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中闲了两日,除开看看书,便是与鹤云说些闲话打发时间。
今日午时,鹤云刚打云楼宫回来不一会儿,便与府中仙侍们说起了闲话来。
我顺耳听了一嘴,道是接引仙君今日领了几位新修成的仙人上天,引他们去可韩丈人真君那处登籍入册,但其中有一位女仙人,还未登名,便被南海龙女领走,也没给个理由出来,反把接引仙君给闹得一头雾水。
听着他们讲,我心猜那南海龙女领走新晋女仙的时间卡得未免太过准时,九成可能带走的是涂山那只才修成不久的九尾狐。
李靖与金吒不方便去,唯有木吒那边能借菩萨之名,唤龙女提前带走九尾狐。
鹤云与仙侍这番闲话还未说完,门童进来报说计都星君有事见我,鹤云意犹未尽地地闭了嘴,知趣儿地站去一边,吩咐仙侍们备茶。
招待计都星君进了正厅安坐下来,鹤云将茶水奉上,在说起罗睺之前,计都星君先行问道“三太子突然问起罗睺,不知可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我半真不假地说“罗睺那里有一样救命的东西,是哪吒当下所需要的。”
计都星君回忆了好一会儿,方才说起从前那一场旧事来。
当年,东海水神共工与昆山光明宫火神祝融因故相斗,奈何共工不敌,被祝融追打到天柱不周山附近。
共工被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怒极无奈之下,意欲与火神同归于尽,于是一头将不周山拦腰撞断,使得天柱崩塌。
至此,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天河水倒灌人间,毒火自地下蔓延,妖魔鬼怪为生计祸乱人界,使得世间乱象横生,众生万物俱都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罗睺便是在这个时刻横空出世,自号魔祖,率领三首蛟龙、九头婴、相柳氏等三族魔怪在人间肆虐,其所过之处,纵成一片火海,可谓是寸草不生,生灵灭绝。
天庭闻讯,派下无数兵马讨伐,怎奈何这些魔族就如同常备不死仙药在手一般,杀之不尽,赶之不绝,令人心生绝望。
玉帝无奈之下,向大罗天鸿钧老祖求援,老祖掐指一算,摇了摇头,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而此时,玉虚宫元始天尊来到天庭,向玉帝提议派一位凶星下界,打入敌方内部,行知己知彼之策。
在经过综合考虑与文武众仙的推荐之下,玉帝决定派智计高绝的计都星君下界,而计都星君领了玉帝法旨后,在元始天尊的指引下,擒了一头火属性的魔兽夺舍附身,以报灭族之恨为由,混进了罗睺那越来越庞大的魔界队伍。
为了成为罗睺身边的心腹亲信,落实自身与天界不共戴天的仇恨之言,计都星君豁了出去,索性当真将自己当做魔族异兽看待,一次又一次地为这支肆虐大地的魔邪大军出谋划策,以减少魔族的无谓伤亡,在对付天界兵马时更是一马当先,身先士卒。
功夫不负有心人,计都星君的计谋显了奇效,他自身本领在一众先锋将中也甚是出众,成功地从阵前卒混成了罗睺身边的亲信军师,又几次利用对天界中人在行军布阵方面的了解,出奇制胜,大挫天军锐气,消解了心性阴诡的相柳氏的疑虑,彻底拿下罗睺信任。
与罗睺相处日久,计都星君发现罗睺与他身边的三头龙、九头婴、相柳氏等三族首领,共同供奉着一黑一红两株莲花,莲花虽有不同,但共同的是气息都极为暴戾,蕴含着无尽杀机,而灭之不尽的魔族能够无数次的借复生来挫败天军士气,也是这两支莲花所立之功
每每魔族伤亡过重,三头龙族首领便使那红莲在大地圈出一片赤滚滚的火海,而罗睺手中所执黑莲则会施放出暴虐之气席卷红莲所化火海,使得死去的魔族再度复生,重现人间。
除此之外,他们每人各自都携带着一副空白的画卷,时刻不离身边,每日供奉之时,其神色之诚,比起凡人供奉仙神来说,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计都星君无意之中见过一次,难以理解这般凶恶的魔族为何会对一副空白画像如此虔诚。
但计都星君直觉地以为若是能探明这空白画幅上的魔族真主的真实身份,他便能即刻回天复命,之后便在群魔之中委婉的打听几位首领的来历,可惜的是他几乎问遍了魔军大众,也几乎没人知道几位首领的来历为何,只有传言说魔祖罗睺乃是生活在西海地底火海之中的女罗刹所生之子。
在罗睺他们几次不曾避讳的供奉画像过后,计都星君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但罗睺却不曾告诉他答案,只说画幅上是造物之主,是起源之神,非本族纯正血脉之人不得窥见真主天颜,故而只能见到一片空白。
计都星君有心想与罗睺的关系再进一步,探询那所谓的真主容颜,从而作画记录存档,为天庭增一分胜算。
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罗睺率众作乱的事尚未解决,另一方位却又忽然出现了一支不知如何聚集的魔物大军,前期配合罗睺队伍,莫名的以两面夹击之势,逼得天军颓势尽现,而罗睺这边的人却在一个并不寂静的夜晚,悄无声息地转移阵地,帮助天军将那支魔物大军扫灭,其后罗睺大军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仿佛从不曾在这个世界出现一般。
计都星君回到天庭将有关罗睺的资料放进档案阁时,都还有一种不真实的做梦之感。
直到数万年前,计都星君几乎已经彻底忘了魔祖罗睺那回事,但有位天神在游历下界之时,捕到一头年幼不知事的三头蛟龙带上天来,玉帝观他天赋异禀,于是封他神位,命他缠在蟠龙柱上,镇守凌霄宝殿,守护镇殿宝珠,计都星君这才切地认为万年前的事情并非是一场光怪陆离的离奇幻梦。
说到这里,计都星君无奈道“后面的事情,想必三太子也都知道了,那年幼的三头蛟便是偷了镇殿宝珠逃到下界那位,曾与殿下也有过交集。”
我点头,抿了口茶水,问道“星君当年可曾见过罗睺出手战斗”
计都星君摇了摇头,说在他的印象中,罗睺的性格内敛,极少有出手的时机,多半时间只是自己一个人在三军帐里待着,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说道,那罗睺与他身边三位亲信,虽然周身戾气极重,但奇异的是他们杀心并不强烈,虽在人间作乱,却不滥杀,只是将所过之处化成火海,死伤生灵之中有人有妖有魔,并不像是刻意针对凡人。
“小神一度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他们纵祸人间,但以他们展现出来的能力来说,除了他们口中所说的造物真主,起源之神之外,小神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有本领操控这样能力非凡的魔首。”
我略作思索,又问“星君以为,以哪吒的能力对上那罗睺,可有胜算”
“这”计都星君一脸为难地说“三太子文治武功虽说是非同一般,可那罗睺也并非等闲之辈,时隔多年,罗睺是否陨灭也未可知,小神实在难以比较。”默然须臾又道“那罗睺的黑莲不似一般,若依品貌来看,比之佛老座下九品功德金莲,甚至略胜一筹。”
这倒是个实打实的麻烦
见我心有思虑,计都星君借口还有公事未完告辞,我将他送到门边,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发起呆来。
想了半晌,我决定从沉天身上着手,于是吩咐鹤云替我备一株上品仙草,然后揣着仙草下了凡间,往灌江口去。
灌江口从前常闹水患,枯败得民不聊生,但现在四方街上行人奔忙,倒是繁华得紧。
杨戬的府邸在从前的老宅旧址上建立,是一座二进门的院子。
哮天犬与一头灰狐狸在院儿里顽耍,杨戬则坐在石桌边上看书,偶尔应他两个一声。
哮天犬的嗅觉灵敏,我还未蹦落地,他便察觉到了,抛开灰狐狸,两步跳到杨戬身边,扯扯他的袖子,往半天空一指。
杨戬将目光从书上移开,看向我道“哪吒兄弟来了。”
我喊一声“二哥今日可得闲么”
杨戬笑道“哪吒兄弟说话,杨戬自然得闲,不知哪吒兄弟今日所为何来”
我走到石桌边坐下,嘻嘻笑道“哪吒今日来,其实是想借二哥的三尖两刃刀用上一用。”
“哦”杨戬问说“哪吒兄弟此话何讲”
关于这件事,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也就直话直说“我有一些事情需要寻到罗睺,但能够查到的关于罗睺的信息实在太少,而我恰巧得知沉天的祖辈与罗睺有所关联,我想或许可以从他这里查到些细节上的蛛丝马迹。”
杨戬忽然笑了,将手一探,三尖两刃刀顿立桌边“不瞒兄弟你说,他从前也与杨戬说起过一回自家祖辈之事,不过那时他说自己被抓到天庭时年纪尚幼,不能全然记得族中旧事。”
这倒是与计都星君说沉天是幼年被抓一事能够对得上。
“也不是指望他能知晓罗睺什么,主要是想要知道他们祖辈供奉的那位古老神明是个什么情况。”我敲了敲刀刃,伸手祭出一个盒子,盒子不算精致,但里头盛放得是鹤云准备好的仙草。
“他在巫山。”杨戬打开盒子瞧了一眼,随即推到我面前,说道“探个讯息这般手笔,普天之下,恐怕也只哪吒兄弟你一人了”
我看见盒子里耀耀生光的九叶重楼草,突然觉着有些牙疼,鹤云多少是有可能染上了点败家子习性
与杨戬闲叙之时,根据他的说法来看,这千八百年来,沉天每隔个百八十年就要往巫山去一趟,每回去待个十天半个月。
因此,在这偌大的杨府里等着沉天回来是比较考验我耐心的一件事,于是自认为没什么耐心的我拐了他两坛好酒告辞了。
巫山共有十二峰,是个潜龙地脉,寻到沉天时,他挂在第九峰向阳面的一颗树上晒着太阳,暗紫色的衣摆随风飘动着。
许是不曾睡着,他说“我最近应该是没犯什么事,你怎么来了”
我四下里打量一眼,发现这第九峰虽然是十二峰中风水最好的一峰,可灵气甚至连充裕二字都谈不上,实在是与此处风水不大相合。
我跳上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坐着,轻描淡写地说“缘分尽了,你也弥补不了什么。”
沉天如同被戳中了涌泉穴一般,倏地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沉天怎么听不懂三太子在说什么。”
跟着杨戬面前装蒜,我还能理解,在我这里又还有什么好装呢
“你跟我面前装个什么”我随手绕着山峰周围指了指“难不成说透了,就有趣儿了”
瑶姬是上古女神,出身自巫山,可凡间前些年蓦然跳出个巫山神女会襄王的事情,有文人为此做了一篇广为流传神女赋,这赋除了杨戬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圣贤仙的人,只怕少有人不知晓,而巫山现下灵气如此不足自然也有缘故。若想实实在在地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什么关联,只需去地府把阎王爷那轮回册翻看翻看就一清二楚。
许是没了装沉稳的劲头,沉天的语气有些急躁“你到底想干什么呀,老子这两千年奉公守法,可一件坏事儿都没干过。”
“我并没有想要对你怎么样,你急个什么劲儿”我拍拍一边的石头,示意他坐下说话,“只是想问你些事情罢了。”
见我不是来滋生事端的,沉天拧着的眉头缓缓舒开,疑惑道“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当然。”我祭出仙草盒子,在沉天眼前揭开“比如你三头蛟一族老祖的事。”
沉天听我如此一说,作势欲伸的手忽的转了一圈,若有其事地拢回袖子“得,看来是没戏了。”
我十分认真地建议道“我认为你可以努力地争取一下,毕竟活死人肉白骨的九叶重楼,纵然是我也难得一株。”
沉天难得的挂上一抹正经神色“你想知道什么”
我把盒子扣上,说道“你记得的,关于你三头龙族老祖的一切。”
沉天盯着我手里的盒子,老实坐到一边说道“有传言说我们三头神龙族本身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三头焱龙,是奉了造物主的命令,来到这个世界探路。”
我问“探路”
“没有文字记载,祖祖辈辈口耳相传下来的,我也不知道我的记忆是否有偏差,你不要打断我,听我说”沉天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拧巴,藏着一丝不自觉的紧张与期盼
“族中有一则秘闻,只有纯血正统嫡系子孙才能得知,这一则秘闻是说我族第一位先祖是从岩浆中生成,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在一只魔兽腹内转生化形,历时百余年才出世,可这位先祖落地不过三日功夫,便将父母族类聚居地化成了一片火海,将族人都吞噬殆尽之后,改换形貌,独立为三首神龙一族。
沉天的语气依旧拧巴,但神色忽然黯淡了些“我幼年没有在龙冢内得到完整的传承就被抓到天庭,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我提示道“族中供奉的红莲,画像,可还有什么印象吗”
沉天听我言论,似乎是想起什么,猛地站起来说一声有,然后盯着我打量半晌,转变得兴奋了起来“祖宗的祠堂里有一副画像,要求我们嫡系纯血子孙必须每日参拜,我第一次在山洞见到你时,就察觉到你通身那被法器刻意掩盖的暴虐之气,正如我家老祖那副视如珍宝的画像上一般。此后你教我去相助杨戬,我怕自己哪一日运气不好被十大金乌碰上,伏法,自此没人知道,与他提起过一回。”
“你相信这世上有素不相识,可气息与相貌却一模一样的人吗”沉天压着兴奋之色四下里打量一眼,虽然不曾瞧见旁人,但还是凑到我耳边把声音放得极轻,轻到仅容他和我能够听见“那副画像,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有九分相似,但与眼下的你,一模一样。”
我默然,不自觉地想到那天梦见的那位自称灵珠子的银衫女子,感觉这件事复杂到了一定的程度。
“若当真有天外来客,而我族老祖借腹转生的传言也并非假说,”沉天不假思索地说“那么三太子你也就是如同我家老祖一般行借腹之事转生,从而隐匿行藏,被这个世界容纳。”
我制止着眼前这个即将陷入振奋里的人继续发散思维“停,说一说那红莲。”
“哦那红莲在老祖的龙冢之中,只有纯血族人在接受传承之时才能见到。”沉天的语气一下子就低落下来“我这辈子可能是没希望了”
我问“为什么”
沉天一脸丧气地说“因为三头神龙一族的龙冢在虚空处的结界之中,需要从北俱芦洲的业火渊下去,可业火渊里邪魔无数,我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跟业火渊中的邪魔争斗。”
我想前世入梦本就稀奇,所以寻到罗睺取那黑莲之事无论再怎么复杂,我都是要去探一探的,因此说道“正巧,我也要下业火渊,你可以跟我去试一试。”
记忆中少有正经的脸上露出些许窘迫之色“我族人丁凋零,我又是幼年就流落在外,根本就不知道龙冢到底在虚空之中的什么位置,万一在虚空之中迷失方向,实属是得不偿失。”
“随你。”随手将那装着九叶重楼草的盒子往沉天身边一推,严肃道“希望你不会记得今天突然想起来的事,否则”
我这威胁封口的话还不曾说完,怎料到这家伙将盒子化成小小一个,往袖袋里一揣,满不在乎地说“你认为说出去会有人信只怕是这些话当成是我这还没被解除禁令的逆贼想要攀附你三太子为自己得个自由身的借口吧。”
虽然我不怎么吃以退为进这个招数,但是这家伙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挺可怜的,于是我回头看他,神色正直地说“倒也不必如此轻贱自己,毕竟不是什么大过错,他们要你镇守凌霄宝殿的时候,也没经过你的同意,只要你把镇殿宝珠交出来,我保你往后六界哪里都能去得。”
沉天迟疑着犯了难“这龙珠本来就是龙族的,又不是凌霄殿上生就有的。”
我斜他一眼“那也不是你三首蛟的。”
沉天的声音忽然大得理直气壮起来“这珠子空有万年法力,放在凌霄殿上除了灿灿放光生出华彩好看以外,又没个什么用处,我守了近万年的大殿,当报酬不过分吧”
“我认为不过分,但是我更建议你去跟玉帝这么说。”其实玉帝对沉天的通缉虽然不曾撤下,可他老人家早就把这事儿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不然这家伙哪还能这么逍遥的满地跑,居然还整了出巫山神女会襄王的戏码来,亏得是杨戬不知道这事,亦或是因着年深日远的开始变得不在意了,否则他想不被打死,只怕是再多长几个头也够呛的。
奚落了沉天一番,但该考虑的方面还是要考虑的,我正色问道“瑶姬到底怎么回事”
沉天三两步踱到他先前挂着的那颗树下,蹲下来将树根边上的碎石扒开,从中捡出一颗灵光熠熠地灰白色石心,说道“这不是前些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个不成人形的虚形,我看她前尘忘尽,正和她介绍这巫山来历,那人间的楚国王侯就得了个梦,偏生把这老倒霉蛋给拉进了梦里去,她倒是道心坚定,将本就不足的法力又费去不少才从那楚王的梦里挣脱出来,才就又成了这个死样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有心弥补是好事,但我友善的提醒你,这件事你最好是跟杨戬打个招呼,”我眺望着十二峰上的灵气充盈情况,“否则,她哪一日成了形,亦或是想起前事,纵然杨戬感念你从前相助,只怕也要生了嫌隙,那时你在灌江口待不下去,天上等着拿功德的闲人们可就看不得你在人间四处乱逛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将个思绪不定地沉天留在原地,我踏着风火轮纵身一闪,转道往北俱芦洲去。
业火渊处在北俱芦洲最偏远的东南角,虽说是个地处偏僻精怪无数的魔窟,活生生的功德遍地走,但却没有哪个缺功少德的仙神愿意来这里捡一份功德增加香火。
原因也简单:
一是业火渊的邪魔不常出来危害人间;二是过于费力不讨好,犯了霉运的,极容易把自己给折进去。
因此这里是既无仙神到访,也无凡人敢至,荒芜了足有几千年不止。
从云端向下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以大地上一座黄土高坡深处的红黑色圆点为中心,方圆五百里的平原被烧出不计其数的裂隙龟纹,红黄黑三色分布的沟壑或深或浅,纵横交错,猛一看似乎是这片平原被踏出许多不同的小道,若有胆大不信邪的走这夜路,只怕是要掉进沟里被地心涌出的业火烧成一把白灰罢。
待到日落以后,夜幕降临,在迢迢银汉的冷光之下,那一点暗色烟红入目便清晰许多,我将云头按低到一定程度,清晰地看进业火渊深处。
这深渊下并非只是烈火升腾,更有红得发亮的岩浆时不时裹挟着不计其数的半人半兽的魔邪从深不见底的岩浆底下冒出头来。
难怪沉天死活不肯过来,应该是早就来过了,但是看见业火渊里是这般情状,不改本色的扭头就走了罢。
我一边想着以沉天为人处世的风格,一边扯下混天绫,将它一端系在乾坤圈上,然后将乾坤圈投进业火渊中探个深浅,下放着混天绫,任它缓缓慢慢地独自延长,像岩浆深处钻去。
在乾坤圈带着混天绫钻进岩浆下时,原本在岩浪中翻腾的顽耍的邪魔精怪们忽然沉浸下去,卷起一阵灼浪袭上半空,随即失去踪迹,可混天绫上并无异感,应是未曾在底下发生争端。
就像探寻藏宝图一般,不知不觉间地就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半个时辰,混天绫在我手上延展的越来越长,我算着已经落下的深度,十丈百丈千丈
数着数着,突然就开始有点想念起孙悟空了,想他那根金箍棒原本是定江河湖海深浅的一个定子,要大能大,要小就小,要长就长,言出令至,探个深浅高低当真是极快的。
“万一底下有些弯弯绕,那如意金箍棒也未必如意。”我以一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态自我安慰着,混天绫当真有灵,就像是察觉了我的心思一般,咻地一下,将自己蹬成笔直且坚硬的一条线,往下方蹿得飞快,险些将个完全不曾防备的我给从云层上拽下去,所幸风火轮稳得极其平衡。
感知着延展出去的距离已是万丈有余,混天绫像是已被乾坤圈带着探到了底,猛地飞退着恢复原形。
我根据混天绫的变化,粗略的算了算,从我所在的半天云里到地面,不过十余里,可是从地面到业火渊最底部的距离,约有一万三千多丈,我心下不禁有些惆怅,这下去一趟六七十里,既要防御烈火,又要对付魔兽,当真是难呐
将乾坤圈解下来,触感温热,并非预想中那般火烧火燎的炙热,我心中大概有了底,于是折身纵回天界,回到太子府。
在南天门边遇见了孙悟空,不知在同增长天王聊些什么,眉开眼笑的神情,想是心情甚佳,我想他应该是放弃了阅读闲书,开阔了心境,乐得替他在锦上添一份花,便让鹤云把我从杨戬那里拐来的两坛好酒拿去齐天大圣府里赠给了他。
教人取来水镜放到我卧房之中,我把乾坤圈贴放在水镜上三寸处,看它耀着灵光旋转扩大到水镜一般大小,将它在地底之中探到的所有景象倒映在镜面上。
镜面上映出的景象,并非是直挺挺深难见底的一道高渊,而是一从九曲十八弯的岩海,分作上下两层,上层是火红明亮的岩浆,下层是干净整洁的甬道。而上下两层的魔怪没有去跟乾坤圈拉拉扯扯的行些攻击之事还在我的意料之内,但出乎意料的是,甚至连做出攻击姿态的都不曾有一个。
跟在后面好奇的,在前方的引路的,更有一部分在见到这两样物事时,顷刻间脱去半人半兽的外形,或是化成完全的兽形,或是普通人形,伏地参拜时的神色之谦恭,之虔诚,好一似修士敬神仙,仙官拜玉皇,是完完全全的超乎了我的意料。
计都星君说罗睺与他的亲信供奉着无人知晓的古老神明,但是画幅空白,非是他们的纯血族人不可见,而沉天说怀疑自家老祖是替真主探路的天外来客,而供的画像与我几乎一模一样,就连气息也相差无几,其实他们说的都是同一个人,就是我梦里的那个银衫女子吧
而那银衫女子说这里的人管她叫作混元珠,亦或是灵珠子,但是每个人都说我是活宝奇珍混元珠转世,但我既是转世,她如何与我共存一世,且能有办法将我拉入梦境嘱咐我寻罗睺取黑莲,而梦境中那昏睡的青衫女子又是个什么身份她曾发出过微弱的求救,是因为什么
不过沉天家的先祖是替她来探路的,探得是一条什么路
想到此处,水镜中的跃动的画面戛然而止,乾坤圈被一漆黑的大门拦住了去路,于是便就原路返回。
我揉了揉额心,收起乾坤圈,推开大门,在书房里将那些没什么头绪的线索一一又理了一遍,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去把混元珠要的那株黑莲取来,有这样的东西在手上,何愁不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讯息
现在的我,在想着怎么威胁前世的自己吐露实情,也是有趣得紧呐。
将用来整理线索的彩色花签丢到一边,大步离开太子府,先去南天门找增长天王借了避火罩,然后转道北天门下凡,直往北俱芦洲。
业火渊入口浮动着杳杳袅袅的火焰,灼得这夜晚闷热不输白日,我忍不住觉得好笑,为自己还有为这样不重要的事情有而有这样突如其来的执行力觉得好笑。
止住了心思,我掐一道避火咒,将身一转,握着混天绫,犹如孩童时荡秋千一般的坠进这万丈地底,在翻涌的岩浪中穿行,惊起一头头藏在岩浆深处的奇形怪状的魔兽伸出头来探看。
不愧是传闻中的异界来客,生活环境特殊便罢,就连品种形貌也要比常在世间浪的邪魔诡异许多。
但是这一路的畅通无阻,就连我作势欲要行攻击之事,他们也只是瑟瑟缩缩地往岩浆深处钻,并没有任何攻击我的意图,让我觉得有些不合常规。
即便是转世而来,但混元珠依旧在世,她的这些虔诚的信众因何对我视若不见
但一想到沉天所说言论,我又释怀了,因为自己现在的样子具有足够的欺骗性,而它们也应该无力来辨认,亦或是认为是切切实实的同一个人罢。
直走到被那漆黑的大门处,前方再没了路,我收起混天绫打量着那紧闭的大门,门环上挂着一一块巴掌大小的椭圆形火焰凹陷。
我正思索着这门应该是正常打开才好,还是武力破开施个下马威好,忽听身后一丈处响起蛇鸣信的嘶嘶声响,我偏头一瞧,却是位人身蛇尾的壮年男子在吐着信子冲我招手,拖着粗狂的身躯试探着向前游移。
我默然向左侧挪了一步,让出这大门正中的位置“你要放我进去”
那半人半蛇的魔族没有言语,拖着尾巴游弋着上前,在门前停下,侧身伸手从右侧墙壁内的岩浆中摸出一块赤红色的玉石,我打眼一望,这玉石与门上凹槽形状是一致的,
蛇人捧着往我面前递了递,见我不接,于是将那玉石往凹槽里一按,完美契合之后,只听轰地一声闷响,漆黑的石门向两侧打开,门内一道急转弯,溢散出明显的燥热气息,比这门外更甚几分。
蛇人弯了弯腰,向后退了几步距离,小心着伸手示意我继续向前走。
穿过这道门前,我回头望了望,那蛇人见我看他,好像见了鬼似的,诚惶诚恐地又退后几步探着手让我往前。
我在心内叹了口气,开始疑惑混元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能够让这些魔怪如此惧怕。
收回目光,穿门过弯,两侧除了立些像模像样的守卫之外,与外面上层岩浆下层固土同的结构有些不同,而是一条高阔平整的直径,但是没有那抹热气腾腾的亮红色悬在头顶,压抑的氛围清减许多。
我想,沉天当时来的时候,若是敢壮着胆子下来走走,而不是扭头放弃,说不得也已成了事了。
往前又走了约有五六十丈,便见一座烟红明亮的大厅,厅中除了有五位身姿娇娆的魔女与一只兽形的三头红龙之外,便没有了旁人,只有些简单的桌椅摆设,而那三头红龙似乎是睡着了,鼾声震天作响,在这大厅之中荡起回音。
几位魔女见我自若进门,看向我的神色之间有些许好奇之色,膝盖朝我弯了弯,福身作礼,却不敢唤醒那三头红龙,应是不知我与混元珠有甚干系。
我信步向前,寻了张桌子坐下,等计都星君画像存档的那位魔祖罗睺现身,只是这呼噜声真是吵得有些令人头疼,我在犹豫要不要叫醒这只三头龙。
想了想,我起身走到那三头红龙身边,十分友善地抬手,使手腕上金灿灿的乾坤圈敲击着三头红龙肩背上那橙红发亮的龙鳞,接连几声金铁之响,好似清晨的钟声在山林里回荡一般清脆鸣响。
也不知是日子过得太安稳,还是对自身的防御力足够自信,这只三头龙的警觉性简直低的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我打量着几位魔女,偏着头说“叫醒这个家伙。”
为首的魔女摇了摇头“呜啊呜啊”
魔女嗓音发出的字节单调到令人没法听懂,但这摇头我还是能看明白的“不敢”
魔女连连点头,我笑了笑,不打算玩儿什么先礼后兵的路子了,随手将混天绫一扯,往那三头红龙身上一抛,混天绫凌空舞动如蛇,嗖地一声便依照我的心意将那红龙裹成一团麻花,吊在半空之中挂了腊肉。
如此造作了一番,这三头红龙可算是不负我望,终于从沉睡的梦境中清睁开眼睛,朦朦胧吟啸一声。
我打了个呵欠“醒了”
三头红龙将三个还能自由活动的脑袋翻来覆去地盯着我看,忽的三个脑袋都催到地上去,喉咙里发出协呼呼呵呵的嗡鸣之声。
我按着乾坤圈警惕着四周,嘴上则是一副漫不经心地语调“说这里的话。”
三头红龙默了片刻,垂在地上的脑袋开口时,发音缓慢,声色极为嘶哑“吾主圣驾降临,无示下,恕失迎”
这是不熟悉这个世界的语言,还是没睡醒把我当成混元珠了我边想边问道“罗睺呢”
三头红龙那嘶哑的声色缓缓慢慢“觅食”
我将手一招,混天绫翻飞回身,将三头红龙解放落地,他倒知趣儿,落地之时便就化个人形,是个红衣红发红眸红须通身皆红的老者形貌。
我看他跪伏在地,教他起身入座,他自岿然不动,只将皱巴巴的面皮深深埋在地上,用那缓之又缓的音调问道“吾主今日驾临,可有法旨示下。”
我模仿着梦境之中混元珠给我的那种漠视众生睥睨一切的感觉,尽量把话简短了说“罗睺,黑莲。”
“三头炎龙即召相柳、九婴、罗睺诸使者前来朝见吾主。”红发老龙说罢,从地上爬起身,退后几步到墙边,将墙边一道圆环扭动,现出一道昏暗的迷雾之门,进去便失去踪迹,纵我这双眼睛也难看清门后是什么地方。
但我看门后是雾气蒙蒙的一片虚无之象,不见半点生机活气,猜测那门后可能就是沉天口中所说的藏着龙冢之地的虚空之境。
等到那道虚无的迷雾之门再次打开之时,我已在这厅中枯坐了四个时辰,颇涌上了几分困意,若非不愿失了体面,我甚至有趴在这桌上沉眠些时刻的想法。
四道人影从那门中走出,我打望打望,发现除了那红发老龙与计都星君所绘画像上的罗睺之外,另有两个瞧着甚是斯文的青年男子却不曾见过。
但依计都星君的消息来看,这两个令我感到陌生的斯文青年应该就是罗睺身边的九头婴与相柳氏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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