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之下, 谢氏的女郎竟然被人掳走,所有得到消息的士族都警觉起来,自发地帮忙封锁道路,探寻线索起来, 这时候往日里即便是有些小龃龉, 大部分人也都暂时抛开了, 谁家没有女儿
而且谢氏这样的顶级豪门, 尚且不被那歹人放在眼里, 真轮到他们的时候, 又有谁能落到好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王奕几乎是第一个被怀疑上的。
王大人刚知道谢妩被人掳走的时候,其实心里也颇为爽快了一阵, 谢妩那样在众人面前落他的面子, 偏偏他因着女儿又碍着身份的关系, 总不能一直逮着个小姑娘不放。
士族老爷们都讲究个面子,王奕哪怕心里是真想给谢妩一些教训, 那也是只能憋着一口气,将劲都使在与朝堂上,与谢家的几个老爷斗,之前提议让谢妩和亲, 他纯粹也是想恶心谢琛。
这件事大伙心里都是有数, 哪怕是真送公主去和亲,只要谢琛在一天,以他那能折腾的性子, 谢妩这个独苗苗都不可能去做陪媵的 。
自顾自开心了片刻后,王奕虽然心里还不大情愿,但想到家里的女儿, 还是找来管家,吩咐说让跟着一道找找。
结果他这边刚吩咐下去,外头就有下人慌慌张张跑进来,不等人呵斥,那小厮便喊道“老爷谢三老爷带着人杀进来了”
王奕都疑心自己听错了,抬眼去看,却是真见紧跟着小厮后面进来的,便是红着眼提着刀的谢琛。
谢琛这些年都过得颇为懒散,好些人都只还记得他为人实在难缠,脸皮又厚,嘴巴又毒,却忘了当年的谢三郎,其实是个文武全才,王奕少年时就没从他手底下讨到过好。
王奕可从没见过这样凶神恶煞的谢琛,当时便被吓退几步,惊呼道“来人”
谢琛身边带着的人,都是在凉州见过血的好手,并非寻常护卫能阻拦,只一会功夫,王大人便被管家护着退到了墙角。
王奕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看着样子跟要吃人一样的谢琛,大喊“谢三你不去找你女儿,到我这里来撒什么野”
谢琛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咬牙切齿地问“不是你”
王大人傻眼,他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管家反应地快,忙说“谢大人误会了我们老爷正要派我出去一道寻找七姑娘呢”
谢琛听完,看向王奕“真是如此”
王奕冤枉死了,大骂“当然凭什么说是我你不是一直吹自己脑子好吗怎么这会跟个傻子似的”
谢琛深吸几口气,手里的刀猛地一挥,竟是生生砍下旁边椅子上的半截椅背,太原王氏的底蕴,摆在外头的椅子都不是寻常木料,此时看那切口之整齐,让人毫不怀疑,这若是某人的脖子,只怕也是一样的下场。
王奕被他这一下弄得腿都软,他真是后悔死了,明知道谢琛容易发疯,做什么之前还要拿他女儿作伐子还惹得自己家的女儿现在也不肯搭理自己了
谢琛一向自负,却不想竟是在眼皮子底下被掳走了女儿,他此刻满腔悔恨,只恨不得用自己这条命将女儿换回来,他哑着嗓子咆哮“若让我查出来是你,我要你王氏一族的命”
王奕在这件事上理直气壮,心里虽是怕,但还是大声喊回去“你只管去查”
谢琛见他如此,心知只怕真不是他,整个人都不禁摇晃了一下。
那是谁
阿妩,他的女儿
若是连女儿都护不住,他怎么对得起阿韵死后怎么有脸与她相会
谢琛勉强稳住身形,对王奕敷衍地一拱手,便转身出去,他女儿还在等着他救,实在是没空与人再废话。
王奕本来以为见谢琛这样子,自己心里会挺快活,却是没想到,非但不快活,还挺不是滋味。
他忽的想到,谢三年少丧妻,一直守到今日,膝下只谢妩一个女儿,谁不知道他疼爱得跟眼珠子似的,小辈里谁闲话几句谢妩不好,被他知道了,立刻就要在人家父辈那里找回场子来,非要弄得人灰头土脸认错才行,直折腾得那些年京里士族教导子女,都要说一句“莫要与谢家七娘起龃龉仔细你父亲要收拾你”
王奕也受过丧妻之痛,虽后来续了弦,但年少夫妻的情谊,哪是半路夫妻能比,几个子女里,他最宝爱的也是王昭,那是他头一个女儿,捧在掌心上喜欢都不够。
只是后来,妻子病死了,母亲怕孙女受继母磋磨,便养在了身边,他一个大男人又要忙外头的事情,最后弄得与女儿都不亲近了。
王奕想到这里,只觉得许多事情此时去计较实在是没甚意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开口便是对谢琛已经要不见的背影喊道“谢三等等我与你一道去”
他跟着一块,别人才不会把屎盆子扣在他脑袋上,正是如此,王大人在心里与自己这样说。
京城所有的城门都被关闭,城中城外的关卡与水道也全被禁军封锁。
陈小丫被程远手底下的人,仔细问过几遍,整个人已经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只含糊地说“知道的,我、我都说了”
确认真的再也掏不出新消息之后,程远摆摆手,示意将人带下去。
他仔细研究着京城水道的分部,又想着究竟是什么人才会为谢妩费那么大的心思。
动手的无疑是颇有底蕴的士族,否则不会有那样训练有素的死侍,他们的目标也非常明确,一切都是为了用最快速度掳走谢妩。
程远拿着图纸的手在颤抖,谢妩只是个小姑娘,要说真得罪了谁,那应当也只有王奕。
可王氏的人,都有他的人盯着,并没有异动。
他不禁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是他还不够谨慎,被人知道了与姑娘的关系
若是如此,岂不是自己害了她
程远手上忍不住用力,差点弄坏了图纸,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先将人找回来才是正事
他的手不断在图纸上勾选着,命令也一道道传了下去,也不断地有消息传回来。
程远此时能够确定的是,不论是谁动的手,谢妩定是还在京城,而且藏人的范围也在一步步缩小,封锁关卡和水道都是用的飞鸽传书,那些人动作再如何快,也不可能真的插上翅膀飞。
将一切在心中仔细算过之后,程远终于在地图上圈了一块范围出来,然后他在上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让他霍然醒悟的宅邸。
是崔氏
程远的猛地站起身来,咬牙道“备马”
他倒要看看,崔氏此番意欲为何,难道还做着想要东山再起的梦
崔氏虽然败落,但崔氏祖宅却仍旧恢弘,而此时却是被禁军团团围住,聚居于此的崔氏族人皆是惊慌无比,还当程远是要报之前差点被崔氏拉下马的愁。
崔氏祖宅正厅内,崔氏如今的家主崔涛此刻面无人色地望着自己的夫人,他简直难以置信“你都做了什么”
杨夫人形容枯槁,一双眼睛却泛着渗人的光,听夫君这样问,笑了笑说“也没什么,只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孩子临终时候的一点请求,我总要做到吧。”
崔涛听她说孩子,心中也是悔恨,他当日气急,崔氏如今的情况,哪里容得下崔钰胡闹,他是又怕又恨,只觉得这儿子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因此下手打得太重了些。
谁知崔钰那孩子竟是这样不争气竟是连发了几日高烧,就去了
崔涛只这一个嫡子,哪有不心痛的,可听得妻子这样说话,他又恨起来“都是你将他宠成了那个样子”
杨夫人却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了,她的钰儿没了,高热弥留之际仍不忘求她,说“母亲,儿子只想要谢七妹妹做妻子”
可怜她当日恨谢妩害得儿子遭了打,硬是不肯哄钰儿一句,竟是让他闭眼时候都未能听她一句应承
杨夫人眼泪不禁淌了下来,早知今日,当初便是为他聘了谢妩又如何
她的钰儿啊
杨夫人眼泪淌得更急,崔涛却是逼问“你快说,将人藏到哪里去了”
崔涛听到谢妩被人掳走的消息就知道不好,他儿子过世之后,夫人却怎么都不肯叫发丧,也不肯让人说儿子已经不在了,只将儿子的尸体用冰保存着。
他最开始只以为是没了唯一的儿子,她受不了打击,却不想她竟是背地里谋划着这样的勾当
崔涛见她不回应自己,之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你倒是说啊”
杨夫人收了眼泪,横了他一眼“崔大人好足的气势,真不愧是活活打死了儿子的人。”
崔涛脸色乍红乍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夫人已经不想理他,只想着,还好经过她一番谋划,她的钰儿终究要能得偿所愿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又笑起来。
而谢妩此刻才终于算是清醒,她之前故意屏住了呼吸,因此吸入的药量并不算多,虽然一直都头晕昏沉,却并未完全失去意识。
但也正是因为没有失去意识,在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她才更觉得脊背发寒。
崔钰死了,而崔钰的母亲杨夫人,竟是要她给崔钰陪葬
谢妩现在就躺在一口棺材里,棺盖已经钉死,依稀能听见土被盖到上面的声音,她手心里还剩下几颗小米珠,这是她假装昏迷时候,悄悄从外衫上摸下来的,小心攥在手,所到之处,都悄悄落下了几颗。
她只知道被人扛着一路辗转,像是通过了几处长长的密道,密道蜿蜒曲折,里头关卡甚多,只盼着这些米珠,能带人找到自己。
谢妩苦笑一声,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杨夫人只怕是恨极了自己,才会将她活活钉入棺材里,但也正因如此,她才没被跟崔钰摆在一个棺材里,也终于等到了药效过去,手脚重新有了力气。
谢妩挺起身子,将耳朵贴到棺盖上,仔细听着上头填土的声音,一开始土直接落在棺材盖上,声音非常清晰,渐渐土多了,声音便越来越小,一直到听不见。
她静静等待,小心呼吸着,确定再没有声音之后,才伸手从头上摸下了一直藏在头发里,纯钢打造的那支珍珠簪。
杨夫人出身弘农杨氏,亦是有底蕴的大族,崔氏也是两代后族,别的或许还欠缺,但要藏起一个人不被找到,却是不难。
谢妩觉得自己若是杨夫人,那必然不会将她和崔钰埋在崔氏的祖坟里,定是另找了地方埋,父亲和程远要找她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她不能光等着人来救,她要先救自己才行。
谢妩身材纤细,在棺材里倒也没有太过折腾不开,她摸索着找到裙角,用锋利的簪尖划破了布料,扯下布条裹在珍珠上,便将簪子变成了有手柄,更好用力的锥子。
钉死的棺材最可怕的是什么
不是漆黑狭小的空间,也不是棺材本身带来的与死亡近在咫尺的恐惧。
与谢妩来说,此刻最怕的,是这棺材无法透气
为了防止棺材里尸体有不好的气味散出去,越好的棺材,便做得密封性越好,谢妩试着用簪子凿了一下棺盖,只觉得质感坚硬异常,即便是纯钢打造的簪子,她全力之下,也未能扎进去多少。
谢妩仔细摸了摸,确定了深度之后,不由啧了一声,心说杨夫人倒是真舍得下本钱,竟是给她准备了这样好的棺材。
虽是知道了这棺材不好凿,但一切才刚开始,谢妩并不至于绝望,她在黑暗中用没有握着簪子的手定位,一开始还会有不小心扎到了手的时候,疼得她龇牙咧嘴,但几次之后,谢妩便找准了感觉,簪子一次次精准的落在上一次落的地方,渐渐便在坚硬的棺盖上凿出了一个小坑。
谢妩不知道棺盖究竟有多厚,但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越早将棺盖凿穿,她活下去的希望才会更大。
她不去想万一凿不穿会如何,她只知道,爹爹还在外面,程远也还在外面,一个等着她奉养,一个还等着她厮守。
小姑娘手上一下比一下更用力,不断在心里与自己说,千万不能停,若是她死在里面,珍珍可怎么办
若是开棺的那一刻见到的是自己的尸体,珍珍岂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且她还没有嫁给程远呢她都想好嫁衣要做什么样子了
又想起王昭与惠宜,谢妩真是怕她们要哭坏了眼睛,也不知五姐和六姐如何了
她一边想,一边发了狠,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凿着棺盖。
作者有话要说 阿妩,力拔山兮,凿棺盖。