旷世琴魔,他又怎能不随了他们的意。
“你的父亲是”
突然,宁谡的手颤了一下。
“你父亲是符箓天官许白衣”
抚琴的手停了下来,竟然是教他修行授他大道的师兄许白衣之子。
宁谡曾也是符箓洞天弟子,还在懵懂时被许白衣带上符箓洞天,由许白衣代师授艺,入魔后才弃符道转了琴修。
脸上变得颇为尴尬,要是师兄许白衣以后问起,第一次见到你那侄儿可有代为照顾,他难道答一声,照顾得特别好,就差让他心魔横生。
琴声余音犹在,宁谡还能从许澜的心境中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
许澜,字凭语,凭语寄相思,所有人都知道许白衣在思念谁。
宁谡自刎于常羊山谢罪天下之后,许白衣便封了洞府,自困山峰之上,不再踏出一步,哪怕亲儿子出生都没有看上一眼。
许澜唯一一次听到他父亲的声音,还是因为心中不愤跑到山峰之前辱骂宁广陵,一个死人凭什么抢了本该属于他的关心。
结果被一巴掌扇飞,得了一个“滚”字。
这是许澜长这么大唯一和他父亲的交流。
从那之后,许澜就死心了,他知道他无论如何争宠也争不过一个死人,那个他父亲一手教导出来,被喻于符箓洞天绝世妖孽的死人。
许澜的心魔,竟然是宁广陵。
宁谡脸上苦笑,这又是何苦,一个死人还弄得别人家宅不宁。
犹记得死前,师兄许白衣的那句话,“广陵,你若回头,纵诸佛仙圣都憎你,纵世间众生都厌你,师兄也愿为你求一条活路。”
只可惜他魔根深种,仙门与他仇深似海,一切都迟了,若真依师兄许白衣所言,不过是将授业师门和至亲之人拖下来一同应劫而已。
琴声断,许澜一个激灵醒转过来,满脸通红,就像心中最隐私的东西被人窥探了一样,“好你个妖人,使的是什么邪法。”
还敢还敢称他为可怜虫,是啊,他是什么天官之子,不过是一笑话而已,仙门人尽皆知的笑柄。
这是唤魔琴的影响还没有褪去的原因,毁人道心。
宁谡看着又要扑过来的小侄子,道,“且慢。”
袖子一扫,行成一股劲风,将地上的尸体吹得仰面躺着,“看清楚再动手。”
许澜一愣,打架就打架,凭地话多,今天非分过高低。
但这红衣少年的声音如同有一股无法抵抗的魔力,不由得瞟眼看了一眼。
这一看许澜就再也收不回目光,只见那些死尸,脖子上的伤口是新鲜的,但流出来的却是乌血,仔细一闻,隐约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恶臭味。
这是死人血
刚被杀死之人,血液绝不会如此。
“你又耍什么把戏”许澜皱眉问道,在他看来,这红衣少年有些妖。
宁谡笑道,“你刚才说我行凶作案却是不对,我最多算是鞭尸泄愤罢了。”
许澜听出了其中意思,“你是说他们本就是死尸”
“不对,我和他们一同进的庙,他们行如常人,和人对话也无半点异样,哪有死尸能如此活灵活现,这不合常理。”
宁谡摇了摇头,没有经历过那个黑暗时代,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九幽之下有一凶神,名阿碑冥王,受九幽妖魔供奉,食九幽香火。”
“他有一尸法,能让刚死之人苏醒,借身体残存记忆,行如常人,真假难辨,一日复一日重复身前的事,说身前的话。”
人的一生,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重复以前的事情。
“大概数千年前,阿碑冥王横行世间,用这邪法造成人间再无一人死亡的假象,导致人伦崩坏,纲常无矩,天下大乱,你若多看些仙门卷宗,不难找到相关记载”
何止人间大乱,仙门也是如此,身边一如往常的同门,说不定就是阿碑冥王制造的活尸,这些尸魔还能继续修行,说不定哪一天修成仙庭尊贵无比的天官占领仙庭都无人发现,想想都可怕。
许澜脸色大变,他虽未经历那个时代,但这等凶神作乱的宗卷他怎么可能没有看过。
那是道消魔长,仙庭蒙羞的一个时代。
若真是阿碑冥王的尸法现世,整个仙门乃至仙庭都得震动。
许澜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当初宁宁广陵还是第一天官时,带领仙众驱赶九幽邪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凶神阿碑许下承诺,九幽凶神,不临人间,这都上千年了,从未听说过九幽凶神违背誓言”
宁谡笑了,“宁广陵都死了,你们仙门该不会还傻傻地指望着别人继续遵守对一个死人的承诺吧凭什么”
宁谡也在看着尸体,阿碑,终是没能信守承诺。
但怪得了谁
他曾经不也答应阿碑,会聆听九幽众生的祈祷,为九幽带去一丝光明,他自己都没有做到,还得了一个勾结妖邪惨死的下场,又有何颜面要求阿碑继续履行诺言
再说,阿碑临世,众生受难,与他何干
他现在是人人唾弃的魔,不是那受人香火神台之上的天神。
宁谡继续道,“你看他们身上皆着素衣,像不像是丧服”
“衣上多泥土,哪怕雷雨天也不可能同时弄得这么狼狈。”
“若是还不信,你去外面坟地看看,说不定他们爬出坟墓的坑都还是崭新。”
许澜当真走出神庙去外面查看了一番,回来的时候脸色沉重。
“前辈,当真是凶神阿碑的尸法这等和常人无异的怪尸我还是第一次见。”
许澜的称谓都变了。
边说边拿出宗卷记录了起来,血月夜,偶遇妖魔斩妖魔,死八人,死状惨烈
刚好看到宁谡看过来的目光,又将“偶遇妖魔斩妖魔”几个字改成了“偶遇道友斩妖魔”。
这个前辈当真是个怪人,明明是在斩妖除祟,偏偏弄得跟凶杀现场一样,害他误会。
许澜将死尸摆在一起,点了火,烧了起来,“他们身前应该是下葬在这里的普通百姓,现在受了尸法影响,就这样抛尸荒野似有不妥,现在条件有限,也只能一把火烧了让他们死后得个安宁。”
宁谡哼了一声,“他们得不得安宁与我何干,人心不如狗,死后喂了野兽豺狼说不得也算一件功德。”
许澜“”
仙门修士极重修养,哪有说话这般
外面雷雨已经停歇,宁谡抱琴向外走去。
许澜赶紧烧了尸体追了出去。
宁谡也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一颗柳树下葬那只猎犬。
许澜“”
不怜世人苦难,偏偏又愿意下葬一只恶犬。
正准备走过去,却见宁谡身影闪烁,化作一道道光,几个瞬间消失在了道路上。
“上道仙法,追光之术”许澜有点懵,这好像是他们符箓洞天的不传妙法。
不由得喊道,“晚辈符箓洞天许澜许凭语,还不知道前辈如何称呼”
“琴修宁谡。”
宁谡是他俗世时的名字,进了符箓洞天取了道号广陵,世人皆知宁广陵,却不知他本名宁谡。
再无其他声音。
只剩地上一只戴着白色高帽的小纸人咿咿呀呀的,雨后地面多积水,小纸人前面一水坑,正不知道怎么跳过去。
前面,那只本已经走远的黑色纸人,有些无奈的跑了回来,抗着跳不过水坑的白纸人就跑。
许澜“”
两道符箓竟然已经有了灵性,他们符修有个说法,再弱小的符箓一但有了灵性就是无上仙法。
这位举止怪异的前辈到底是符修还是琴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