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空几点寒星零落分布在天际,月儿掩藏在树梢后的乌云之内,隐隐露出小半张脸来,将一点寒光照在大地上,为夜行的人们着一点微光。
陈塘关中,观敌楼内,乾坤弓闪烁着熠熠红光,弓弦微微震颤。
李靖站在角楼上,紧紧地盯着乾坤弓。
胡九姿抱怨道“靖哥啊,这弓箭是很精致,但你大半夜不睡觉,非拉着我来看这东西作什么”
乾坤弓上弓弦微微嗡鸣,仿佛在诉说什么。
李靖不知神器想表达什么,只当是胡九姿一番言语惹怒了这神弓之内的器灵,遂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不可胡言,乾坤弓乃是神灵之物,专克邪祟,自我下山投商王时,我师渡厄真人言说陈塘关常受妖孽之祸实有根源,特请来乾坤弓与我镇压。”
胡九姿闻听李靖说起妖孽二字,心中忽的一紧,不禁问道“什么根源”
李靖说“据我师父所言,陈塘关乃是魔神蚩尤埋尸之地,地下怨气遍野,极易滋生邪物,或是人死而尸不僵,专行祸亲友之事;或是亡魂难以踏入幽冥地府,被同化成夜叉恶鬼也是常有之事。”
胡九姿若有所思道“所以这里初一十五的傩歌会拜的不是神仙,其实是这把弓”
李靖说“自打师父测算方位,让我建了这观敌楼供奉乾坤弓后,陈塘关再未曾闹过妖鬼之事,百姓安居乐业,每年都有不少新生儿降生,大家自发的开始贡拜这神弓。”
胡九姿将脸撇了过去,质疑道“有没有说的那么厉害啊你不是说殷素知怀胎三年零六个月生了个妖怪引来魔王石记吗如果这乾坤弓真的有那么厉害,石记怎么还敢来”
说到这个,李靖心中也是不解,但他能够肯定的是魔王石记之所以来到陈塘关,为的就是他那不知是什么东西托生的孩子。
他有时候甚至怀疑那怪胎是不是魔神蚩尤不灭的怨气投生,为的就是报复他以乾坤弓镇压此地怨邪之行为。
胡九姿李靖面有疑色,劝慰道“靖哥你一身正气,百姓安乐是你治理有方,与这破弓有什么关系”
李靖摇了摇头,他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把刷子,他复想起十多年前殷夫人孕生第三个孩子当晚的观敌楼,忧心道“乾坤弓今晚有此异动,必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胡九姿道“靖哥啊,你别太多心。”
李靖问道“你还记得夫人与大王请命带回来为官的那个少年吗”
“如何能不记得”胡九姿咬牙恨道“遇见他就没好事,我趁夜从朝歌赶回家啊,他当街拦我车马,将我与大哥打伤,又教金吒豢养怪犬行凶,真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他了,他非要处处置我于死地,若不是我命大啊,肯定是死了好几回了。”
李靖分析道“素知当年出走寻子,其决心可比天大,几乎将我与金吒木吒都弃了去,几年之后带回来一个义子,绝口再不提寻子之事,起初我以为是她收了金霞做义子之后,心中有了慰藉,但是”
胡九姿接话道“但是她却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那个哪吒身上”此话甫一落地,胡九姿恍然道“靖哥你说会不会那个哪吒才是姐姐失去的那个孩子,姐姐怕人家不肯认她,所以先迂回地讨好哪吒以及他的身边人,以图让人对她心生怜惜,最后再顺利的认回孩子”
李靖沉默半晌,想起哪吒前段时间是如何打退西岐进犯之军的事,这般个性确实需要与他迂回方能亲近,不很肯定地说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胡九姿说“我看这个可能很大,哪吒看起来冷心冷肺的一个人,纵虎行凶,打退西岐大军之时那般行事,全然不顾输了战事之后,城民会有什么下场,也不顾及靖哥你是否会被大王迁怒。如果不是母子之间心血相连,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地帮殷素知来对付我还用那么恶毒的法子想要我的命”
想到横拦道上那两只野狗王,胡九姿就忍不住的心慌,若哪吒与殷夫人无关,为了自己长久考虑,她或许能忍着去讨好哪吒,或者想法子让九尾狐跟纣王吹吹枕边风,将哪吒调去其他地方。
但若真如自己所猜,哪吒为了殷夫人也一定不会放过她,那么她自然是要先下手为强,将这潜在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
李靖犹疑道“自他来后,关内确实出了不少事。”说话间,李靖目光扫到乾坤弓,忽的想起多年前的那天晚上,石记趁夜前来,乾坤弓中的那位银衣神灵的模样,似乎与那哪吒有几分相似
疑惑之间,胡九姿说“依我之见啊,靖哥你不如去探探姐姐的口风,看看她怎么说。”
李靖略一沉思,问道“我该如何开口”
胡九姿凑在李靖耳边低语几句,李靖听罢,点了点头,对着乾坤弓躬身一揖,虔诚道“倘若当真证得哪吒是十六年前那遗祸之子,届时还清神弓助李靖除此妖孽”
乾坤弓:“嗡”滚
李靖只当神弓嗡鸣是为赞同,当即转身下楼,即回总兵府。
殷夫人自打得知金吒操纵怪犬的法子是哪吒传授之后,她就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时常梦到哪吒当街行凶、纵虎为祸、把兵将百姓的性命当做儿戏玩耍等等之类的事情。
这些事情一日复一日的在她脑海中流连反复,她甚至开始梦到哪吒因为缺乏管教,占据干元山,成了祸患一方的大魔头,行事之残忍比起商王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被天下正义之士联合击杀在干元山上。
今夜亦复如是。
殷夫人辗转反侧,睡不踏实,迷迷糊糊之中听见敲门声,她打开门见是李靖,神色蓦然一暗“老爷怎么来了”
李靖说“门口风大,害你着凉便是我的不对了,且先进去说话。”
殷夫人倒下一杯热茶,静等着李靖开口。
“夫人,为夫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一位白胡子仙道,仙道斥责为夫行事荒唐铸下大错。”李靖口中的仙道正是太乙真人,乃是胡九姿将哪吒师承告之于他,让他以此为借口来卸下殷夫人的防范之心。
说罢此话,李靖等了好半晌,也不见殷夫人开口问话,便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仙道言说为夫当年弃下的三子并非是什么妖魔祸胎,而是神官临世,说是为夫的一时糊涂使得神官转生之人要比原定命途更加坎坷,为夫我”
殷夫人听到此处,终于开口问道“老爷如今是怎么想的”
李靖低声道“事到如今,为夫还能做如何想若能将此子寻回,我一定尽力弥补于他,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鉴于李靖的态度因为一个梦境而突然转变,殷夫人心下自有疑虑,警惕发问“若寻不回呢”
见殷夫人神色凝重,李靖心中咯噔一下,以为自己被看穿了,可是这戏还要接着演。
他急中生智,当即垂下眼帘,以袖掩面而哽咽道“若寻不回,这说明我与他命中无父子之缘分,为夫当为他立下长生牌位,从此茹素一生,再不事享乐,只为与他祈福。”
行军之人的性情多半耿直,心中少有弯弯绕绕,加上李靖又曾拜师仙家,听他所言,那白胡子的仙道不是哪吒的师父便是当初生产之时入了她梦中的那位仙人。
因此,殷夫人原本有十分的警惕,现在只剩下三分,她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看似淡然,可语气里却是说不出的心酸之情。
李靖听着殷夫人的话,调整了一下情绪,猛地抓住她的手,殷切问道“夫人寻他这许多年,当真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殷夫人对于能不能认回哪吒一事毫无把握,也想看看李靖是不是真的诚心要寻哪吒回来,于是说“我还在整理着线索,只能确定他还活着,大概是在哪个方位,老爷若是有心,先立下长生排位为他祈福吧。”
李靖点头应下,交代殷夫人早些休息,便就回房去了,将他与殷夫人所谈之事一一说与胡九姿听。
胡九姿细一分析,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一把斧头递给李靖,说殷夫人院中刚好有几颗柏树,让他连夜去伐了把牌位做出来,务必要让她听见才行。
李靖接了斧头,一路小跑着过去,生怕去慢了殷夫人就睡着了。
事实上,殷夫人心中困惑,此时毫无一点睡意,若是仙人托梦,为何早年不来,偏赶在哪吒做了这许多不良事的时候来可是她也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平生从不谎言欺人,所以才会信任,
李靖砍伐木头之声不小,咚咚砰砰地透过门户传进殷夫人的耳中,她起身将窗户打开一角,正好瞧见个李靖弓着腰吭哧吭哧地挥着斧头。
果然,只有女人最清楚怎么对付女人,胡九姿让李靖所行的这一番操作,彻底打消了殷夫人对李靖忽然凭一梦境就想要找回孩儿的疑虑。
殷夫人想着只要李靖能坚持一段时日,便将一切都告诉他。
轻轻将窗户合上后,殷夫人躺回床榻之上,心中的压力轻减许多,她带着松懈下来的情绪在咚咚声中安心入睡,也不知是梦见什么,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轻松自在的笑。
李靖再不济也跟西昆仑渡厄真人修行了数十年之久,如何能注意不到殷夫人开窗时的那点小动作,在闭窗的那点轻微呀声中,他将斜视身后的目光收回。
盯着那柏木勾起了一侧嘴角,挥斧力道越发用力,落斧之声也越发响亮,仿佛伐的不是树,而是他那丢弃了多年的孩儿本人一般。
“柏木有长青不朽之意,真真的是凭白便宜了那小畜生”
这一声冷哼斥骂,被他斧下此起彼伏的伐木声所掩盖,未能传进陷入香甜好梦的殷夫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