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不是第一次披上他人的脸皮。
她举起刀,树上的白梅一瞬变红,伴随着凄厉的惨叫,血液滴在雪中变成红色的花瓣。
“这就是这一代要守护神石的女儿啊,村子里的一切都是你的,赶紧长大吧。”
“你不能离开村子,蝴蝶,你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守护将军大人留下的神石的人。”
“没有这块神石,将军大人怎么能保证我们的山里开采出最好的石头”
“看啊,蝴蝶,那是刚从村子外面回来的人据说嫁给了一个有钱的男人,她长得真漂亮啊”
“蝴蝶,蝴蝶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推她”
“啊啊杀人了杀人了”
蝴蝶放下手,手中的尖刀滴血,她睁大着眼睛摸索上镜子,瞳孔颤抖,低声如疯魔般念叨,“不是说村子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吗,我只是想要她的脸,这样我就更漂亮了,这样我就不再是蝴蝶了我是不是就能离开村子了呢”
镜子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红色的指痕,女人痴迷地望着自己的脸,那不仅是自己新的面孔,也是她离开村子的希望。
她不想呆在这了,日复一日守着灰扑扑的石头,每日面对的都是熟悉的面孔,抬头看过去都是沉默的山与死去的河。明明经过村子附近的车流从没有停止过,她却要缩在小小的房间里,对着神龛里的石头跪拜祈祷,寂寞折磨得人发疯。
结果即使换了脸皮,村中的人替她瞒下了杀人罪行的举动,同样加大了需要她守护石头的诅咒,继续阻拦着她。
不够,还不够。
你要彻底变成另一个人才可以。
骗过村子里的人,骗过你的亲人朋友,骗过你自己。
鬼的嘴巴就在某日深夜她照镜子时贴到她的耳边低语。
她冷静地抹开镜子上的血,哪里有恶鬼,不过是她自己在不断低念着恶毒的字句。
蝴蝶“是啊,我要骗过所有人。只要能离开这里,我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
她在披上第一层皮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嚣张跋扈,傲慢无理,让所有亲人与朋友都远离了她,害怕她,厌恶她,恐惧她,逐渐和她一起忘记原本的蝴蝶的模样。
她每日渴望着离开而在村庄的边界逡巡,在某个夜晚捡到了一个狼狈的外乡人。
计划就从这时候开始。
“在天邪鬼最早的故事里,就是将瓜子姬撕碎吃下后,再披上瓜子姬的皮变身。人向善而生,作恶即是一个翻转,这种恶鬼最擅长翻转和剥皮两种力量。远野的天邪鬼都能随意变换自己的性别,想要伪装成自己的丈夫,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雪还在下,九十九朝的眼睛越发灼亮,纯银的一边瞳孔倒映着逐渐抽高庞大起来的鬼的影子,平淡叙述出他之前看过的故事。
“所以只是撕下信太森的躯体扔到一边,让他顶替小狐丸成为刀剑的神明攫取到神格后,你再取而代之,更是容易不过了。”
轻风吹动着女人幡旗一般的长发,她在戴上面具的那一刻起,身上单薄的老刀匠的服饰就以一种溶解的方式拉长落地,深紫色与黑色的磷粉抹开,披风般的服饰包裹着她的身躯。
奇异的布料下,她脖子放低,背脊弓起,面具上的一对弯角像是活物延伸变长,仿佛就生在她的前额。
阴冷的气流犹如细蛇在地面上游走,空气轻轻震颤,老人皱巴巴的皮肤褪落后在空气中自燃成灰烬随雪花飘走。
“你说对了。”
庞大成足有三米高,明显已经属于非人身躯的天邪鬼开口,牠的声音犹如洪钟,又带着女性妩媚的妖邪声线。
二重声同时带着风雪飘摇来。
“我怎么能忍受自己像是普通男人一样老去,逃出来后还要继续磨着刀无聊度日”
“我要成为神明,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付丧神。”
牠的目光阴毒地望向少年身后的小狐丸,或者说信太森。
“那副躯体就是我为这把刀的神明准备的笼子,明明还差一点,等到刀里这个被我撕下的灵魂成熟到可以杀掉神明的地步,砍下自己躯体的头颅就会和神明同归于尽。等到他们都死了,我就披上神明空荡荡的躯壳,恢复自己想要的一切。”
牠无不渴望地感叹起来,“只有成为神明,我才是真正地离开了所有的囚笼”
空气大幅度的震颤,恶鬼咆哮起来,抒发着牠的不甘和怨恨,不过他知道他还有机会,只要把眼前这个拦路的少年杀掉就可以了
一个身影由远处疾驰而来,是禅院直哉,他的模样可以说是狼狈,冲过来时看到天邪鬼,大喊,“喂,黑井家的狗快来帮我”
黑井家所要饲养的诅咒不是信太森,而是天邪鬼,一个具备意识、力量强大,积累了数代诅咒与一个村落的人类的情绪的特级咒灵
禅院直哉的任务,本只是要解决三日月宗近,所以碰上恶犬的时候,他没有下死手。
九十九朝抬头,清丽的鸟叫声随之而来,远处红叶狩的巨大红影做了一个展翅的姿势,就化作了一阵红色的旋风冲开风雪,落到九十九朝身边,凝结出长发青年的影子。
禅院直哉看到九十九朝,面色不善,“这又是哪来的小鬼”
夏油杰站到少年的身边,啧了一声,“抱歉,让他跑过来了。”
在天邪鬼撕下面具的时候,这边战场夏油杰因为还在适应式神的力量和禅院直哉打得难舍难分。对方的速度超乎寻常的快,不过在他接连放出诅咒之后也落到下风。
但不愧是九十九朝最讨厌的一个类型的人,以术式自豪的同时还像个小人般在衣服里藏了额外的武器,捅伤了白鹿就往这边跑了过来。
说句实话,禅院直哉不论是在等级上还是术式上都不如夏油杰,后者只是没想到他在这边有天邪鬼这个可以结盟的人。
他的一声抱歉单纯地只是因为没做好答应九十九朝把禅院直哉像是败犬一样扔到他面前。
要知道狐狸都很斤斤计较,先道歉准没错。
夏油杰很快看了看这边的情况,信太森不知道怎么回事倒在地上,三日月宗近力量很小忽略不计,九十九朝正一手拽着一串佛珠捆着一个怪物,面无表情地面对着一个陌生又高大的特级咒灵。
没由来的,夏油杰觉得这只小狐狸在不高兴。
他当然就要关心地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生气。”
九十九朝
生气我
他略带诧异地看向夏油杰,没想到对方看了他一会,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他头上的雪粉。
“你连自己在生气都不知道吗”夏油杰问。
闲谈似地,青年全然不把恶鬼和禅院直哉放在眼里,就很普通地给人拍着身上的雪粉,搞得九十九朝也莫名严肃不起来。
他稀里糊涂地想了想,迷茫地看着天邪鬼。他的眼睛已经看到了蝴蝶的一生,只觉得可悲。
可那些被蝴蝶害死的人,被撕下皮囊的真正的信太森,欲被篡夺神格的小狐丸,悲鸣和呐喊也被他看在眼里。
今晚经历的事太多了,五十年前错综复杂的山村恩怨,一个女人所能做出的最可恶的事。
这么恶毒的阴谋和谎言是无比可恨的,九十九朝混乱的脑子忽然像是被点醒了一样,从迷茫里回神,胸腔发热,怔怔地说,显得有些答非所问,“可能是因为从来没人在这种时候站在我身边问过我这个问题。”
夏油杰“奴良陆生也没有”
九十九朝摇摇头,“他那时候是个胆小鬼。”
九十九朝的同理心很微妙,这件事是夏油杰慢慢察觉出来的。他发现九十九朝总以为自己已经习惯面对这些丑恶的嘴脸,蓄势待发下只有消灭敌人的想法,从来没有其他的意识。
听起来就显得小狐狸的过去很悲惨,还不懂要从哪里开始同情。
天邪鬼与禅院直哉临时达成共识,发现他们没有动作,就率先向他们展开攻击。
极速的咒术师和沉重的恶鬼袭来,汹汹攻势下,咒灵操术的启动只犹如几支无形的画笔在主人周身涂抹出一笔笔浓郁鲜艳的色彩,组成一幅流动不止的浮世绘,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威胁力。
夏油杰对敌人的攻击熟视无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九十九朝,拿过他手里的刀,低声说,“现在我在你身边,你可以去想一下人类在这时候是不是会生气和厌恶。”
同情这种事也不适合夏油杰来做,不然就像九十九朝说会不符合大反派的人设,他只能用他自己的办法让那只小动物从笼子里出来。
九十九朝想要学着成为一个人,夏油杰当然会帮他。
少年没有拒绝手上的武器被拿走,三日月宗近闭上眼,半虚的身影一散,金色月相为鞘的长刀化作深蓝的液体流淌在青年的掌心。
夏油杰捧起手,掌心中的深蓝就浮出一轮金色的弦月。
他的目光很温和,“然后告诉我,谁惹你生气,我去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又没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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