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尘悄无声息摸到他师父后面时,老君正聚精会神看着凌霄宝殿里头的一场好戏。
“师父。”
老君一个激灵，差点没从藏身之处跌出去。
“您这是在做什么。”
阿尘负手而立，看了一眼老君,完全没有伸手去扶的意思,连着声音都毫无波动。
老君在旁人面前出了糗，摸了摸鼻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拂尘一挥,又端起了架子
“咳咳咳，徒儿你怎么在这儿啊”
阿尘尽量让自己的白眼不那么明显
“不是您让我去拿小乖回来的吗”
“那小丫头人呢”老君看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双手。
“那不是”阿尘往凌霄宝殿里瞟了一眼，老君定睛一看,堂上牵着嫦娥的手迈着小短腿的小家伙不正是那个逃课的小丫头片子
小乖被嫦娥姐姐牵着到了凌霄宝殿,一眼先看见了自家心心念念的爹爹。
她松开嫦娥姐姐的手,开心地迈起小短腿朝那个身影奔过去，完全没有察觉到殿里头凝固了一样的气氛。
“咳咳，小乖，到皇爷爷这儿来。”
玉帝难得见小家伙一回,得抓紧时间培养培养感情，省的被那个臭小子带偏了。还有就是,当下这个情形吧，她爹有点自身难保,哪里能关照到小家伙。
玉帝就这样半带着私心半带着公正,将小家伙半路截住。
小乖听见祖爷爷叫她，迟疑着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爹爹的表情。
杨戬正臭着张脸瞪着找茬的孙悟空。
呃，她爹现在没什么心情应付她。
唔,那好吧。
小乖连连不舍收回小短腿，一步一步往祖爷爷那里挪过去，还不忘回头看看爹爹是不是有改变想法的意思。
“瞧你这小家伙，看俺老孙送你一程”那孙猴子先看不下去了，嘿嘿一笑，冲她吹了口仙气儿。
“诶呀”
小乖正往前挪着，冷不丁被一阵风托起，坐着顺风车就飘到了半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小家伙身上。
杨戬默默攥紧了手，悄悄往前踏了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在半空飘忽的小家伙，生怕人半路摔了。
“小乖飞起来啦”
小乖兴奋地看着底下的人，开心地摇着小手。
孙猴子嘿嘿一笑，让小家伙再上头兜了几圈过足了瘾，才往玉帝怀里一丢，那小家伙咯咯笑着，在众人目光中有惊无险落尽了玉帝怀里。
“好好玩”
小乖兴奋地拍着小手，心大的不行，看样子没有受到任何惊吓。
殿里的人不自觉都松了口气。
杨戬默默撤回一步，收回了手。
玉帝擦了把虚汗，将小家伙老老实实按在怀里才放下心
“我说斗战胜佛，既已遁入空门，可就别这样莽撞了吧。”
“俺老孙在这儿给老哥哥赔罪，赔罪，哈哈哈。”那孙猴子死性不改，嬉皮笑脸着装模作样给人赔礼，偏偏谁都拿他没办法。
小乖躲在玉帝怀里瞧殿下那只猴子，她好像记得在哪儿见过他，对了，是那只跟爹爹打架的猴子
正想着，小乖忽然察觉到身侧不善的目光，她转头看过去，王母略微嫌弃地转过了头。
啊，是漂亮的坏女人
小乖记得她她跟小乖抢爹爹
小丫头在有关她爹爹的事上格外地敏感，谁都不能跟她抢爹爹
王母此刻并不知道这个看着就傻乎乎的小丫头心里头在想什么，她瞧了一眼殿里头亭亭玉立的嫦娥，再瞧一眼自打嫦娥来了就不敢正眼瞧人的杨戬，冷笑一声。
好戏可还在后头呢。
“嫦娥，广寒宫玉桓树被毁，可有此事”玉帝眯着眼问。
嫦娥抬起一双幽色的眸子，看了一眼那个孤决傲然的身影，敛下眸子，轻声答了一声
“确有此事。”
王母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架势，玉帝目光一凌，看向了堂下那个沉默的身影，沉声问
“杨戬，你有什么话要说”
“杨戬，你还不快快将如何打坏那玉桓树，又是如何罔顾天条天规，思慕嫦娥仙子的事情如实招来”
那孙猴子不待人答话，蹦到人跟前来逼着人说实话。
杨戬绷直了脊背，身后那一道柔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灼着他的肌肤，直达心头那一点滚烫。
他沉默了半响，答
“小神尚未找出真凶。”
“杨戬，你可想清楚了，到时候这铜镜一照，你干过的那些好事可是要在大家伙眼皮子底下再上演一遍，还要如此嘴硬”
那孙猴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从怀里掏出一块铜镜在他跟前晃了晃。
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终于变了脸色。
他铁青着一张脸，恨恨看向了那个笑得欠揍的孙猴子。
嫦娥看着那个挺拔倔强的身影，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
她有什么资格去维护他呢
她闭上了眼，不忍地别开脸。
气氛一时焦灼起来，堂下的人神色各异，全场的焦点都落在那个素来铁面无情的人身上，要看他亲口承认这一场笑话。
杨戬抬头看了一眼王母，她正坐在座上优哉游哉看着这场好戏。
她分明知道，只要他开口，这个私动凡心犯下天条的罪名便是坐实了，到时候，他在天庭的地位岌岌可危，自然也无法再为王母办事。
但事到如今，王母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打算，要么是王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招安了别人，决心放弃他这个得力助手，要么
王母好整以暇看着堂下一场好戏，欣赏完了众人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眼看着他脸上的从容龟裂，琢磨着溜人到了火候，才慢悠悠开口
“杨戬，只要你实话实说，本宫定会向陛下求情。”
“娘娘您这偏心也偏得太狠了吧”孙悟空当即不乐意了。
没有人搭理那个上蹿下跳的孙猴子，王母静静看着堂下那个从不肯折了傲骨的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她还就得让他知道，他只不过是自个手里的一个棋子，她想保他就能安安稳稳待在他的位子上，她若不想保，那谁也救不了他
杨戬同样静静看着座上的王母。
他们谁都明白，这是一场两人的博弈。
这是王母给他的一个小小的警告，告诫他，她也许可以容忍他的小动作，但绝不能容忍他脱离她的掌控。
他站在那儿，长久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王母。
她拿住了他的一个致命的软肋，一个她自以为的绝妙把柄。
这个头一低下去，就算是认输了。
他极慢极慢地带出一抹微笑，微微弓了身，拱手一礼
“小神遵旨。”
“反下天去这话亏你说得出来”
玉帝气得不打一处来，恨恨拍着桌子看着那个不争气的臭小子。
本想着若是他若是不犯什么大事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马马虎虎也就过去了，谁知道这小子倒好，先是直接得罪了整个东海，然后还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可算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气煞人也。
王母对他认错的态度十分的满意，既然如了意，那自然是要给个台阶下的，打一巴掌给个枣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陛下，臣妾方才说了要为他求情，您看”
“那这感情倒好，反正您就偏心他吧，既然他打坏玉桓树动凡心私恋嫦娥都能无罪，那沉香那小子的罪干脆一并赦免了才公平嘛。”孙猴子嘻嘻哈哈给王母添堵。
“你”王母一瞪眼，被玉帝拦住。
“算啦算啦，就这样吧，沉香那小子也不算犯了什么大错，只要他不学习法术，天庭就永不追究他的过错了，这样总行了吧”
玉帝也有意给所有人个台阶下，干脆就搬出这套说辞来，那孙猴子也算是明事理，也不多纠缠，也就这么应下了。
王母想多嘴一句，被玉帝一个眼神给止住了，堂下人一个一个告退，都不想再掺和这趟浑水。
嫦娥在天闸那儿拦住了人。
那个清高孤傲的仙子拿一双幽色的眸子瞧着他，难得主动同人搭话。
“杨戬，你”
她迟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的下文来，两人就这么相对而立，沉默下去。
杨戬看着那个他念了许久的白衣仙子，那曾是他的不可捉摸的念想，一个儿时无意间留下的一个执念。
知心，知言，明理，大义。
那个天上云间的清丽身影曾是他无数次迷惘时的指引。
但这一切终结在两人之间无法弥补的巨大分歧。
他曾以为她的不解与误会会是最难以忍受的罪孽，而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才恍然发觉，事情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复杂。
就像如今他早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犹如丧家之犬的毛头小子了，就像他如今说出那样一番他曾想都不敢想的话，却已经能坦然站在她跟前，接受任何的诋毁与规劝。
他甚至比那个清醒通透的仙子更冷静。
杨戬觉得自己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清醒，他看着那个欲言又止的仙子，冷静得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敢问仙子有何贵干。”
嫦娥抬起一双眼，望进那双幽色如谭的眸子，梗住。
那一瞬间，她仿佛一个跳梁小丑一般，带着浑身毫无察觉罪孽，在他冷静锐利的注视下毫无遁形。
她想起自己从前义正言辞的嘲讽，满怀着恶意的诋毁，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是否曾深深刺痛了那颗正直的心。
可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如今面对他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足以让这个人动容。
他只是一言不发站在那儿，包容她的无理取闹和自以为是的大义凌然。
偏偏她还洋洋自得。
她苦笑一声，不由自主往后跌了一步。
他就这么站着，问了她一句，有何贵干。
她想问什么呢又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问他为什么不反驳自己问他为什么能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
不，那只会让自己再次丑态百出。
他太活的通透，用那一场虚无缥缈的感情，换了一场有惊无险。
因为他从来都知道，她不会松口。
她此刻的百转千回的心思，其实只是为了那一点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愧疚。
其实谁都明白，彼此都不可能。
他不会为了一个人去放弃他司法天神的位子，就像她也不会为了这一点愧疚和难堪，就放弃自己守了千年的初心。
他太清醒了，清醒到她甚至怀疑，这样一个狠心绝厉的人物，是不是真的会将一份心思放到她身上，说出那样惊天动地的话来。
她敛下眸来，稳住了心神，只是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嫦娥曾在此处丢了一个耳环，敢问司法天神可曾见过。”
面前的人一愣，没有什么过多的话语，只是从怀里拿出那只她寻了很久的耳环，将它放在她的掌心，甚至有些轻松地笑了笑
“途径此地偶然捡到，没有寻到失主，既是仙子遗失，那便是物归原主了。”
她看着掌心那只耳环，那曾是她守了千年的一份真心，那样一个人就这样满怀郑重又轻而易举地将那份真心交还到她手中。
像是那一份小心藏匿的心思光明正大招摇过市以后，反倒是拿得起放下，清清朗朗立在了天地之间，再不为之烦心。
泱泱银河畔，映着月色的清冷仙子怅然若失，那个玄色大氅在空中划出冰冷的弧度，随着主人的离去消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