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妩的等待和程远与士族势力的缓慢拉锯中, 大行皇帝的梓宫终于被送入了皇陵。

    萧桓的谥号被定为昭武，光是这一个谥号就吵翻了天，谢琛难得去上了一回朝, 跟人吵了一天以后, 成功把自己嗓子吵哑了，但结果很喜人，因为昭武这个谥号就是他主推的。

    倒不是谢琛爱跟人吵架，而是萧桓当年还没发病的时候，真的对他还不错, 虽然主要目的可能就是为了看谢氏能有他这么个糟心玩意儿，但那时候若不是萧桓支持，他和阿韵的事情, 波折只怕更多。

    所以谢琛记着这份情，愿意为萧桓吵这一架。

    谢妩到底心疼他，给他奉了汤药后，忍不住说“孝武怎么不好了”

    她觉得这两个谥号都好, 朝堂上为这种事情吵架，一向不过是党派之争罢了，谢琛一向不理这些, 何必跟着吵成这样。

    谢琛喝了口汤药，苦得直皱眉头，缓过来了才道“他不喜欢孝这个字。”

    年少时候的事了，那会儿萧桓还没当皇帝, 母后又不得宠，日子过得压抑, 便时常与谢琛混在一处, 偶尔有次流露出来的, 谢琛便记住了。

    谢妩这才想起来，谢琛和萧桓其实是表兄弟，二人年纪又相仿，以前关系应当是不错，只是后来才疏远了。

    谢琛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

    然后三老爷一笑，说“程远倒是看了一出好戏。”

    程远压根就不在乎谥号这种东西，他虽然尽力为萧桓操持丧仪，但谢琛能看出来，程远对于这些其实是很无所谓的，只是王奕为首的那些官员以为他在乎，便在他每说一个的时候，都硬要说另一个更好，最后还以为自己多占上风似的把程远逼退了几次，谢琛在旁边看着都想笑。

    谢琛不爱上朝就是因为这个，正经事不做，嘴皮子倒是耍了不少，没劲。

    谢妩听他说程远，倒是有些兴致，只是想着父亲嗓子疼，才忍着没问。

    谢琛看女儿眼睛亮晶晶望着自己一瞬，然后又按捺下去，不禁开心起来，啧，到底是亲女儿，果然他这个老父还是重要一些。

    宝贝女儿贴心，老父亲也乐意稍微忍受一点嗓子疼，与她说起程远如何戏耍王奕的事情。

    可怜王奕那帮人估摸着到现在都没回过味来，他们其实根本就没把程远逼退，而是他逗着他们玩罢了。

    谢妩听完也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程远，和她亲眼所见的程远，就像是两个人似的，这样的反差，让她嘴角不由上扬。

    哎，想起来便觉得有些可爱。

    少女怀丨春，神色不用细看，便知道不同。

    谢琛没眼看，捧着药碗又喝了一口汤药，被苦得脸都皱到了一起，偏偏这药为了对嗓子好，还只能这样一口口慢慢喝，真是造孽。

    谢妩也不是光想着自己心里的美郎君的，她高兴完了之后又问“萧慎呢”

    谢琛随着苦涩的药味，慢慢吐出两个字“抱病。”

    谢妩就琢磨起来了，过了会说“登基大典上，说不定有热闹呢。”

    别的时候都好说，程远应当会一直关着萧慎，但大行皇帝丧仪和登基大典上，萧慎是必定要出席的。

    萧慎现在岌岌可危，先皇丧仪他若是有什么不当举动，程远立刻废了他都行，所以谢妩猜他肯定会老老实实的，但登基大典，可就不一定了。

    谢琛也是这么觉得，父女俩互相看一眼，谢妩讨好一笑，声音甜甜“珍珍呀。”

    谢琛“”

    谢三老爷对上女儿亮晶晶的眼睛，长叹一声“你柜子里自己拿。”

    谢妩娇羞一笑“没说要钱。”

    谢琛扶额，老父亲头痛。

    小姑娘快活地抱了匣子出来，自己点了一番，又是十万两，觉得甚好。

    然后谢妩又是一笑，说“其实我刚才真不是想要钱。”

    谢琛此时已经看开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是有点感慨，自己家姑娘补贴情郎的速度未免有些太快了，只点点头，示意女儿继续。

    谢妩就凑过去，小声说“我打算”

    谢琛听完，觉得自己家姑娘真是个人物，可以的，非常可以。

    之后先帝丧仪果然是一片平静地过去，后头登基大典也是果然出了事。

    萧慎在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王卿，朕欲聘你的嫡长女为后。”

    到这里的时候，所有人觉得路子很对，萧慎是个什么处境，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时候找个靠得住能跟程远对抗的老岳父实在是很对头。

    结果萧慎转头又看谢琛“谢大人，朕许令嫒贵妃之位。”

    大人们一下子没忍住讨论开了，一下子找两个老岳父这么快的吗

    找王奕他们能理解，那找谢琛是为什么图他胡搅蛮缠的本事厉害吗几乎没人觉得萧慎这是对谢妩有真情，这种时候，即便是有，估计也有限，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图谋

    想起那些年谢琛干过的事，好些被祸害过的，觉得萧慎这一招真是绝了

    好些一直看着程远的人，已经瞧见这位九千岁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都不等大人们正式进入话题，便冷酷道“带陛下，下去”

    那森森的寒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送皇帝到下头去呢

    禁卫应声而动，竟真是拖着萧慎就走，半点没有顾忌这是才登基的皇帝。

    在大臣们面前都这样对皇帝，程远跋扈的名声一下响亮起来，倒是没人觉得萧慎一开口就要求娶两家女儿不对了，面对这样的程远，没两个靠得住的岳父，可是不太行啊

    谢妩对萧慎能干得出来的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一出即便没有她，也会有王昭的，王奕需要更牢固的联盟关系和更光明正大的借口来对付程远，王昭的婚事就是个很好的由头。

    女儿都要嫁过去了，老丈人怎么能不帮着多名正言顺啊

    而带上她，谢妩只能说，自己那个下午在轿子里没有白等，到底是让萧慎舍不得了，当然，他估计也是想借一点谢氏的势，只是他自己应该清楚可能性不大。

    谢妩想到程远让她留着那点情谊，以后好有退路，便觉得程远到底还是不了解萧慎，对付萧慎若是用那样的办法，总还是差那么一些意思。

    当天，谢府便传出来谢妩拒婚的消息，说谢家女儿，没有做小的道理，谢府三房更是关了门户，连下人都不准进出了。

    一时间流言四起，说谢妩这阵子消瘦就是因为早知道不能当萧慎皇后的缘故，没见崔幼娘出宫她就赶着进宫吗

    那样上赶子，萧慎却是要迎王氏女为后，真是惨。

    谢妩本来就因为出身的关系姻缘上颇为困难，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又不愿意给萧慎做后妃，以后怕是只有当姑子这一条路了，毕竟谁知到皇帝以后如何呢。

    若程远倒台，萧慎得势，谁娶了谢妩谁倒霉。

    谢妩让人在外面散播消息之余，好歹赶在程远弄死萧慎之前，找了个空挡见了萧慎一面，路还是程远亲自带的。

    小姑娘看了一眼九千岁，小声说“学着点。”

    程远不解，结果下一秒，就见谢妩深吸了两口气之后，眼眶都红了，那美人楚楚的样子，简直叫人看了心肠都要跟着痛起来。

    九千岁先是一惊，慌张她怎么要哭，接着就见谢妩走了进去，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谢妩现在都怕自己哭不出来，想想以后能光明正大当着萧慎的面和程远双宿双飞，她恨不得笑出来才好呢。

    但九十九步都走了，当然不能差这一步。

    谢妩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进去就骂“萧慎你当我是什么你当皎皎是什么”

    萧慎听到她的声音，起初还以为是幻听，程远关着他，也不少饭食，却不许一个人与他说话，他惊惧之余，总疑心饭菜有问题，也不敢多吃，只一个月的功夫，整个人瘦的两颊都凹陷了，之前做得合身的龙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好似嘲笑他不过是个花架子。

    等转身看到红着眼眶的谢妩，萧慎才知道，竟然是真的

    谢妩也没想到，萧慎竟然变成了这样，一时有些愣怔。

    萧慎看见消瘦了一圈的谢妩，话都说不出来，一时惊喜，一时愁思，她怎么瘦了那么多是不是在担心我

    谢妩已经回过神来，眼泪滚滚而下，声音却小了许多“你你混账”

    萧慎迫不及待迎上去，一把抓住了谢妩的手“阿妩”

    谢妩被他抓着手差点没忍住要拔头上的簪子，好险忍住了，哽咽着说“你放手谁许你喊我了”

    萧慎不肯放“阿妩，你怎么来了”

    谢妩听他这么问，当时就用另一只手打他“你还问你怎么能娶皎皎你怎么能”

    她哭得可怜，手上又没什么力道，萧慎只觉得被打得骨头都要酥了，他也是没有办法，只能低声下气地说“我也不想”

    谢妩不听他解释，只像是任性一般说“你这样要我怎么嫁给别人”

    萧慎抓着她的手力道收紧了“你不能嫁给别人”

    萧慎要的就是谢妩嫁不了别人，她应该是自己的妻子才对怎么能嫁给别人她为什么就不肯等等他

    谢妩听了这话，却只是无声泪流半晌，许久之后才说“我就要嫁给别人，我才不喜欢你”

    她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萧慎知道她又在说违心的话，心里禁不住疼起来，她总是这样，口是心非。

    “阿妩”

    谢妩抽泣着却问他“你怕我嫁给别的男人吗”

    萧慎连连点头，求她“阿妩，你等等我，只要再等等我”

    谢妩打断他的话，眼泪一颗颗落下来“你是皎皎的夫君了。”

    说完她又苦笑，说“你既然怕我嫁给别的男人，那我便找个你满意的夫君就是。”

    萧慎不明白她的意思，谢妩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狠得下心开口“你觉得，我嫁给程远怎么样”

    萧慎惊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叫嫁给程远怎么样

    谢妩神色落寞“反正，我已经是个笑话了，也不差这一点。”

    萧慎看着从小就爱慕的姑娘，她流着泪“左右我是不能嫁给你了，嫁给程远，就不是嫁给男人，你还不满意吗”

    萧慎忽的明白过来了她的意思，手都颤抖起来，只觉得脑子里轰隆的如雷在响。

    她这是，为自己守贞

    他结结巴巴，根本无法言语“不阿妩不、怎么能你”

    谢妩笑了，泪还在她脸颊上，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去试一试，总要我试过了才知道，若是能成，你总能好过一些，若是不成，我也试过了，你不要怨我。”

    萧慎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阿妩，这都是为了他

    不可以阿妩怎么能为了他嫁给太监

    不可以

    他这些天都不曾好好用膳，此刻情绪激动之下不由头晕目眩，竟是失了力道，被谢妩挣脱开，一下摔在了地上，只能看着谢妩的背影远去。

    谢妩确定萧慎已经看不到自己之后，脸上神色立刻变了，嫌弃的抖了抖刚才被萧慎抓住的手之后，才拿帕子擦脸上的泪水，然后问身边目瞪口呆的程远“明白了吗”

    九千岁大受震撼，觉得自己可能在梦里，一时间根本无法言语。

    小姑娘也是头一回在别人面前戏那么多，特别这人还是心上人，心里的感觉可真是别提了，看程远不动，没忍住用脚轻轻踢他一下“愣着做什么带我去净面”

    程远这才有了反应，像个游魂一样带着她穿过长长的宫道，避开了人到了他住的地方。

    谢妩本来跟在他后面，进屋之后就直接坐他床上了，她刚才一路过来复盘过了方才的表现，觉得没有什么错误，此刻倒是有闲心打量起程远屋里的布置。

    与上次对比，这里已经有了变化。

    原本因为卷宗堆积，多少有些杂乱逼仄的屋子，被仔细收拾过了，虽然仍然拥挤，但看着倒也整齐，一些摆设，也换成了她更喜欢的样子，坐在床上，还隐约能闻到一点清新的香气。

    这些变化，说不是为了她，那肯定是骗人的。

    小姑娘心里得意，本来还的一点不自在，全都抛开了，抬高了下巴问千岁“还站着做什么过来侍候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